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扬州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陆韶珩

作者:陆韶珩  录入:06-18

  三个侍卫闻言,好奇地掐了一小块菜团子入口,也纷纷苦了脸。
  “公子,咱这乡下,只有些这个……”傅弈亭身上气势凌人,汤城有些怕他,赶紧起身喏喏地解释。
  “胡说。你当我不知道?去年无冻害旱灾,秦北的收成不错!”傅弈亭挑眉。
  “收成是过得去,您不知道官府征去多少,几乎十之八九呀!还净捡饱满的收,除了麦子还要交四两的税银,剩下那点口粮也得拿出一些买了,我们大家也只能指着剩余的糟糠烂米过活。对了,还有小秦王……”
  眼见汤城滔滔不绝就要把矛头转向自己,傅弈亭瞥了萧阁一眼,连忙挥手打断道:“倒是我不能理解你们难处了,也罢,就这样吃吧。”
  汤城虽不知他为何做这样的反应,只道他听得烦躁,便知趣地闭上了嘴。
  萧阁却已听出来个大概,暗暗将秦北情形与苏浙一带进行对比,虽说江南地区富庶,可赋税徭役也是成倍地征收,加上这些年来大批流民涌入,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想着这些事情,加之口中饭菜粗糙得难以下咽,他方才怡然的心境已经消失殆尽。


第6章 春寒钩月
  村里安歇得早,夜里更无灯火,一行人将就着用过这简陋的晚饭,无处可去,三个侍卫便在院子里比划切磋着功夫。萧阁向来喜静,于是进了土窑歇息,他自幼手不释卷,得空便要读书,当下便点亮油灯,从包裹中抽出本《国语》来看。
  刚翻阅了几页,院子里就传出一声声混乱嘈杂的鸡叫,吵得他不得安宁,萧阁蹙了蹙眉,想凝神看下去,却又听白颂安他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不知道那傅弈亭又在捣什么鬼,萧阁无奈地叹口气,将书本放在案上,走到院子里一瞧,果然是那浪荡王爷闲得无聊,已拔了一地的鸡毛玩,可怜那两只老母鸡,身上已然光秃秃的。他再扭头看了看林益之,已被自家王爷插了一头一身的鸡毛,活像一个魁梧雄壮的人形鸡毛掸子。
  萧阁被林益之的滑稽模样逗得微微莞尔,敛了笑容之后,又在心里暗暗嘲讽傅弈亭幼稚的恶趣味。
  白颂安和褚继兴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直打跌,汤城也笑得肚疼,他正站在柴垛旁烧着热水,见萧阁也已经出来,便忍着笑问道:“二位爷,咱这院中共有两张大炕,今夜如何安歇呢?”
  “就两张炕?”傅弈亭终于玩够了,走到井边净手,瞥了一眼萧阁,“这也住不开啊。”
  萧阁道:“方才我瞧过了,农家土炕宽敞的很,两个人睡下足够了,再不济还能打地铺。颂安、继兴,你俩跟我一起休息便是。”
  听到萧阁刻意避开与自己同眠,傅弈亭脸色变了,只皱着眉头不言语。
  林益之知道自家王爷的性子,瞧见他不悦,慌慌张把一身的鸡毛拔下来,上前陪笑道:“爷,我皮糙肉厚,睡门外草垛上就行!”
  白颂安和褚继兴对视一眼,一同向林益之投去同情的目光。
  “怀玠兄心疼下人,我自理解,但主仆规矩可不能乱。”傅弈亭没理林益之,只忿恨地盯着萧阁,“不如你我一房,将就一晚罢了。”
  “万万不可!”白、褚二人异口同声,上步挡在萧阁面前,褚继兴一个没忍住,差点儿把腰上佩剑拔出来。
  一旁的汤城被他们此般突然的戒备搞得莫名其妙。
  萧阁倒没在怕的,他对上那双狭长的眉目,轻笑一声转身进了房间,“便依启韶所言。”
  钩月悬天,院外老树上的寒鸦叫得凄切,偶夹杂着两声犬吠,倒更显村庄静谧。傅弈亭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自己从生下来还没有跟别人睡在一起过,今日不嫌弃与他同床就不错了,他反倒这么着急划清界限?真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他赶紧给自己方才的要求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既然是王爷,就不能与下属睡一间屋子;但他还是个体恤下属的王爷,不忍心让林益之睡草垛。因此,是他迫不得已、是他勉为其难、是他不得不尔、是他无可奈何,才会与萧阁躺在一起。
  这么自欺欺人地想着,他稍微宽慰了一些,不过还是毫无睡意,于是转头借着窗纸透过来的光线细细打量着萧阁绝美的睡颜。
  光洁饱满的额,似蹙非蹙的眉,高挺精巧的鼻,绛红柔软的唇紧紧抿着,可唇角天生就是上扬的弧度,呈起夜半几缕月光。
  这人这样躺着不动,标致得仿佛像捏出来的偶人一般。傅弈亭盯着他看了一会子,只觉有股幽深绵长的兰香自那人身上散发出来,他蓦然想到一句:夫兰,当为王者香。
  傅弈亭心里顿时一沉,随后又想:此刻若是将他杀掉,那才叫……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他本没有杀心,只是现在时机太好,难免不起心思。傅弈亭目光向下移去,看到萧阁双臂藏在被子中,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这人腰上那两把尖刀,睡前好像也未曾取下……
  他蹙了蹙眉,凝神思索着:萧阁一死,江南必定大乱,虽可趁势而起,但以现下秦军实力,恐怕还掌控不了整个局面,况且豫王也不会让自己捡这个便宜……
  罢了,还是依着原计划,借朝廷之手,把萧阁和陈广族那个窝囊废一块儿端了。他转念想着今日救下的这个汤城,又忆起幼时兄长姊妹对自己的辱骂轻贱,反倒又焦躁起来,因而在炕上翻来覆去,入睡不得。
  萧阁全心戒备,在被子下紧紧捏着刀把,手心已渗出了汗水, “怎么?睡不着吗?”
