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孟奕瑶回首便看见了端着酒盏的阿彩,夕阳下,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极美。
只可惜,她不是。
自嘲地笑了笑,向来豪爽的大将军,眸中竟也泛起一丝苦涩。
“快要入冬了,边塞天寒,我去温了温酒。”阿彩说着,慢步朝她走去。
阿彩身形很好,总是一袭藕粉色的长裙,不过分华丽,也不过分简单,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温柔得刚刚好。
这是个很细心的姑娘,温和又善解人意,让孟奕瑶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阿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眼底一丝落寞却在对上那清冷的目光时,很快隐去了。
她知道,将军在她这里,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但是也没关系。
轻轻蹲在她的身边,在黄土坡头放了快洁白的绢布,再将酒杯取出,晶莹的酒水顺着壶口缓缓流下,小小的杯□,倒映着残阳如血,液面泛着一缕金灿灿的光晕。
“阿彩,你是第一次来边关吧?”孟奕瑶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笑道。
“是啊,怎么,我个丝毫不会功夫的人,连个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没有,跑这地方来做什么,嫌命长吗?”阿彩轻轻笑道,如深春的海棠,温和且美丽。
“我这不是正在教你吗?”孟奕瑶苦笑道。
“那您好歹给我找一件趁手的兵器啊!”阿彩不满地撅了撅嘴。
“会的,等我回来,定给你带上一件趁手的兵器。”孟奕瑶说着,将她手中的酒壶夺过,轻轻晃了晃。“将军要走?”阿彩还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呆滞道。
不是吧,千里迢迢从莬州追到王城,又从王城追到边塞,这怎么又要走?
“有些事情要处理。”孟奕瑶平静道。
“哦。”垂眸掩过眸中的失落,她淡淡答道。
孟将军是大南的将军。
大概在她的心里,自己同万千百姓,芸芸众生,并无区别吧。
她忽然想起了和孟奕瑶的初遇,万松山上,她或许只是她随手救下的小女孩中的一个。
“你是何人?缘何救我?”
她有些惶恐地盯着那张银质面具,迫切地想要看到面具后的人是什么样子。
“我是大南的将军,你是大南百姓,我自当救你。”
清冷又疏远的声音,却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阿彩__”孟奕瑶突然唤道。
“嗯?”阿彩抬头,有些惊喜。
“酒啊,得这样暍。”风流潇洒的大将军摇了摇手中酒壶,直接仰头倾入口中。
残阳如血,尽是相思愁。
第35章 朕带你去逛花楼
“这就是陛下说的好地方?”夏翌抬头看着眼前一阁楼挂红披彩,楣上一扁,题名“月欢阁”。
红妆漫绾,红袖招招,这不是青楼吗?
说来这“月欢阁”的名头也很大,可与王城那分店开满整个大南的花满楼齐名。
青楼与窑子不同,里面的妓女大多只卖艺不卖身,出入皆为风流才子,许多达官贵人每逢家有喜事,也常会邀请当地青楼名妓前去弹唱助兴,王城的花满楼甚至出过几个诗名满天下的大才女。
只是,这种烟花之地,堂堂大南皇帝出入其中,总归是不大好的。
“我得到消息,说梅枕雪自打来了同州,便频频出入月欢阁,今日未时来的,现在还没有出来。你说她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南文卿摇着手中折扇,轻笑道。
“陛下派人监视她?”夏翌有些惊愕,梅枕雪这样聪明的人,若真的派人监视,怕是会打草惊蛇。
回想起之前那群被小皇帝安插在丞相府,监视自己的探子,他就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就那点水平,不被发现才是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没用的暗探?
