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很安静,一直到他回到客栈,合上门的那一刻,薛北望后背依靠着门扉,手拍了拍脑袋不敢再去想绝玉的模样。
窗外声音吵闹,像是在议论着什么,薛北望向窗边径直走去,刚探头往外看,便见绝玉站在客栈楼下,那一刻绝玉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吓得薛北望一时间蹲在窗台边。
心里拿不准绝玉是不是默默的跟他走了一路。
“爷,客栈外长着个可好看的姑娘,从我们这个窗口探头出去就能瞧见,爷要不要看看,她定比你喜欢的那个花楼女子还要漂亮。”
“小木子你闭嘴。”
小木子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在薛北望身边蹲下打趣道:“楼下那位姑娘,该不会是爷的心上人吧?”
“……不是。”
“爷真不干脆。”
薛北望时不时朝窗口看,绝玉从白天站到黑夜,他让小木子送去被褥和吃食,绝玉也丝毫不沾,一整夜她就像个木头一样站在楼下,仿若感知不到寒冷饥饿。
他在客栈里无法安眠,绝玉从天黑站到天亮,他便在离窗不远处坐到天亮,全然没有睡意。
直到午时,桌上的早膳还没动,小木子叹了口气,命人上来将桌上的餐点收走。
小木子遥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爷外面天色,我瞧着今日恐会有雨。”
薛北望掌心将玉佩攥的更紧:“下雨好,下雨她总会走了……”
“啧,那姑娘从昨日到现在就一直站在客栈外,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受不了,她会走的。”
小木子见薛北望嘴硬,不再劝,也不再打趣。
直到大雨倾盆,薛北望透过窗口看着客栈下的身影,那柔弱的身躯站在雨中,怀里抱着行囊,那双漂亮的眸子怔怔的看着前方。
薛北望皱着眉头,手狠狠锤向墙壁。
小木子道:“外面雨好大,打在身上肯定疼,爷你说用不用给那姑娘送把伞。”
“再过会她等不到我会走的。”
“……爷说的是。”
一个时辰后。
她还在雨里站着,身躯在大雨下冷的瑟瑟发抖。
雨势还不见停,反倒越下越大,楼下她紧咬着的下唇往外渗着血珠,看起来已是强如之末。
薛北望再也忍不住了,拿起蓑衣正打算夺门而出,小木子一把握住薛北望的手臂。
“爷我看那姑娘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你要去了,她可就跟定你了。”
薛北望甩开小木子的手,一改刚才死鸭子嘴硬的态度:“跟着就跟着,若是她赖我一辈子我都乐意。”
小木子笑了,环抱双臂的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
瞧着薛北望着急往楼下的赶的模样,早干嘛去了……
客栈门口,食客、老板在门外瞧着,看着雨下的女子指指点点,薛北望挤开人群,将蓑衣披在白承珏肩头。
“跟我进去。”
白承珏拉过薛北望的手,将护在怀里的银袋放入他手中,柔声道:“公子将银袋收回,妾身知道自己只是青楼女子,不敢高攀公子,此次将银袋送回,与公子是真正两清了,往后不再相见。”
说罢,白承珏取下披在肩头的蓑衣,在雨下缓步朝前边走去,步伐虚浮。
第7章 男儿之身
薛北望急的赶忙挡在白承珏身前,还没等开口解释。
大雨中,白承珏身体一软,便倒入了他怀中。
薛北望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下意识抱着白承珏往客栈里赶,耳边旁观者的议论,仿佛嗡嗡叫的苍蝇,他一句都听不清楚,只能感知到白承珏冰冷的体温。
小木子从没见过薛北望这样。
将人抱在到床上后,用被褥裹住往怀里抱,红着双眼不断搓揉着被褥,小木子急忙下去抬了一盆热水送进屋内,又从行囊中找了两套干净的衣物搁在一旁的高凳上。
“爷,先让人暖暖身子,我已经让店小二熬了姜汤,备了木桶和热水,又让老板帮忙找附近的郎中,你别着急。”
薛北望点头,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这些从小识得的礼教,为白承珏脱去衣物。
将衣服拉敞开后,胸前绑着的假胸让薛北望的动作顿住。
小木子见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急忙凑头催促道:“爷现在顾不得那么多礼法了,昨夜就冻了一夜,用热手帕先帮这位姑……”小木子看着薛北望解开绑在白承珏身上的假胸,露出平坦的胸膛时,话在喉咙中哽了哽,“爷,他上身似乎不像是女子。”
薛北望道:“手帕。”
小木子本想说的话,往肚子里一咽,点头,将浸好热水的手帕递到薛北望手中。
薛北望低头,温柔的为白承珏擦拭着身体。
擦过白承珏骨节分明的手指。
轻手轻脚的将人缓缓扶起,一眼便瞥见了白承珏后背上一道道戒尺的淤青,心里狠狠一抽。
昨日他怎么能那么狠心,让带伤的白承珏在客栈外候了一宿。
他紧咬着下唇,小心翼翼的擦过后背的伤痕。
待店小二命人将浴桶抬上房间,满上热水。
薛北望用手试了试水温,才蹑手蹑脚的将白承珏抱入浴桶中泡着。
还未醒来的人,头依靠着浴桶边缘,被咬破的下唇往外冒着血珠子。
越看白承珏娇弱的模样,薛北望心里就越不时,蹲在浴桶边,一手握着白承珏慢慢回温的掌心,一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
“爷,你……”
薛北望茫然的看着小木子,不住又给了自己一耳光,声音脆的屋内都能听到空响。
见状小木子赶忙上前拉住薛北望的手腕。
“嘴角都破了,你可不能再打自己了!”
