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派在朝堂上掀起的此番风波,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原打算定要有所斩获,却不料皇上忽然态度突变,说话直来直去,令他们一时懵住,不知如何应对,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皇上糊弄了过去。
皇上如此明显的袒护李成,实是之前从未有过,但大家也都明白,皇后一派不会就此罢手,只会暂做修整观望,不日必将再来,不知到那时候,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因此半月后,李胄璋终命刑部开始审理李成一案,并因宁边候素有旧疾,特命恩准仍于家中受审。
李成此番数罪共审,实乃李朝多年未遇第一大案,明面上由刑部主审,三部协理,正大光明,暗地里多方利益关系却都下场,角力运作。
皇后一党自是无论怎样都要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胡妃一派却绝不撒手,相关人证物证于是今日摆将出来,明日便即推翻过去,李胄璋夹在其中,白日里并不甚关心,只在每日晚间令荣禄去到李成府中,问询一日审理情况。
而荣禄每次过去,要么独身一人,要么就带一遮挡面容的高大太监,荣禄去的时候审理人员都已离去,府里管家仆妇自是无人去管这位皇上的贴身大太监都带了些什么人来,又在府中做了什么,自从侯爷受审,府里气氛便有些紧张低迷,众人做事说话都不知小心了几分,就连夫人这段时间也没敢再与侯爷偷偷见面。
荣禄带去的高大太监自然便是当今皇上李胄璋,荣禄对自家皇上在这样境况下也依然要见李成也是无语了,而他们第一天这么来时,还把李成亦吓了一跳,看着穿着太监服饰一脸笑嘻嘻的皇上,李成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朕恐爱卿不能好好吃饭,特意令小厨房做了爱卿喜欢的,爱卿来吃。”李胄璋浑然不觉自己所为有失皇家风范,还在那里招呼着。
看荣禄将手中食盒一字摆开,李成又站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李胄璋已坐下来,亲手将粥盛出一碗放在右边座位处,李成坐下。
“这粥里放了爱卿与朕前阵子去园中摘过的那菜,朕看爱卿爱吃,今日又去摘了一些。”
李成坐在那里,喉中不知为何便似梗了些什么,荣禄觑着他的神色,将勺子轻轻放在他的手边,李成慢慢拿起,在李胄璋殷切的目光中吃了一口。
荣禄见李胄璋只给李成盛了一碗,此刻也只顾看着李成,便拿起桌上小碗欲给皇上盛上,只是他才端起,李成便放下勺子,从未有过的双手伸了过来,“……荣公公,让我来吧。”李成道。
荣禄顿时愣住,怔怔瞧着李成,手却下意识松开,令李成将碗接了过去。
李胄璋眼神微闪,愈发一动不动看着李成。
只见李成也学他模样,为他盛出一碗恭敬放在他的面前,“……臣谢皇上。”李成低声道。
李胄璋心口突然便热了起来,李成主动为他盛粥并且道谢,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愿去想李成这是为了什么,也已顾不得去想,他只知道从前不管他做了什么,李成都不曾有过这样行为。
因为李胄璋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与专注,李成没有与他对视,只低头默默吃粥,荣禄瞧这景况,心中也颇多感触。
在荣禄看来,李成此举多半只是这些日子被审的多了,情绪难免低落不稳,今见皇上仍旧毫无异样的待他,甚至偷偷易装跑来,还为他摘菜送饭,不管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也终不免感念皇上不弃恩情,但皇上似乎激动过了头,完全不去想李成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对皇上来说,不管李成是为了什么,这也都是从未有过很是珍贵的吧。
京中春日短暂,案情却进展甚是缓慢的审理着,其间皇上不日便会偷偷来与李成相会一回,不觉天气就热了起来。
此案案情复杂,牵扯又多,原本众人也都预想恐怕要审不少时间,只是未曾想过会是如此持久,由此不光李成,就连审理的人都觉到了疲累倦怠,不如开始认真积极。
