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绒绒正在坐在小凳上张着嘴巴:“啊——”
顾南姝坐在他对面,手里端着小小的粥碗,一手拿着小汤匙,正像模像样的努力舀着粥往绒绒嘴里塞。
她人小准头不稳,几次怼到了绒绒圆圆的脸上,绒绒也不在意,笑眯眯的看着顾南姝,粥洒在了脸上就“咯咯咯”的笑起来。
两个孩子看见进门的二人,齐齐眼睛一亮,动作划一的朝楚无奔来。
看见三人和和乐乐的模样,就连爱哭的七乐都没挤到一个好位置。
顾白极扶额,短时间内他估计是没法独占阿有一个人了。
一行人就此安定下来,边疆的日子虽然不如京中奢华,但胜在一家团圆、自在,每日里除了军营中的操练声,还有孩子们的欢声,楚无指点着军医医术,听着顾白极和两个孩子嘀嘀咕咕说故事的声音,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些日子,大昭各地的信息也不断送来。
听说先皇被皇贵妃和太子毒死的消息已经传入民间,当然这少不了七王爷楚锐设计,以及顾白极等人的推波助澜,至于其中说楚钧并非继任大统人选,皇帝临终前改了遗诏传位九皇子楚无一事的真假,就不知道从何而来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楚钧就在这一片质疑声中仓促登基,为了立威接连除掉了几个老臣以及一个争宠失败的亲王。
几日后,七王爷楚锐打着诛杀乱臣贼子为父报仇的旗号,正式杀向京城。
七王爷来势汹汹,楚钧捉襟见肘,两军很快正面对上。
诸王争位,百姓衣食忧。民间开始多处发生暴乱,起义军此消彼长,大昭彻底陷入混乱。楚钧此次登基,不可谓不狼狈,绸缪多时的事没想到在最后被昭告天下,整个大昭已经被先皇败得差不多,他最后相当于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楚钧此人亦好享乐,登基不足一月,已经陆续往后宫送了几批美人。除了勾心斗角的阴损计谋,真正治理国家的本事本就没有几分,现在更是一筹莫展。
此番七王爷军临城下,楚钧无人可用之际,竟然突发奇想想逼顾白极回京为己用,便以丽妃为质,要挟顾白极楚无夫夫回京。
于此同时,郁州民间有书生将九皇子楚无与顾大将军铲奸除恶以民为重的事迹编写成册,楚无和顾白极的故事从说书人开始,渐渐在百姓口中相传,渐感无望的百姓,于惶恐中,急需这么一位明君出来安治天下,两人呼声渐高。
冬天的雨水浸透衣物,若取暖不及,能冻入骨髓。行路途中遇见下雨,露宿是不能了,只能就近找个村庄借宿一宿。
顾白极他们借住的人家只剩下父子二人,屋子倒是宽敞,原先大概是建来储放货物的,虽然四面漏风,但比野外强多了。
众人连带将军皇子并战士几十人围成一圈,中间燃起火炉,倒也舒适自在。
主家心善,见他们准备吃冷食,便主动接过替几人加热了,还增添了几道腊肉炒干笋、凉拌腌萝卜,且道道分量十足。
“这……”楚无有些惊讶,“我们人多,主人家缘何能拿出这么多食物来?”
这兵荒马乱的现在,这些东西包括那几盘干萝卜都称得上是稀罕物。
主人家被叫来,小心翼翼的,大概是被顾白极他们一行人的气势吓住了,问什么都是知不无言。
说起这些额外的菜色,主人家颤颤兢兢的道:
“这并非草民一家所出,草民村里共有十一户人家,每一户都出了一点。”
“这……”楚无更惊讶了,“我们只是借住一宿的行人,为何要给我们吃的,也太浪费了些。”
主人家听见他的声音,忙又低下头去,小心道:“给将军和九殿下吃,不浪费。”
此言一处,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主人家吓了一跳,几乎立刻便跪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顾白极呵斥道,“都坐下。”
众人这才又呼啦啦一下全部坐下。
“老丈。”则安禹问道,“我们并未说过,你为何会认定他们就是顾大将军和九皇子殿下?”
