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云妃在旁轻轻唤了一声,“请皇上不要为了臣妾责备王将军,王将军想来也是无意的。”
“……王将军,朕在问你话。”皇上却继续追问道。
王齐头更低了一些,喃喃支吾,“……末将不敢,皇上。”
“不敢,可王将军却说了呢。”
右相等一干人听皇上果然开始责斥王齐,全在意料之中,不由十分痛快趁意,只望皇上能够使劲罚的狠些。
而听皇上语气,定也不会轻饶了他便是。
却在此时,一直都在沉默的李成低低开了口,“……请皇上娘娘息怒。”
“……”
众人噤了声。
他们竟然一时都忘了这个李成,有他在,怎会不为王齐求情!
只是印象中李成几乎从未帮谁说过什么,如今说来,似乎便有些生涩与艰难,李成说的很慢,低着头,“……臣想,王齐将军怎敢不敬娘娘,想来方才只是将军口误吧。”
“……”
荣禄站在一旁,听到李成开口的那一刻他便偷眼去看皇上,他看到皇上目光定住了。
“……宁边候是在与朕说话吗?”皇上问道。
“……是,皇上。”
皇上停顿一刻,突然嗤笑一声,“宁边候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难不成宁边候认为朕听不出王将军是不是口误吗?”
“……”
荣禄心中好不着急,心想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但现在没有人能够管得住皇上的这张嘴。
“今日是朕的云妃册封的大喜日子,别说被人奉承几句,便是一天被人捧着,又有何不可?”皇上冷冷笑道,“王将军打着朕的旗号,却贬着朕的爱妃,如此言语无状,目无尊上,有恃无恐,朕不知凭的什么?如此宁边候竟仍然闭着眼睛说瞎话,只想为王将军开脱,你们心中,将朕与云妃置于何地?”
李成说不出话。
皇上目光闪动,直直盯着李成发顶。
“……是臣错了,”半晌后,李成声音喑哑,低声道,“王将军不该对娘娘不敬,请皇上责罚。”
“……”
“……臣亦有错,不该包庇属下,请皇上一并责罚。”
“……”
荣禄都快冒汗了。
李成这样,与直怼皇上有什么区别?
皇上明明只是心中气苦,郁闷失落无处发泄,这才借事发作,李成却是真心认错,连属下也都放弃不保,这可让皇上如何?这不是架起了皇上,更火上浇油吗?宁边候你这个木头啊!
荣禄看皇上脸色都变了。
“那朕要怎么处置你们呢?”皇上直愣愣道,“两位将军为国辛苦,朕本不该罚你们,但朕的云妃年纪尚轻,单纯可爱,如此好日子,朕本欲令云妃开心高兴,却无端被王将军如此轻视慢待,朕亦十分心疼,既然宁边候主动请罚,那不如便请两位将军来与朕的云妃认错,云妃若原谅你们,朕也便不追究了,如何?”
“……是。”李成答道。
然后李成慢慢站了起来。
王齐自也没有异议,这对他已是他能想到的最轻处罚,只是连累将军陪他受辱,王齐心中十分不甘。
不过谁让他嘴贱,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跟随李成站起,又一起面向皇上与云妃跪下。
右相看到这里心中真是十分畅快,虽然觉得如此处罚简直太轻,但能因此折辱到李成,也算意外之想,虽只是道歉认错,可也比只收拾王齐过瘾多了。
荣禄心惊胆战看着李成面向皇上与云妃三叩首,然后伏地道,“今日娘娘大喜,臣不该纵容属下,对娘娘不敬,请娘娘责罚。”
王齐亦跟着念了一遍。
皇上脸色黑黑沉着。
云妃如此也不能再说什么,看到皇上面色,柔声低语道,“皇上,请不要再难为两位将军了,臣妾没有关系,皇上不要生气了。”
皇上没有说话。
云妃心中欢喜。
云妃欢喜,倒也不全是因为皇上此刻果然为她出气,也是她不明白皇上近日态度,忐忑不安与委屈了这些时候,借由此事,再次确信了皇上对她的喜爱。
☆、第七十五章
(七十五)
皇上是如此喜爱她,否则,又怎会令两位朝中的大将军,更有宁边候,向她下跪认错犹似不足,还为她气成这样?
