“软啾,我出去看看。”
“好。”阮久翘翘脚,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给太后娘娘写过信。
就是和赫连诛分开睡的头一天。
柳宣说,要把流落在鏖兀的大梁士兵送回去,还要调查赫连诚,自然要经过太后的同意,毕竟现在鏖兀境内,主事的还是她。
所以阮久给她写信。
于是他也坐起来:“我和你一起出去吧,可能是找我的。”
*
从尚京来的使者被乌兰安排在偏殿小坐歇息,阮久和赫连诛换好衣裳,理理在榻上滚得乱糟糟的头发,就过去。
赫连诛心想,这还算是歪打正着,到时候这个使者回到尚京,太后也不会知道他跟着汉人老师念书的事情。使者回去,只会说他和阮久整天在一块儿玩耍,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远远地看见大王与王后过来,那使者也起身行礼。
赫连诛带着阮久在主位上坐下,赫连诛想着阮久还在生病,还让乌兰拿一条毯子给他盖着。
使者见过礼,便从袖中掏出一封帛书。
“禀大王、王后,太后娘娘前几日收到王后的书信……”
赫连诛眉心一跳,偏头用余光看向阮久,他什么时候给太后写信?
他不知道。
而且,阮久明明知道他和太后关系不好的,还给她写信。
算,前几天他们在吵架嘛,可以理解,那就只允许这一次好。
赫连诛的心思已经转好几转,那使者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太后娘娘说,王后良善,记挂着梁国士兵,甚好。”使臣将帛书双手呈上,“这是娘娘的旨意,此事就全权交给王后处理。”
“至于王后所说,想要去反贼赫连诚的府邸看一看的事情,娘娘也准。不过喀卡民风剽悍,赫连诚又死在尚京,恐怕喀卡族人心有怨气,所以,请王后行事小心。”
使者手里的帛书被乌兰接过,他低头,想起当时太后娘娘说这话时的表情。
太后娘娘应当是很纠结的,她看起来不大放心,代表着“便宜行事”的金令箭已经摆在手边,到最后却还是没让他带过来。
听说太后娘娘也挺喜欢王后的,大王要来溪原的时候,原本是要把王后留在尚京的,结果王后自己追过来。
当时太后娘娘还派身边的周公公来追,也没能把王后给追回来。
所以太后娘娘不大高兴,这回也只是一句“行事小心”,没有多说什么。
“替我谢谢太后娘娘。”阮久笑着道,“这里和大梁离得近,等会儿,我让他们准备一点大梁的东西,麻烦使者带回去给太后娘娘。”
“是。”
使者抬头看他,见他面上笑意不似作假,好像是真不明白,确实挺高兴。
*
送走使臣,阮久与赫连诛又回到寝殿。
等乌兰也走,赫连诛才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给她写信?我都说,我会陪你去的。”
“当时你又没有说……”
“那我现在说嘛。”
赫连诛看着他,仿佛遭到背叛,眼泪都要流下来。
阮久连忙抬手要揽住他:“好好,知道。”
赫连诛靠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道:“你还要给她特产,不许给她。”
“好好好,不给不给。”
阮久抱住他,拍拍他的背。
他花费好长时间,才把生气伤心到哭泣的赫连诛给哄好。
赫连诛强硬地要抱住他才能说话:“她不是我的母亲。”
“啊?”阮久一惊,“怎么这么说?”
“她只是生我,又没有养我。”赫连诛道,“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把我丢给奶娘,我从来没见过她。”
“后来父王去世,我在丧礼上看见她。我从桌子下面溜过去,想牵她的手,但是她把我推开。她的指甲好长,就戳在我的脸上。”赫连诛指指自己的眼角,“好疼,我差点就被她戳瞎。”
“后来她和现在的摄政王,同太皇太后在朝堂上吵好几天,最后还是根据父王的诏书,叫我当大王。”
“我那时候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和亲公主,如果她和太皇太后一样,是鏖兀人,她一定会自己当大王的。”
“我当大王之后,也没能留在尚京,而是一直在这里念书。她还是实际上的大王。”
“她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她和摄政王……摄政王是父王的亲弟弟,父王还没死的时候,我有一回溜出去想要看她,就看见……”
算,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跟阮久说。
赫连诛看着阮久:“你是我的王后,你以后不准给她写信,这是你唯一需要遵守的。”赫连诛握住他的手,恳求道:“就这一条。”
阮久想想,最后点点头:“好吧。”
这个故事,和周公公跟他说的,可一点都不一样。
阮久问:“那你父王是个很好的人?”