主人家缓口气,小心看了几人一眼,方才继续道:“咱们村不远的镇上有一位说书人,他说将军和九殿下是会对老百姓好的大官,又说将军原本和九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性男子。又说,将军威武不凡,九殿下……”
“九殿下怎么?”
主人家小心翼翼的看了楚无一眼,继续道:“说九殿下貌似神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而楚无显然就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那个人。
又见他和顾白极关系亲密,随行的人都唤顾白极将军,唤楚无殿下,这才有了此大胆的猜测。
村里人不多,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自然瞒不过谁,不过片刻,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回……回禀将军和殿下,草民等人并无恶意。”主家人又说道,“咱们村里有此前郁州逃难来的灾民,我们都听过二位贵人在郁州的事迹,知道你们是一心为民的,心里敬慕,这才会想着略敬点绵薄之力,望各位郎君不弃。”
主人家说完,终于缓了口气,虽然紧张,他其实也并不是很害怕,主要是顾白极他们虽然人多,但言谈举止皆很客气,便是将军和皇子这样的大人物,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架子。
“多谢老丈破费!”顾白极认认真真到了谢,楚无率先夹起一根竹笋吃了,又对众人道:“吃吧,别浪费了。”
翌日,他们离开时,全村几十口人都来送了。
所有人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不难想象,这样的情况下,那几盘菜几乎倾尽了全村之力。
他们也没走近,就远远的看着顾白极一行人。知道眼看着他们将要走远,村民中方才传出一道道声音:
“九殿下,保重啊!”
“将军,郁州百姓感激你们。”
……
“殿下、将军,救救这天底下的老百姓吧!”
楚无没说话,只在上马前和顾白极回头挥了挥手。
陈七奉命将一个包袱放在村口,远远的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了。
昨晚的主人原是这个村落的村长,直到顾白极等人已经离开,他方才上前将那个包袱捡起,才打开看了一眼,就惊呼了一声: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是白花花的银锭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一锭。
第一二一章 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一家一锭,不算什么巨款,不至于引起旁人的觊觎,但这个冬天的生计和温饱是不用再愁了。
此次回京,因为忙赶时间,便没使用马车。
午时起了寒风,吹得人耳朵发红,顾白极怕楚无受不住,便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又将狐裘转一个方向,将人严严实实的围起来。
“在想什么?”顾白极问,“还在想那些村民?”
楚无问道:“将军会救的吧?不只是他们,还有这天底下所有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
顾白极点头,“会。”他说着低头吻了吻楚无头发,“阿有也会的,对吗?”
楚无怔怔的看着前方,片刻后方才轻声道:“我也会。”
顾白极笑了笑,又问道:“在担心丽妃娘娘?”
楚无点头:“她身体不好,不知现在如何了。”
“楚钧也怕她有事撑不到我们回去的时候。”顾白极安慰道,“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
楚无点了点头。
回到京城,他们并没有立即进城,得知楚钧命大军候在城门处等候时,则安禹没忍住冷笑着嘲讽:
“楚钧这个懦夫,想要将军给他卖命,却连人都不敢放进城去。”
则安禹没猜错,楚钧确实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要顾白极来给他打仗,但人真的来了,他却又怕了,直接将人拦在了城门外。
陈七琢磨道:“按照将军现在的民间威望,他会这样似乎也正常,估计还是想在这里先解除将军身上所有危险的猜测,方才让人进城。”
“他想太多。”则安禹冷笑,“想让将军赤手空拳进京给他送人头,做梦。”
楚无也摇头,“将军一个人进去自然不行,且就算去,按照楚钧的脾性,只怕等仗打完他都不会放了母妃。”
“我明日进城吧!”顾白极握了握楚无的手,摇头道,“没事,楚钧现在不敢对我下手,他若真不放人,我拖着他,安之和陈七潜进宫里救人。”
然而楚钧没让他们等太久,楚锐随时可能进京,他等不及了。
翌日一早,楚钧便带着丽妃上了城楼,直言要顾白极一人进京,且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起誓,从此只忠楚钧一人。否则就要把丽妃从城楼上扔下去。
丽妃被绳索困住,精神还好,她口被封住,只能对楚无两人拼命摇头阻止。
顾白极同意楚钧的条件,命随行往后退出一段距离,他自己卸下身上铠甲,放下兵器,就这么单枪匹马的准备进城。
“我到城门,你放人。”顾白极道,“如此城门一关你也能放心。”
楚钧同意,他穿着皇帝盛装,高高的站在城墙上,看着顾白极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明明下方那人只着一身布衣,手无寸铁,楚钧依旧难以抑制的恐惧起来。
这个人,根本不会妥协,他曾经用了无数的方法,最后也没将这人收为己用。现在看他走来,楚钧突然自问,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将他打磨成一把趁手的刀?
