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奕快忍不住了,若不是他肩膀着实疼得厉害,早就一把将人推开。
他刚要睁开眼,就听季兰殊低低的说:“小樊,听闻你醒了,还用了早膳,怎么我一来,你就又睡了?”
樊奕不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怕没法接话,就只好接着装睡。
季兰殊又说:“小樊……你的心意,我已知晓,你且安心养伤,一切……等你伤好后再论。“
樊奕的眼皮忍不住颤了颤,心中蓦然涌起不太妙的预感——什么叫我的心意你已知晓?!
什么叫等我养好伤后再论?再论什么?!
季兰殊这厮怕不是被昨日发生的变故给吓坏了脑子??
怎么尽说些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的话?!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马上睁开眼,问问季兰殊那话儿是何意。那“如是我闻”的香味忽然变得浓郁,紧接着,他的额头上就感受到轻柔又温热的触感。那清浅的呼吸停在他的头顶上方,而后开始渐渐往下移至额间、眉宇,最后停在了唇上……
两人的呼吸相互交错、纠缠,樊奕此时要是还猜不出季兰殊想要干什么,那他就白活了这么久的年岁!
季兰殊这厮!忒不是人!
他就这样对待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伤员!
樊奕简直快被这人气死!他正要睁开眼,对季兰殊怒目而视时,何青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小樊!可以喝药——王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第36章 始末
季兰殊在门口传来声响的一瞬间,就将半俯着的身体坐直,他神色有些恼怒地盯着何青看,眼里明明白白地透着被打扰的不悦。
樊奕则是松了口气,他装作刚醒的模样,慢慢睁开了眼睛,将头转向门口,视线直接越过季兰殊,轻声与还站在门口的何青打了个招呼:“师兄……你来了。”
我的好师兄!你可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
何青见小樊微笑着看向自己,一双杏目满是喜悦。他立即快步走进来,将手中的药碗与背着的药箱一同放置在床边的案几上,这才朝脸色有些阴沉的楚王爷行礼,道:“不知王爷也在,是何青太过冒失了。”
季兰殊摆手,转回目光,看向自醒来后就对他视若无睹的樊奕,心中郁气横生,却很快又被强行压下。
这个时候,小樊的伤更为重要。
他起身让座,站到一旁示意何青上前为少年查看伤势。
何青也不推辞,将小樊从床上扶起,喂他喝了药。
将药碗搁在一边,何青将伤药从药箱拿出来,正准备给他解了衣裳换肩上的伤药时,何青忽然又停了手,目光直直看向床边杵着的楚王爷,轻声道:“王爷,在下要为小樊换药了。”
暗示意味十分明显:您可否移步,出去避避嫌?
樊奕此时也看着季兰殊,眼中露出的意思与何青如出一辙。
季兰殊看着他们俩,长眉一挑,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毕竟少年的脸皮很薄,他是很有体会的。
极力忽略心底那股被排斥之感,季兰殊沉着脸走了出去。
樊奕与何青脸色俱是一松,何青立即动作麻利的给樊奕褪了衣裳。
肩膀上的纱布一圈圈被解开,最后两层紧紧粘在伤口上,被血迹与伤药染得红中带黄,硬邦邦的。
何青怕樊奕太疼,不敢用力硬撕下来,只好用棉被将少年包住,喊来门外候着的下人,“端一盆干净的温开水来。”
下人很快就将水端来,何青这才掀开樊奕身上的厚被,把覆在他伤口上的纱布彻底洇湿,才动作轻缓的慢慢揭开。
樊奕疼得脸色发白,咬紧牙关忍住一声不吭。
何青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就问道:“我见你和朱兄对楚王爷并不陌生,你们是怎么与楚王爷结识的?”
樊奕闻言,想了一会儿,忍着疼痛开口道:“我之前也不认识楚王爷,但听母亲说,楚王爷曾来家中拜访过,后来才得知我父亲在京中任职之时,救过他。”
何青专注又轻柔地慢慢揭开纱布,嘴上却笑道:“原来如此!小樊啊!你是不知,刚刚楚王爷离你极近,似是要亲你一般。我一看!吓得差点把药碗都丢了!小樊,你是哥儿,将来要是想嫁人了,可千万不能找楚王爷这样的。”
樊奕淡得无色的唇微微勾起,无声笑了笑。
何青接着道:“我并不是说楚王爷不好。相反,他位高权重,又深得皇帝信任,跟着他,一辈子荣华富贵是跑不了。但他太过风流,实在不是良配啊!”