云妃到底是已对皇上倾心的女子,此时满心皆是对皇上的感念爱意与温柔,除了最初的打量,不屑亦并不觉得有何必要再看跪在面前的李成二人一眼了。
再有权势的大将军又怎样,皇上想要责罚他们,亦不过一句话罢了。
父亲真是多虑了。
“皇上。”云妃柔声再唤。
“既然爱妃说可以了,那便可以了吧。”皇上却不知为何声音似有些僵硬,云妃心中闪过一点怪异感觉,但仔细想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宁边候,王将军,下不为例。”
“是。”
右相等人现在心情均无比好,他们并没有云妃那种奇怪感觉,趁此恳请皇上道,“皇上,臣等拜谢皇上与娘娘赐臣等赏园,若皇上娘娘不弃,便领着臣等一同逛一逛园中美景,便是臣等福气。”
皇上向说话之人看了一眼,这几人只觉皇上目光似有些复杂的拂过他们,他们没有看懂。
“……准。”
众臣一下喜气洋洋,一群人当即围随皇上身后,一同游起园来。
王齐与李成走在众臣最后,王齐看着前面云妃轻轻依偎在皇上身边,不时与皇上亲密耳语,皇上便略略侧身,与云妃头颈贴的极近。
王齐是个粗人,亦循矩没有多看皇上与云妃,但在偶然几眼中,却也看出云妃实在美貌绝世,宛如神妃仙子,一颦一笑皆令人耀眼生花。
果然如那些朝臣说的一般,确是位几世不出的绝色美人。
皇上高大英俊,仪容出众,如此与这样的云妃站在一起,当真便是天作之合,一对璧人,无比养眼登对。
王齐叹了一口气。
“将军,周运一案,咱们还有希望吗?”
王齐说话的声音极小,只有走在旁边的李成才能勉强听到,李成沉默不语。
王齐所说,李成又何尝不想知道。
他看着前方,视线中是皇上与云妃背影,王齐看到的,他亦看到了。
皇上与云妃,感情甚好。
“将军,那日付博说的,将军可以想一想,”见众臣都围随在皇上与云妃身边,无人理睬他们,王齐继续在这里与李成悄悄低语道,“如今形势,不是谁有理便可以,将军看皇上,哪里还顾念咱们这些人,将军应早做决断。”
“付博所说,还是可行的。”
“……”李成静静听着,片刻后,极轻的嗯了一声。
“那回去便让付博去办吧。”王齐得到将军首肯,迅速拿了主意,“但是当前如何?周运在狱中旧伤复发,那牢房潮湿阴冷,伤势恶化的厉害,可是将军,咱们两次回禀,皇上都只令医官去看,那太医院多是右相的人,从来不说实话,更不上心救治,如今周运半身都不能动了!”