“慢着。”就在顾白极即将入城时,楚钧反悔了。
顾白极站在城墙下问他:“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楚钧指着楚无,一字一句道,“你杀了他,杀了他朕亲自将人送下楼,朕还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如何?”
“不行!”丽妃好不容易吐出嘴里的东西,闻言立即转向城下的顾白极,“将军,别答应他,我服了毒,不必救了!”
顾白极听见了,心里一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言楚无,然而楚无离得远了些,丽妃声音不大,跟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楚钧闻言怒急,见顾白极不动,立即冷笑道:“朕没下毒!顾白极,你杀了楚无,否则我立即将她推下去,你听见了吗?”
“这就是你一定要看见楚无才能放人的原因?”顾白极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楚钧精神绷到了极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道,“我让你杀了他,杀了楚无啊!”
“这个条件不行。”顾白极简直像是在逗一个孩童一般,好笑且无奈,“你换一个要求吧,让我杀了阿有,还不如直接杀自己来得现实。”
“顾白极!”楚钧怒急,指着丽妃狠道,“你们就不想要她的命了吗?”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顾白极的时候,看压丽妃的两个守卫因为将人架到了城墙边,便松懈了一些,丽妃趁着这个机会,竟然直直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不。”楚无远远的看着,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的往城墙下冲去,“母妃——”
“殿下!”则安禹反应极快将人拦住,同时吩咐身后的人,“准备动手!”
就在丽妃跳下的下一个瞬间,顾白极也动了,他速度极快,堪堪在丽妃坠地之前将人接住。
而后一点不停留,直接就转身往回走。
楚钧立即反应过来,怒急:“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许活着离开!”
然而则安禹等人早有准备,他们此次前来的皆是军中好手,在之前就找好了退路,此番上前给顾白极打掩护之后也毫不恋战,且战且退。
楚无早在看见顾白极接着丽妃往外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转身打马就走,他知道自己不会武功,绝对不能成为拖累。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又不在城内,逃跑自是再容易不过,楚钧再是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行人逃出视线,气急败坏的命人即刻缉拿罪臣顾白极和楚无一行人。
京城郊外,已经远远离开了京城的范围,一行人决定再次修整片刻,该休息休息,该疗伤疗伤。
“母妃。”楚无一下了马就跌跌撞撞的往丽妃走去,方才的那一幕实在太惊险了,到现在他都还有些腿软。
顾白极伸手将他扶住,“阿有,伤着了吗?”
楚无摇摇头,就听丽妃轻声道:
“我没事,阿有你慢些。”
“母妃。”楚无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上下检查一番,见丽妃真的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然而手指搭在丽妃手腕上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阿有。”顾白极轻声道,“娘娘说她服了毒。”
“母……母妃?”楚无话音都在颤抖,“你……为什么?是不是楚钧给下毒了?是不是……”
“是我自己。”丽妃缓缓说道,“他囚禁我让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猜到,让顾将军回来打仗是真,但他更想要你的命,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那毒是早藏在身上的,不是什么立即毙命的奇毒,但是坚持了这么多日,早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丽妃脸色苍白,气音短促,但她依旧笑着,伸手抚摸着楚无的头发,有些怀念的道,“阿有,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母妃。”楚无嗓音都沙哑了,“你等等,我马上救你,一定可以的。”
话虽这样说,眼泪却无法控制的流下,顾白极看他的反应心里咯噔了一下,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丽妃中毒时日太久,彻底拔出已是不可能了,楚无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再勉强留她月余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