樊奕轻声说:“师兄所言极是。”
何青眼看着纱布还差一点就揭掉了,于是又道:“你如今救了他。依我刚刚所见,这楚王爷该不会是要对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樊奕一愣,“什么?”
何青趁他惊讶之际,一把扯下纱布。又用沸水煮过的帕子给樊奕擦拭了伤口,再快速给他上好药,最后又拿过一卷新的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
樊奕除了一开始“嘶”了声后,便再无其他声响。
何青将东西收拾进医箱后,才接着刚刚的话道:“若真是如此,你也要谨慎考虑。楚王爷真要报答你,你最好提点别的实用的要求。”
樊奕半垂着眼,疼得浑身乏力,声音微弱的道:“师兄放心,我自有分寸。”
何青扶他躺下,叮嘱他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不过一日多的功夫,遇刺之事已经查明了。
“霍家家主曾经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后来被招安,在江阴一带依旧是土匪做派,横行乡里。到了霍勇这一代,出了个善读书的霍勇,霍家的匪气作风才收敛了几分。”
左一站在郑府的书房内,向季兰殊与季兰承回报,只是说到这儿,他迟疑的看了眼王爷,神色间有些犹豫。
季兰殊听到“霍家”之时,脸上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又见左一停住,冷声道:“这和那些刺客有何关系?你接着说。”
左一顶着两位主子的迫人视线,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霍勇有个与他一般喜好读书的儿子,还是个哥儿,叫霍恩。”
话说到这里,季兰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实上也如季兰承所料。
那日,他见到喝得醉醺醺的季兰殊与一个面生少年,让人将差点儿挂在兰殊身上的面生少年直接丢了出去。
霍恩当时也喝了不少,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丢出客栈。他昏昏沉沉的在地上趴了半晌,被来接他的家仆看到,立即将人扶上马车,直奔霍家而去。
霍勇见到满是酒气还一身狼狈的宝贝儿子,眼皮一跳,直觉儿子这是被人欺负了!
他怒火中烧,招来家扑问清楚后,更是怒不可遏!
居然有人敢玩、弄、羞、辱他霍勇的儿子!也不打听打听他霍家是个什么所在!
若是不给那些人点颜色瞧瞧,简直难以咽下这口气!
霍勇让人好生照顾好货恩,转头就派手下打听清楚那两人的行踪。
几日后,终于定下了出手教训的时机!
只是蛮横霸道的霍家人没想到这次会踢到铁板。
季兰承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弟弟,对左一道:“那日,朕见他们居然用了弓箭,明显不是正经良民。去搜集他们私藏兵器,图谋不轨的罪证,将霍家人尽数捉拿归案!”
左一躬身,只是眼睛却看着季兰殊。
季兰殊点头,左一这才领命退下。
待人出去,季兰承这才看向季兰殊,幽幽道:“朕只知有红颜祸水一说,竟不知兰殊也能做到这一点。朕可真是……始料未及啊!”
季兰殊神情颇为窘迫,心中难得升起了内疚与不安。
若是他不去招惹那什么霍公子,他们也不会遇袭,小樊也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受伤。
思及此,季兰殊立即正了正脸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皇兄道:“此事皆因臣弟而起,令陛下身陷险境,请陛下责罚!”
季兰承忙上前将人扶起,轻斥道:“这是做什么?朕还一句话没说,你就将这次的意外往自个儿身上揽了?”
意……意外?
皇兄这是不想追究他的过失?
季兰承见弟弟愣愣的看着自己,遂拉着他的手,将人带到书案前坐下,道:“朕即选择微服出巡,发生意外在所难免,兰殊无需自责。只是下次不可如此轻率行事。朕并不是不让你去找乐趣,但也要将人的底细查明。”
看着被皇兄紧握着的手,季兰殊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抗拒,面上却满是愧疚,慢声道:“皇兄说的是。”
季兰承抬手敲他的额头,戏虐的笑道:“不唤朕陛下了?”
季兰殊揉着被敲痛的额头,十分无奈:“皇兄,臣弟已经及冠了!”
又不是小娃娃,天天敲他的头。
季兰承好笑的看了他一会,起身道:“走吧,去看看今日赏冬会上的比试。”
夜幕低垂,朱文宣踏进了樊奕养伤的房间,对着靠在床上喝药的樊奕道:“小樊,你感觉如何?可是还疼得厉害?”