“那当然。”赫连诛道,“上次在尚京祖庙里的时候,我应该带你进去看他的,不过当时我太难过。”
“噢,我想起来,那时候你哭。”
“不许说!”赫连诛拍他。
阮久大笑,赫连诛拍他的时候,戳中他腰间的痒痒肉,于是他笑得更厉害。
赫连诛以为他还是在笑话自己,用手肘压住他,把他压在榻上,严肃道:“不许笑!”
阮久紧紧地抿着唇角,然后又从唇角漏气:“扑哧……”
赫连诛低头瞧着他,眼中目光深邃又认真,然后他忽然道歉:“对不起,软啾。”
阮久一愣:“怎么?”
“我刚才还说,以后会很注意,只亲你的额头的。”赫连诛说着,就飞快地在阮久脸颊边亲一口,“可是我真的好想要一个小孩啊,好好对他,不会像我小时候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孩是没有小孩了,你这辈子都专心对软啾吧
第36章 喀卡卡卡
阮久拍拍赫连诛的脑袋:“那要是没有小孩呢?”
赫连诛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认真道:“以后会有的。”
阮久“无情”道:“以后也没有。”
“那……”赫连诛把脑袋埋进他怀里,“那就没有吧,我专心对软啾好。”
阮久偷笑,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是说了,五年之后再说这件事情吗?”
“我忍不住了。”
“忍住。”阮久捏扁他的嘴, “起来。”
“哦。”
赫连诛坐起来,然后把阮久也拉起来, 帮他理了理头发。
*
虽然赫连诛不让阮久给太后送特产, 但阮久还是让溪原当地官员给太后准备了东西,让使臣带回去。
都是阮久觉得好吃好玩的,大部分是梁国的东西。他觉得太后远嫁和亲, 应该会喜欢梁国的东西。
阮久还用牧草扎了一个小啾啾, 放在礼物里面。送一个小啾啾不算特产, 其他东西都是别人送的。
这时夏天已经快过去了, 牧草开始变黄,那只小啾啾有着鹅黄色的羽毛。
送走了使者, 阮久拿着太后给他的旨意,准备去一趟喀卡。
听说鏖兀的冬天很冷, 他想在秋天把赫连诚那里的事情查清楚, 然后就能赶回溪原过冬。
*
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启程上路。
喀卡和溪原同在鏖兀与大梁的边界处,离得很近, 一天的马程。
草原上秋风凉爽,牧草枯黄,风吹过草地,再不是簇簇的声音, 而是唰唰的摩擦声。偶尔能看见土拨鼠抱着草果飞跑而过,还有开始养膘的圆滚滚的野兔从马蹄下滚过。
阮久一挥马鞭,马蹄便将干枯的牧草踏碎。
他很喜欢这个声音。
从早上出发,途中稍作歇息,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喀卡。
喀卡不是地名,而是鏖兀周边围绕的十几个游牧部落,其中一个部落的名字。
赫连诛道:“十多年前,喀卡进犯鏖兀,父王率兵击溃他们,收服喀卡,喀卡就变成了鏖兀的第一个下属部落。赫连诚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太皇太后为赫连诚争取到了这个部落。”
“喀卡族人好斗好战,脾气火爆,太皇太后原本想以它作为支持赫连诚的最好后盾。”
“不过喀卡族人虽然战斗力强,却也不服管教。好像在赫连诚死之前,他也只得到了一部分喀卡人的支持。跟着他造反的,只有一部分喀卡人。”
赫连诛勾了一下唇角:“否则喀卡人就灭族了。”
他很快就收敛好嘴角的笑意。这是有一点恶意的幸灾乐祸,不能在阮久面前表现出来。
“喀卡是最靠近北边的部落,所以冬天也最冷。他们一般从春夏时节开始游牧,秋冬时节就回到被称作铁桶城的瓮达城,准备过冬。”
“今年他们已经回来了,赫连诚的宅邸也在瓮达城里。和去年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
赫连诛的话说完,他们也正好到了“铁桶城”前。
“铁桶城”从外表看来固若铁桶,城墙是用漆黑的铁桦木刷上桐油做的,屹立高耸,如阴云一般倾轧下来。城墙上每隔一垛,就有一个用牛角做成的号角,吹动时万马齐喑。
赫连诛在动身之前,就给喀卡的几个小首领发了信,所以他们进城时,几个小首领都在城门前等候。
赫连诛对阮久说过:“鏖兀周边有十来个部落,除了鏖兀,我父王学汉人朝廷,将鏖兀改制,设各部官员,自立为王,统摄周边部落。”