“我没那么傻,朕要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就不会有失手的。”南文卿看着他的神色,心下了然,嫌弃地翻了夏翌一个白眼。
探子自有不同的用法,当年他故意将一群不中用的探子安插在相府,就是为了让夏翌明白自己是被皇帝提防着的。
往丞相府送人,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丞相弄走了第一个还是会有第二个,只要他不敢公然叫板篡位,便只能任由皇帝在他身边派人。
纵然有精明的探子能将夏翌的行动摸透了,皇帝大权旁落,也阻止不了什么,倒不如将一切摆在明面上来,让丞相行事有个掣肘,倒让他省了不少心。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其实丞相本来就对他的皇位没什么企图。
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在大南十四州便有了自己的情报网,他还特意养了一群不怎么中用的暗探,来掩人耳目。
只不过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夏翌没有提,他便也没有说。
“走吧,不知丞相有没有来过此等风月之地?”南文卿拿扇子拍了拍夏翌的胸脯,调笑道。
进了这“月欢阁”,便可见头顶上以擅木作的梁,从梁上四角垂下轻薄的红纱,红纱边还绣上了流苏。“月欢阁”共三楼,一楼“心间月”,二楼“水中月”,“三楼天上月”。
“心间月”的中央设有一个小台子,台子四周都以珍珠为帘,风起珠动。而脚下的台面凿地为莲,芙蕖朵朵,盛放在玉白脚下,似乎是取了那“步步生莲”之意。
一个舞娘跳着楚腰,腰肢柔软似柳枝。
此时楼内已坐满了公子哥,正是沸反盈天之际。暄闹声此起彼伏,香烟袅袅似真似幻。
有姑娘手执红牙板,唱着“与解罗裳”的香软艳词,有姑娘把盏相邀,笑语盈盈地劝酒,也有姑娘秦筝燕促,玉手纤纤。
“喲,两位公子是生面孔呢!”鸨母瞧见门口进来了两个锦衣富贵的少年郎,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初到同州,听闻月欢阁的佟姑娘文采斐然,靡颜腻理,想来一睹姑娘风采。”南文卿温和一笑,熟练道。
“呀!那可真是不巧了,今儿个佟姑娘不见客。”鸨母歉笑道。
南文卿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皱了皱眉道:“既是如此,倒还真是可惜了啊,本想效仿前人千金一掷为红颜,只是这......”“诶?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月欢阁又不止一个佟姑娘,说来这红牌,乃是柳姑娘呀,佟姑娘今日不愿见客,我请柳姑娘来陪公子如何?”
虽然名声大的姑娘们不愿见客,是不好执拗的,但是近来柳如絮急着存钱赎身,自然不会放过这有钱儿的主。
“哦?也未尝不可......那便请妈妈带路了。”南文卿轻轻一笑,手中金扇一收,倒真像个日日流转于烟花巷陌的公子哥儿,尽着风流。
一楼姑娘们袒露着大半个玉兔,娇俏地倚在男人怀里咯咯地笑,皆是些入了月欢阁许久的庸脂俗粉,也有红倌,倒显得此处同普通妓院无甚分别。
二楼则是些新来且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也倚在栏柱上软软地招着手。
“春衫薄,满楼红袖招。”
像佟霜儿,柳如絮这样的清倌名流,自然都是在三楼见客,而能入三楼的,不是高官贵胃,便是富豪名士,没有家财万贯,至少也有个才名倾世。
楼下载歌载舞,顶楼却宁静如斯。
“公子安好。”柳如絮温柔道。
天上月的包间中,鸨母将柳如絮带到了南文卿跟前,正欲介绍,却被南文卿直接塞了一锭金子吆暍了出去,拿了钱的鸨母自然什么也不说,笑呵阿地退走了。
“不知姑娘会些什么?”南文卿打量了她一番,轻佻笑道。
“小女子琵琶弹得最好。”柳如絮回道。
柳如絮的唱曲皆是自己所作,也不往外传,故而盼望一睹风姿的来客数不胜数。
常人所唱,不过是“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一类,而柳如絮每每所作,词境高阔,音日一句“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促”,不慎流出,传至王城,也是轰动一时。
而今一见,也难怪能成为月欢阁的红牌,玉骨冰肌,风姿绰约。虽是妓女,却无半分靡媚,不卑不亢,倒是一番傲骨。
“说起来,小女子本该去隔壁包间侍候,却不想被公子唤来了。”柳如絮怀抱琵琶,俯身坐下,浅浅笑道。
“哦?不知隔壁是何人?”南文卿翘着二郎腿,坐在柳如絮的身侧,把玩着手中酒杯。
“是两位公子,只是其中一位始终蒙着面,也不说话。”柳如絮说着,闭口不答,转轴拨弦。