“……我只是怕他为我所累,没想到会成这样。”
“爷,你也是好意,谁曾想这姑…公子太过执着,硬是留在客栈外不走。”
这番话下,他想起雨下白承珏看着他笑容温和,嘴里却轻描淡写的说着往后不再相见,声音很轻,在外呆了一夜听起来沙哑干涩,现在想起来,都像一把利刃狠狠的往他心口一剐。
小木子看着薛北望自责的模样,道:“爷,这件事也不是你一人之过,他可是瞒你男子身份在先。”
“他生在花楼,有多少事由不得自己。”薛北望耐心的为白承珏擦干头发,“若是可以选,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谁愿在花楼一身红妆,卖笑为生。”
小木子点头。
已经了然薛北望不在意白承珏是男是女,身份贵贱,在意的唯独是这个人。
薛北望命人从新换了套被褥后,将白承珏从浴桶中抱出。
堂堂皇子照顾人也是第一次。
将白承珏抱出浴桶时,白承珏手肘与浴桶碰撞发出声脆响,薛北望瞪大眼睛,把他安置到床榻时,赶忙去检查手腕上的伤处。
见腕口上磕疼了一大块,没个轻重的手搓揉着伤处。
疼的昏迷中的人闷哼了一声。
“爷,你手劲轻点,他手腕那么细,可别把人家骨头给捏碎了。”
薛北望抿了抿干裂的双唇,看着白承珏泛红的手腕,一时间拿不准该从何处下手。
求助的目光不由望向一旁的小木子。
“要不你来吧,我平常接触的都是些糙老爷们,没遇过这样的。”
“行,那我来。”
薛北望的指腹划了一下白承珏的手腕,道:“就这个位置,你别随处乱碰。”
小木子点头,手刚搭上白承珏腕口,还没开始揉捏,薛北望一把握住小木子的手腕。
“算了,我先用你试试力度再帮他揉。”
小木子无奈道:“爷,一会大夫来了,也不给碰吗?”
薛北望道:“悬丝诊脉都不会,还出来问什么诊。”
小木子一时哑然。
伸出手任由着薛北望揉捏,小木子说轻了重了,最后力度调了七八回,小木子没忍住小声嘟囔着‘爷怎么那么笨’,薛北望也不吭声反驳,继续调换着手中的力度。
等到小木子说舒服,薛北望才拉过白承珏的手腕,揉捏着刚才磕青的伤处。
等白承珏转醒,刚睁眼就见薛北望低着头,为他揉着腕口,力度轻重适宜,他慢慢的抽回手心,薛北望温热宽厚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裹住。
常年在沙场上留下的厚茧,擦过他的皮肤。
“抱歉。”
白承珏收回手,浅笑,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已被换下,不再伪装女子声线道:“何须道歉,公子说的没错,绝玉本是花楼中人,你我二人不该再有交集。”
“昨日是我失言,你别放在心上。”
白承珏掩唇发出两声轻咳,身体微颤。
薛北望像是着了魔障一样,拉起被褥将白承珏搂在怀中,还没等白承珏开口,他抵上白承珏额头。
之前百香楼阁都从未有客人与白承珏这般亲近。
现在倒在这楞头小子这般亲昵的举动下,身子一僵。
“额头有些发烫,这些天就好好在客栈里养着,等你身体好些,我帮你寻个住处。”
薛北望说到这里,又怕白承珏多想急忙补充道:“我不是要丢下你的意思,若无他事,我也会去那处照顾你。”
“薛公子想要金屋藏娇?”