“其他部落还是旧制度,就像狼群一样,有一个头狼作为首领,再往下,有三五个小首领。首领由鏖兀任命,小首领是部落中人自己推举的,一般都骁勇善战。”
“赫连诚是喀卡的首领,他死之后,鏖兀还没来得及委任新的首领,暂时由几个小首领共同管理喀卡。”
第一次进城,阮久就看见了三个高大魁梧、神情各异的男人,他们在城门前站成一排,在车队到来之时,低头行礼。
及至赫连诛到了眼前,站在最前边的男人就上前一步。
“臣文勃拜见大王、王后。”
阮久扭头看去,只见这个叫做文勃的人与其余两人相比,年纪稍长,五十上下,却看不出一点儿衰老的痕迹。
他头发蓬松,带着点儿金黄色,又夹杂着一点儿白发,长长的披散着,像是一只狮子。他脸上的线条果断坚毅,用石头刻出来的一般。胡须也杂着黑的、金的与白的,蓬蓬的,不像其他人一样,用宝石穿成的链子扎起来,就这样散开。
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狮子。
而后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行了礼。
阮久看着,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像他前几天在草原上见过的臭鼬,脸和头发都黑黑的,头顶又夹一道白的——狐狸毛,这应该是他戴在头顶的装饰;还有一个就像干瘪的老灰兔。
这两个人用鏖兀话说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同部落的鏖兀话口音都有所差别,阮久又学鏖兀话没多久,还没听明白,他们就已经说完了。
没关系,反正以后会知道的。
这时那个名叫文勃的“狮子”引他们进城。
瓮达城仿佛被一重阴云笼罩,气氛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街道上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默默地赶着自家豢养的羊群牛群。一只刚刚被宰杀的一只小羊,躺在长木板上,刚刚断了气,被割破的喉咙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滴在木盆里。
也是,赫连诚造反时,虽然不是全体喀卡人都有参与,但毕竟带的是由喀卡人组成的军队,喀卡人死伤惨重,还不知道鏖兀会不会清算这笔账。
这回鏖兀大王与王后毫无征兆地来到喀卡,是不是一种信号?
鏖兀对他们究竟是会网开一面,还是会赶尽杀绝?
究竟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他们的心中都笼罩着几重阴云。
文勃一边引他们进城,一边道:“前几日接到大王要来的消息,就开始着手打扫驿馆了。听说王后是汉人,还特意准备了汉人的摆设。”
赫连诛骑在马上,却问:“赫连诚的房子在哪里?”
文勃微怔,随后指了一下城中搭得最高的房子:“禀大王,那是赫连诚的住所。”
赫连诛微微颔首:“不用麻烦去住驿馆,住在他的房子里就可以了。”
文勃心中不安,调整了一下表情,应了一声:“是。”
*
赫连诚飞扬跋扈,他的宅院也极其夸张。
同样是铁桦木造成的堡垒,像是“铁桶城”里的另一座“小铁桶城”。
大厅里用成千上百的彩色小石头铺成地板,红色绸缎做帷帐,正中的王座是纯金打造的,华贵又张扬,很符合赫连诚的行事风格。
文勃道:“赫连诚死后,我们只是将他府上的人羁押起来,留等鏖兀派人处理,他的宅子还没有动过。”
赫连诛自顾自地上前,拨了一下帷帐,垂下来的几股金线缠成的流苏便晃了晃。
他神色平淡:“这里就很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做。”
“大王喜欢就好。大王与王后先稍作休息,晚上接风宴,我再来请大王、王后。”
赫连诛颔首:“好。”
文勃带着人退走,只留下一些仆从伺候,乌兰带着他们,还有自己带来的人,去收拾屋子。
赫连诛拉住阮久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走廊上也挂着绸缎做帘子,颜色鲜亮,应该是才换上去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