只有皇后一派始终不想放弃,不时拿出新的证据,只是不管他们拿出怎样的证据,也不能使案情向他们希望的方向推进一步,右相等人感觉出来,这其中有胡妃一派的缘故,也有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
右相等人原本也曾想过,皇上如此袒护李成,固然可能因为胡妃,然而是否也有平衡朝局的考虑,如今皇上果然参与进来,几番微妙的交手之后,便也都明白了。
如此想来皇上性格确实不会允许朝中哪派势力独大,他们之前所谋都未将皇上作为天子考虑进去,尤其是对最懂权略的当今皇上,权势制衡可能远比事实真相,或者哪方哪派的更加衷心来的重要。
☆、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至此右相等人便已知道,他们已不可能再通过此案便将李成扳倒,除非皇上愿意,虽不甘心,也只得暂且退而求其次,放过此案中最为胶着的谋逆,大不敬之大罪,只咬住李成私放逃兵、纵容手下将士贪功冒进等罪责,要求解去李成带兵之权。
“宁边候多年戍边,劳苦功深,如今边境安宁,宁边候实是付出良多,”李胄璋却慨叹道,“今若因手下将士连坐,朕也不忍心,只是宁边候犯错亦不可不罚,那便罚宁边候闭门思过,不要再管军中的事了,每日写篇悔过书,交到朕这里,至于带兵之权,宁边候身体确实不宜再边境带兵,隋将军也不宜一直待在右营,如此,便令右营副将李明启暂代李成之职,管理军中事务,隋将军此番回来,便不必再回去了吧。”
右相等人万没有想到皇上对此案的处置会是这样,李成闭门思过,不再管理军中事务算是什么处罚?还有那右营副将李明启,也是多年跟随李成,早年便是李成左膀右臂,最是对李成衷心耿耿的,皇上此番处理,表面上似乎将李成闲置看管了起来,实则却未动他一点根基,想那右营全是李成亲信手下,皇上又不明令解除李成带兵之权,如此某些时候李成若说句话,那右营怎会不听他号令?
右相强忍心中巨大不满,出列禀道,“皇上,据臣所知,李明启将军年纪尚轻,恐怕还无法承担边境复杂的军务,隋远将军已在边境待了数月,不若便令隋远将军调任右营,再将左营重新委派人选,似乎更为合适。”
李胄璋将右相看了片刻,笑了起来,“那看来右相大人确实不了解明启将军啊,朕在边境亦待了数月,明启将军虽然年轻,可多思善谋,性格稳妥,当时便给朕留下很深印象,明启将军管理右营,虽然未必做出多大功绩,守成是没有半点问题,如此两年,便历练出来了,右相大人只管放心。”
见皇上说的如此周全,只怕考虑此事亦不是一天两天了,右相等人此时已全然了解皇上意图,再想作何争取料想也是徒劳,此番争斗皇后一派算是彻底失败,只怪他们没有虑及当今皇上帝王心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以后再细思周全、另作筹谋。
李成这边却与皇后那边截然不同,首先胡妃高兴,李成无事便意味着胡妃一派的胜利,胡妃看到依傍李成果然没错,自是贴的愈发紧了,加上胡妃已向皇上暗示已知李成与皇上之事,表明态度愿意依附李成,皇上如果有心,自会善用于她,这种情形下,胡妃很高兴能与李成捆绑一起,也许这便说明了皇上的某些打算,当晚,胡妃便亲自精心准备了几样东西,令人悄悄送去李成府中与李成恭贺。
李成收到胡妃东西,十分不安,想退给胡妃,来人却无论如何不肯带回,只说如果带回胡妃定会处置他办事不利,李成无奈,只有留下,他不愿与胡妃牵扯太深,奈何却总事与愿违,只怕除了他自己,满朝文武已无人不认为他是胡妃一派了。
随着李成无事而来的喜事还有李成夫人春花近日即将临盆了,当年儿子出生李成不在家中,这是李成自第一胎女儿出世后亲自迎来的第二个孩子,李成不免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听从管家建议,光稳婆就找了三个,因夫人年纪有些大了,恐怕奶水不够,奶妈亦找了两个。
一切均已齐备,只待孩子出生,按说李成现在也没有什么烦恼担忧了,却不料皇上突然闹起了脾气,就说今日,就令荣禄来宣他两次,第一次被李成搪塞了过去,第二次荣禄竟直接拿了圣旨过来,李成接了旨,十分无语的站在那里。
荣禄道,“侯爷,您还是快去宫中吧,您再不去,皇上还会令奴才再来,您就当怜惜奴才吧。”
李成无奈道,“皇上到底有何事情宣我进宫,夫人随时便有可能临盆,我……”
“侯爷,您真的不知道吗?”荣禄真是恨铁不成钢道,“皇上闹腾,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您去宫中,好好安抚皇上,也许便能得上几日安宁了。”
李成听着,半日方道,“……那我要怎样才能安抚皇上?”