  “有点热……”其实春天夜半的古村甚是寒凉,只是傅弈亭心里烦躁,折腾出了一身汗。
  萧阁微微睁眸,却见傅弈亭已经起身盘膝而坐,将身上衣物脱了个干净,露出肌肉紧实的上身,他看着那人不禁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想起一句俗语,‘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傅弈亭明知是他揶揄嘲讽自己,居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应。
  他真的有点后悔没带上郑迁了,那家伙一肚子坏水,绝对能像那日宴席一样,怼得萧阁颜面尽失!
  接下来的两日,傅弈亭显得兴致不高,一路上见到弯腰哈背勤劳播种的百姓,因怕萧阁下去问个清楚,更是装作没看见,一个劲儿地打马前行,终于赶到了咸阳,他才像开了笼的鸟儿一样兴奋起来。
  雉堞高耸、闾阎扑地,碧瓦拂云,熏风阵阵,咸阳虽为旧都,却仍似往日繁华。傅弈亭领众人穿梭春花曼柳之间,对咸阳城里的消遣之地如数家珍。
  “福云斋的烤全羊是极正宗的,金黄油亮,皮酥肉嫩!”
  “金弦阆苑的澧泉飘樽、花脂烹糕绝对别致!”
  萧阁对这些没有兴趣,径直打断他问道:“启韶何时带萧某瞧一瞧蜀锦?”
  “这两天还没消息,估计还要再等等。”傅弈亭轻轻搓着下颌,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样,你我先去北城骢阊住下,今日便让你见见失传多年的舞马。”
  当下几人一路向北,在骢阊安顿下来,此地简直是傅弈亭的另一处私家花园,庭林相依、曲水环抱,院前侍从大老远见他带人过来,无不肃容垂首。为便宜行事,咸阳城里傅家的侍从都称傅弈亭为“四爷”,省掉一个王字,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萧阁随傅弈亭缓缓走至舞马场前的宝座上,心里半是轻松半是忧虑。轻松是由于傅弈亭真的没少在玩乐上下了功夫,论自律与修养,他绝对无法与自己相比,而忧虑则是源自傅家超乎想象的财力与权力,虽然现在,这样的财力与权力都被这个恶趣味的小秦王用在了享乐之上。
  无论他是真的纨绔浪荡、还是刻意掩藏野心,日后都是个棘手的阻碍。萧阁回想起这人方才在咸阳城里轻车熟路的模样,俊美面容上保持着一贯的淡然微笑,心却不自觉地冷硬下来。


第7章 溪畔暖桃
  舞马是前朝为君主祝寿的特殊表演,此前几乎已经失传,驯马师也垂垂老矣、流落四方,不过傅峘在世时,特意差人去民间探访,并于北郊筑建骢阊,将驯马师带到此处,这才将驯马的技艺留存下来。不过现下参与舞马的良驹数目不多,这精妙绝伦的表演也仅有秦地少数显赫的王公贵族得以一见。
  厅外响起马蹄款款踏阶之声,百匹玉骢颈系金铃、背披锦绸,随乐韵躞蹀俯仰、旋转如飞,中央几十名男子共举一鎏金纹银榻,两骏马奋首鼓尾,时而双蹄高抬,时而屈膝衔杯……自高台宝座上望去,既可欣赏整体队型的精心排布,又能观察到前排马匹的装束细节。
  汤城和几个侍卫早看傻了眼,萧阁虽见多识广,却只在史书里了解过舞马,此刻也在心里暗暗赞叹。
  一曲终了,众人方如梦初醒,纷纷鼓掌喝彩。
  萧阁却是已转移了目光,他早注意到舞马场一旁有一座特殊的马厩,两座大山似的黑影在里面晃动,因天色渐暗,看不太真切。
  傅弈亭顺着他眼神看去,轻笑一声,对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敲了敲身旁的栏杆,马厩里的灯火骤然亮起,围栏打开,那两团黑影奔了出来。
  这是两匹稀有罕见的汗血雄马,淡金色的名为“熠日”,纯黑色的名为“踏夜”,体型比寻常良驹还要大上一圈,身段矫健野性,黑缎金箔似的毛发上流淌着周遭火烛灯花的光彩,它们旁若无人地昂首阔步,飒抖身体,与舞场上精心打扮、训练有素的舞马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弈亭缓缓走下庭台,他本就穿着一身窄袖皮衣,此刻便只接了侍从递上来的手套和鞭子。踏夜一个月前被他驯服过,此刻他很想在萧阁面前耍耍威风。
  傅弈亭上前试探着抚摸着它的鬃鬣,踏夜今日却不给面子,一个劲儿地闪躲,无论傅弈亭怎么安抚,它都不停踏蹄旋转,不肯屈服。傅弈亭余光看到萧阁也下了庭台在后面静观,心里有些急躁,便一个飞身跃起,直接落座到马鞍上。
  “四爷,不可!”