薛北望急忙站起身来,耳根又红又烫。
“我…我定会将你当做亲弟般照料,绝无半点邪念。”
白承珏裹着被褥,瞳孔中含着层水雾,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哥,我冷。”
薛北望想了想又坐下将人搂在怀中,掌心隔着被褥上下来回搓着白承珏的手臂。
“这样有没有好些。”
“恩,好些。”
他垂眼又瞥见白承珏后背被戒尺抽打留下的淤青。
“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白承珏眼睛睁开一小条缝,身体往薛北望怀中挤了挤,轻声道:“上次偷偷去茅草屋探望公子,不料被兰姨发现,她以为我打算逃走,索性教训了我一顿,不碍事的。”
第8章 悬丝诊脉
老鸨都没想到白承珏会对自己那么狠,手掌那么厚的戒尺,硬是让龟奴往他身上打的。
额头上渗出虚汗,脸都白了,没示意老鸨叫人停手,三十下戒尺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等老鸨和龟奴离开,他回到房内,朱唇上叼着白帕,淡然的拉开袖子将一罐白色的药膏抹上手臂的刀伤,他紧咬着白帕,埋头在梳妆台上,握紧的拳头一下一顿的敲击着桌面,手臂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刻钟后,薛北望留下的伤口没有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眶里含着泪,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那三十下戒尺的疼比这能让人白骨生肉,冰肌玉骨的奇药比起来,只不过是小虫轻噬而已。
现在看着薛北望心疼的模样,这出苦肉计也算是没白费心思。
屋外传来敲门声,小二在门口道:“公子,朗中给你请来了。”
白承珏握住薛北望的手腕摇了摇头,现下还紧抓着花楼女子的角色,模样楚楚可怜。
还未开口,薛北望轻拍了两下白承珏的手背以作安慰:“别怕,绝不会暴露你是男子的之事,我让他悬丝诊脉,保证离你远远的。”
“恩。”
薛北望微微抬头,小木子心领神会急忙把门打开。
店小二道:“公子,我这找了好多个大夫,都不愿意为花楼里的姑娘看病,好不容易这位陈大夫的愿意,这出诊的诊金要比其他大夫高些。”
薛北望嗤之以鼻,那些人跑去寻花问柳的多了,现下出诊看病,倒嫌弃起花楼女子的身份。
倒真真是些道貌岸然的祸色。
陈大夫刚背着医箱走近,薛北望轻咳了一声,小木子先一步拦在了陈大夫身前。
“钱的问题,我们爷给得起,你就在此处坐下悬丝诊脉就行。”
店小二看了一眼屋内,见没什么吩咐,离开了客房。
薛北望为白承珏腕口拴上丝线,陈大夫坐在远处的椅子上边诊脉边询问白承珏的情况。
听着熟悉的女声入耳,酥酥的感觉打上心头。
白承珏开口说话无论是女声还是男声,听起来都格外悦耳。
“只是普通的风寒,开两剂药,温水煎服,喝完便可药到病除。”
小木子道:“陈大夫请。”
等二人离开,安静的房间内,白承珏握住薛北望的腕口。
“那大夫多半是在敷衍了事,何须花这些冤枉钱,你想想这普通营生的大夫,哪有会悬丝诊脉,就算有,看那大夫的年纪,恐怕也没有这种本事。”
说完,他掩唇发出轻咳,身体卷曲在床上,握着薛北望的手慢慢松开。
薛北望道:“望闻问切他总会吧,你本就染了风寒,按照这样去治多半也不会错。”
“治风寒的药,那需那么贵的。”
“我给得起,你只需好好养病,身体早日痊愈,我心里也会好受些。”薛北望又想到了白承珏背后的瘀伤,不忍再去看那双会发亮的眼眸,“我去催催姜汤好了没。”
“薛公子,无论是今日的风寒,还是之前的伤,你都无需介怀,一切都是绝玉自己的抉择,与公子无关。”
薛北望皱紧眉头道:“你这人就没点脾气吗?我不告而别匆匆留张字条便跑了,明明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后与你相见我还冷言冷语,眼睁睁看着你在屋外站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