樊奕喝完了药,摇头道:“比之前好多了,兄长呢?今日在赏冬会上,可拿了名次?”
朱文宣笑道:“江南的才子们果真名不虚传,为兄并未参加,只是旁观而已。”
樊奕点头,低调点也好,只是这样会不会错过大儒的赏识?
朱文宣笑道:“小樊,你忘了,如今我们要和楚王爷一路通行。”
也是,以楚王爷的权势,还怕以后无出头之日?
何青拿了帕子给樊奕擦了擦嘴,闻言道:“今早王爷还来看过小樊。由此可见,王爷对小樊很是上心。”
朱文宣挑眉,“那是自然,毕竟我们小樊可是豁了性命救他。”
樊奕不太赞同:“兄长,话不能这样说,我并不想让别人为我做什么,更不会挟恩图报。”
朱文宣讪然,微红着脸道:“是为兄想岔了。不过,你救了王爷是事实,若是王爷要许诺给你报酬,你可别傻乎乎的拒之门外。”
樊奕揶揄的看着他,何青更是快言快语的笑他:“哎!朱兄,你怎么了?被小樊附身了?变得如此爱财?”
朱文宣忍不住伸手轻锤何青肩膀,道:“好啊!敢打趣本公子!看来你与那位冷面公子进展可喜啊!”
何青闻言,脸上的笑淡了些,“我这两日还不曾见过他。”也不太敢去找他。
朱文宣终于扳回一城,于是笑嘻嘻的说:“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你虽不是女子,也可多献献殷勤,温柔小意一些,还怕拿不下那俊俏公子?”
何青没好气的瞪了朱文宣一眼,“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你经验十足一般!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个通房丫头都无。”说完还笑了两声。
朱文宣一时被揭了老底,脸色爆红,羞愤不已。瓮声瓮气的对樊奕说了声:“天色已晚,为兄去休息。”
然后转身就快步走出了内室,留下樊奕与何青相视而笑。
笑着笑着,何青倒是将朱文宣的话听进了心里。
只是他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日,他都没见到奉庭。
就连楚王爷,也没有再来看小樊。
第37章 喝酒
夜色沉沉,月朗星稀。
江阴最豪华奢靡的春芳阁内,丝竹声声,群艳齐舞。
季兰殊脸色坨红,凤眸邪肆,他一手抱着倚在怀中的花魁,另一手端着酒盏,朝季兰承举杯,调笑道:“兄长,上次是弟弟不懂事,自个儿喝酒却不叫上兄长,今儿可算是补上了!来!弟弟敬兄长一杯!”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怀中的花魁娇笑连连,一面执起酒壶给季兰殊倒酒,一面柔声夸赞:“公子海量,奴家也要与公子喝。”
季兰殊放声大笑:“来,本……公子奉陪!”
他眼角余光瞥向对面不为所动、脸色阴沉的皇兄,心一横,遂低下头埋进怀中花魁那一管雪白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
花魁身上浓郁的香气骤然灌进鼻腔,差点熏得季兰殊险些窒息。
他不由自住的侧了侧头,引得那花魁娇嗔不已,却将柔若无骨的身子往季兰殊怀中更贴紧了几分。
这两人的姿态落入季兰承眼中,就如弟弟埋首在那卑贱的女人颈上亲吻一般,着实刺眼!
季兰承冷着脸,兀自将酒盏里的梨花酿一口喝下,一手挥开了坐下他身边准备为他斟酒的姑娘,将目光投向厅中翩翩起舞的女艺们。
季兰殊抬起头,见皇兄脸色依旧黑如锅底,故意道:“兄长,可是对身边那姑娘不满意?既如此……”他把花魁从自己怀中拽出来,将她往季兰承那边推,“弟弟这个还不错,让她服侍兄长可好?”
又转脸对花魁道:“你今儿要是能让我兄长高兴,本公子重重有赏!”
花魁眼睛一亮,立即移着莲步行至季兰承身边,接过那姑娘手里的酒壶,笑语嫣嫣的对他说:“公子,奴家可是受命而来,公子可要多怜惜奴家才是。”作势就要给季兰承倒酒。
季兰承冷冷地盯了自家弟弟一眼,没有拦着花魁给自己斟酒。
花魁一见有戏,动作间越显殷勤备至。
季兰殊又喝了一杯,将场下领舞的那姑娘招了过来,待人一走近,就起身将人拥在怀里,对季兰承道:“兄长慢慢喝着,弟弟不胜酒力,要先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