  有马倌从场外冲出来喊着,手举套马杆想要控制住烈马,可是为时已晚,傅弈亭已经跨坐了上去,踏夜受了惊,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众人吓得慌忙围在骏马身边,生怕这小王爷出事,饶是萧阁一直置身事外,也不禁上前两步,替马上的人捏一把汗。
  太冒险了,也太猛烈了,一人一马的撕搏僵持中,傅弈亭双手双腿已然发麻,而踏夜的背上也渐渐渗出一滴滴血色的汗水,它狂躁地飞奔旋腾,傅弈亭整个上半身几乎已经整个要俯在地面之上,只有双腿还如铁钳一般紧紧夹住马腹,他一手挥鞭,一手勒缰,又借助踩镫之力腾旋起身,拉住笼头上的辔绳,用尽全力拽起,后又狠狠将马头按下,这一下力道极大,烈马竟整个被压倒在地面上,掀起一阵无奈的沙尘。
  踏夜见识到了主人的力量,黯然嘶鸣一声,终于停止了挣扎。
  众人开始高声喝彩,极尽溢美之词。
  傅弈亭带了十二分的得意,又将马牵起来,骑着它走到萧阁面前。
  萧阁仰望着马背上的人,宽肩窄臀,英健地握着鞭,棱角分明的脸上敛了放荡,只剩下自得和挑衅,暖风将他身后天际边一缕染了绮丽夕阳的薄云缓缓抹开。
  他父亲傅峘也应该是这般英姿勃勃,嵚崎不群,不然父王怎会与他保持多年的交情。对上那人黑如点漆的眼瞳,萧阁略略失神,恰好熠日走到他身边,他便下意识地抚摸了它金灿灿的皮毛。
  “你若能驯服它,这马便归你了。”
  傅弈亭拿出一掷千金的架势来,其实又想看他笑话。这马外表看着稍显温和,实际烈性根本不啻于自己身下这匹。傅弈亭暗暗想着,一会萧阁若是难堪地被甩下马来,自己便一个闪身过去将他揽抱住,他那张白净的面皮不得红涨得很,思及萧阁尴尬的神情,他嘴角不禁扬得更高。
  “马自然是好马。只是我没有启韶驯马的功夫,要看它与萧某有没有缘分了。”
  萧阁脱下身上外褂递给随从,又接过手套、拿住缰绳,拉它转到自己面前,他轻轻将前额抵在马额上,然后温柔真挚地望进那动物特有的澄净眼眸中,手上轻缓地捋着它的鬃鬣。
  熠日比傅弈亭身下的踏夜年纪稍小,它还未曾被人这样对待过,此刻有些发怔,萧阁对它耳语几句,而后轻盈起身上马,将俯下身子贴在它的鬃毛之上,马儿此刻倒没有抗拒,只是神色有些警惕,它频频抬首向后,想看看身上的人欲做什么。
  萧阁试探着用马镫触马,带它缓慢前行,见它还算温和,又将手上的砂糖喂给它,马儿甩了甩头,逐渐沉溺在口齿间的甜腻中。
  眼见时机到了,萧阁狠狠鞭策在它的后臀上,它被骇了一跳,身上烈性一下子被全部激发出来,立刻长嘶一声撞破了围栏飞奔出去。
  傅弈亭愣了须臾,即刻策马跟上。
  西围以外是一片桃林,那一人一马已经深入林泉,看不到身影,此刻落日已经昏黄,暖艳融酥的桃花翩翩而起,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拂去脸上花瓣,追赶到林中,轻轻勒住了马。
  马儿的咴咴鸣叫、周遭桃花的簌簌随风、溪水琮琮跃石的清脆叮咚,还有一声声磁性的低喝,再仔细听,仿佛还能听到那人粗重的喘息……
  怎么连喝马的声音都如此好听。
  身上的血液霎时间沸腾起来,冲涌得周身发烫,给傅弈亭英气的面容上也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色,好在此处无人望见,他上了瘾一样听着那一人一马撕搏的声音,直到林子深处没了动静,才定了定神,翻身下马,向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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