南文卿点了点头,笑着看向她,也不步步紧逼。
一旁,夏翌独自斟酒,南文卿自打进来后,就压根儿没再瞧过他一眼,心里有点难受。
自一踏入月欢阁他便一言未发,看着小皇帝一副熟练至极,浮花浪蕊的模样,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时常出入这烟花巷柳?还有那手搁哪儿呢?眼睛在往哪儿瞟?也没个忌讳。
某丞相心里越发不爽,连酒水溢出了杯子也没发觉。
“你这是在发什么愣呢?”南文卿看着一旁生闷气的夏翌,觉得有趣。
第36章 我同你在一起后钱归谁管
“没什么。”被小皇帝唤回了思绪,他觉得有些尴尬,索性放下了酒壶,别过头去。
“这位公子,似乎不太高兴?”柳如絮停下了拨弦的动作,转头看向夏翌,眸色温柔。
“并未。”夏翌看着柳如絮温软的微笑,有些尴尬地皱眉僵硬道。
“姑娘莫怪,他有些怕生。”柳如絮是被训练出来的百媚秋波,目光落在夏翌身上,却让南文卿顿觉不爽,连忙打岔道。
“是吗?”柳如絮疑道。
“是。”南文卿看了看不愿意多说话的丞相大人,转头笑道。
“可我觉得不是。”柳如絮打断他,目光一冷。
“明知我是头牌,来到月欢阁,却千金一掷,指名要见霜儿,不该那么容易同妈妈妥协......怕只是找个由头,合理地进来罢了。看二位公子的行为,并不像是时常出入此等烟花场所之人,公子见到小女子,问的也无关风月,瞧着大约是来寻人的?”柳如絮直逼南文卿的眼睛,想要将人看透。
“姑娘好眼色,这般聪明,莫不知自顾不暇,当明哲保身的道理?”南文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头头是道的模样,冷笑道。
“何为明哲保身?我既已沦落至此,便该为自己谋个出路,而不是任人宰割,我猜想如今,是公子更需要我。”柳如絮也不是个服软的人,倔强道。
“哦?这么说姑娘是想和我谈些条件了?姑娘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这般疏冷?可莫要将话说死了,于你我都讨不到什么好处。”南文卿也不再装模作样,正色凝视着她。
好歹是一代君王,气质尊贵,不怒自威,对视下来,反倒将柳如絮看得有几分心虚。
柳如絮一个清倌,也是个聪明人,拿钱做事儿便好,拆穿他,对她来说并无半分益处,而今这般举动,定是心有所图。
“公子猜到了?其实小女子所求不多,公子富贵人家,既能一掷千金,想来也是家财万贯,只求能赎我与佟霜儿离开这风月场所,公子要小女子如何帮忙,谨听吩咐。”柳如絮颔首浅笑,起身欠身恳切道。
“虽是风月之地,但姑娘才名远播,吃穿不愁,为何一定要离开?”一旁夏翌闻言,不禁奇道。
“才名远播?不过是看我一个风月女子,作得几首小词,生有几分姿色罢了,我唱得了一辈子,这张脸,却耗不起一辈子。名满天下,不过一时虚无,说是清倌名伶,这种地方,又有几个真的清清白白?再如何,终是下九流的身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柳如絮看向他苦笑道,眸中一抹无奈。
像她们这种人,这些富贵公子怕是永远不会明白。
浮华暄嚣,钦慕荣宠。
垂眸一笑,让无数富贵子弟一掷千金,轻拢慢捻,又让多少风流才子慕名而来,却都有几分真心?
只可叹,她终究是流落风尘,身不由己。
“哦。”夏翌面无波澜,点点头,也沉默了。
只是柳如絮并不知晓,什么叫人生自有命,各人有各人的欢喜和悲哀。
曾经是乞丐的他,觉得一日能够吃饱便是幸福。
对于柳如絮而言,摆脱生命的枷锁是幸福。
身为皇子的南文卿,觉得能让四海安宁,国泰民安才是幸福。
“好,我帮你这个忙。”南文卿思忖了片刻,应道。
说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一笔交易,自然也有互助的道理。
他当然是不缺这些钱的,不过佟霜儿和柳如絮的身价定不低,否则达官显贵这么多,她早就该被人赎走了。
国库的钱自然不能轻易挪动,用来做这些事情,否则他非要被满朝文官与黎民百姓的睡沫星子,淹死不可。
不过......似乎夏翌挺有钱的。
“阿翌?”南文卿转头,笑嘻嘻地看向了一旁安静饮酒的丞相大人。
“什么?”看着南文卿勾搭完小姑娘,还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夏翌心里莫名堵得慌。
“我最近有点穷,不若你来为两个姑娘赎身吧。”南文卿甜甜笑道。
“为何?”夏翌白了他一眼,明摆着是_副抗拒的态度。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忙?他可什么都没说。
再说了,先前平定莬州灾患已经花了不少银子,他又不是聚宝盆。
柳如絮和佟霜儿如今皆是正当红时候,鸨母哪能这么轻易让人给她们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