这还是李成第一次问荣禄如何与李胄璋相处,虽然是因为想要陪伴照顾夫人,但也十分难得,荣禄道,“侯爷对皇上亲热点,皇上高兴起来,再对皇上说出心中所愿,不就成了?”
李成不语,面色却渐渐红了,荣禄自觉说的十分恳切,并没觉出任何不妥之处,也没有注意李成脸色,李成转开视线,“……走吧。”
李胄璋正在坤宁殿中,李成到时就见他正专心致志目不斜视的临窗写字,知道他来,也不抬头,荣禄对李成使个眼色,李成低下头装作不见,等到荣禄退了出去,才慢慢走到窗边,拿起桌上墨条,在砚台中轻轻磨着。
李胄璋仍不理他,直到写完一页,才顿笔抬头,“舍得来了?”
“……”李成一时无法接言。
“怎么?怪朕将你宣来?”李胄璋皱起眉头将他盯住了。
李成迟疑片刻,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却不知为何竟带了一抹薄红,“……不是,皇上。”
李胄璋微怔,视线不受控制的在李成微红的面上停留片刻,直到发现自己失去方才威仪,才掩饰什么的收回目光,很是尴尬气恼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李胄璋道,“你定是怨朕偏在此时将你宣来。”
“……皇上,”李成低声道,“……臣没有。”李成此刻声音,听起来竟莫名比平时多了许多耐心,就似在哄着谁。
于是,李胄璋心中便突然如被什么轻轻提起,又抚过撩拨一般,有些失控的跳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五十五)
李胄璋什么时候听过李成这样对他说话,又见过李成这番模样,当下只觉得心在砰砰跳动,半边身子都在发麻,足足缓了半刻,才终于能够说道,“……那你也愿意来见朕吗?”
李成面色似乎更红,张了张唇,没有说出话来。
“……愿意吗?”李胄璋便再次问他,其实此刻,李胄璋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只是依旧不愿放过李成。
荣禄的话说的容易,然而放在李成这里,哪怕点个头都是这么难,眼看皇上面孔又要僵住,李成目光转开去,用了很大力气才低低含糊的嗯了一声,李胄璋不仔细听,都不会听到。
但李胄璋还是听到了,心情于是总算好了些,可是他刚开心了没一会儿,便想到自己不开心的缘由,想到李成夫人即将临盆,又重新充满怨念,将李成剜过一眼,“爱卿高兴吗?”
“……”李成知道李胄璋指的什么,也知道这是他今日来到这里必要面对的问题,可李成思考一路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不回答,李胄璋料想不会答应,据实以告李成又不能确定李胄璋反应,总之必然不会是高兴,可如果不说实话,别说李成不会撒谎,便是撒谎,李胄璋也不可能相信。
再也无法躲得过去,李成只得低声道,“……是。”
“……”李胄璋便没了声音,李成心中十分不安,两人都沉默下来,一直过了许久,李成才听到李胄璋道,“爱卿就是诚实……爱卿就是骗朕高兴也不愿意。”
“……”
“……你过来。”李胄璋怨声道。
李成也不知是怎么了,听到李胄璋这样声音,心中不安便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又有点陌生的感觉,似乎是一直便有的茫然,无奈,难以应对中,隐隐掺杂了些说不清的酸软与愧疚,他默默走近李胄璋。
“爱卿又有了一个孩子,”李胄璋看着李成道,“但这只能是爱卿最后一个孩子,爱卿,你要给朕好好记住。”
李成不语。
“爱卿身体不好,本该全心保养,爱卿要嫌在朕这里还不够累,那朕便让爱卿更累一些,朕也不必忍得辛苦。”李胄璋道。
李成的脸又红了。
李胄璋停顿一下,目光似乎有些游移,片刻后才又继续说道,“朕体恤爱卿,爱卿要知道珍惜。”
“……”
“……爱卿知道了吗?”
“是。”李成只得回道。
李胄璋听到李成回答,心中并不知这回答中有着几分真心,然而他此刻也无心再去分辨了。
李胄璋想着方才,伸手过去将李成的手牵了过来,捏住李成为他研墨的三根手指,然后笑了,“爱卿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李成窘迫,想将手从李胄璋手中抽回,却被李胄璋扯住了握在手心,“爱卿哄起人来,原来这般厉害,”李胄璋道,“朕差点便被你混了过去。”
若是荣禄在此,听了此话只怕定会十分无语,皇上与李成,也不知是李成哄人功夫太好,还是皇上定力太差,皇上就这么怪到李成头上,也是幸好李成不会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