王齐所说都是实情,这事他们确已在朝上提过两次,每次一提,皇上便换一名大夫过去,伤却越治越重了,王齐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事只怕还是要面见皇上,把详情告知皇上,求皇上恩准周运出来,另找别处大夫治伤。”
只是王齐也知道,此话他说的容易,一个是左营隋远也还在狱中待罪,没道理把他们单放出来,却让隋远依旧关在里面,另一个,就是要如何说明御医多是右相的人,一直未曾用心医治,这个他们没有证据,说不好了,御医们也是不会愿意。
关于这些,李成也已经想过许多天,此时低声道,“我去求见皇上。”
“可是将军……”王齐欲言又止,王齐以前从未注意,皇上对将军的态度如今竟是这样微妙。
这从皇上说话语气,还有所为之事上,便能看出一二。
就说今日,将军是戍边安国的李朝大将军,是位高权重的宁边候,是国之重臣,如此功绩如此地位,如何能为屈屈小事便向一名后妃请罪,这让王齐此时越想便越不对味,王齐突然便隐隐感觉,也许皇上对将军,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般倚仗与信任。
这也就难怪将军为何总是十分谨慎,做事保守,他们不知,这其中缘故,将军想来是十分明白的。
如今见将军说出要去求见皇上的话,王齐心想,这事若是这么容易,将军又怎会拖到今日,将军所想所虑的,定然不知比他们多了多少。
但王齐又不能劝阻将军,不然,周运只怕死在狱中,也只会被报做伤重难治,就那么随便揭了过去,周运家世一般,又有谁能够为他出头。
所以王齐最终还是把话都咽到了肚里,哑声道,“好,将军。”
他们在这边一直低语,没有看到已渐渐与前面队伍拉开一段距离,待他们说完,便见皇上仪仗都停了下来,似在等着他们。
一名太监跑了过来。
“宁边候,王将军,皇上请两位大人快些过去,”太监道,边在心中嘀咕皇上这奇怪的命令,皇上这命令,怕是很不高兴呢,宁边候这一会功夫,竟被皇上一再责斥,难道皇上是对宁边候有了什么不满?还是皇上太过宠爱云妃娘娘,仍想为娘娘出气?“皇上说,两位大人有什么话,皇上也想听听。”
“……”李成与王齐一齐愣了一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快步向那边过去。
到了跟前,王齐只见皇上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这一刻,王齐不知将军如何,只知他被皇上这目光一扫,不知为何就后背一僵,都要浸出薄汗来。
“两位将军有何话说,还要背着旁人?”皇上语气听起来十分冷漠,“不知朕可以听听吗?”
“……没有,皇上。”李成停顿一下,低声回道。
皇上横过眼瞥向他。
然而皇上还没有说话,荣禄突然在一旁插口禀道,“皇上,沁芳汀到了。”
☆、第七十六章
(七十六)
荣禄直到此刻,终是憋不住了,皇上这半天说的做的这些事情,皇上是不觉得什么,可他却不想想,宁边候一直以来既不懂圣心,又不擅揣摩,再加上心思深重,谨慎小心,哪里跟得上他的这些复杂的想法,只怕全都当了真。
就像方才,荣禄都已看出李成如今只怕是真的以为皇上已经移情,无比喜爱宠溺云妃娘娘了,所以他沉默,权衡,掂量,不敢令王齐继续得罪云妃,为将罪责由大化小,这才主动请罚,李成如此如履薄冰,费力周全,又怎么敢再向皇上走近一步?皇上却还犹自折腾,岂不逼得侯爷愈发退缩。
“皇后娘娘在汀里为皇上与云妃娘娘准备了惊喜,已等候多时了。”荣禄道。
皇上似是不满看他一眼。
云妃却很是开心,道,“皇后姐姐也在里面吗?”
“是,云妃娘娘。”
“那咱们快些去吧,好吗皇上?”云妃眼波盈盈,就像颇为期待,望着皇上。
皇上终于没再说什么。
沁芳汀是建在御花园万荷湖边的一处水榭建筑群,其实是沁水与入芳两处以短廊相接的水榭共同构成,其中沁水构筑宏大,是为主榭,入芳轻巧精致,是为副榭,两榭巧妙并立一起,就像两位彼此钟情的男女相携在此赏荷观水,立意精妙有情致,引人遐思。
皇后娘娘将那所谓惊喜设在此处,也算有心了。
她就是要全宫中的人都看看,皇上与云妃,便就是那两位互相钟情的男女。
沁水汀内部宽阔,四面敞开,足以容纳这许多人,皇后原在这里设下精致茶点,以备皇上与云妃可在此稍歇,然后便可观赏她为他们准备的神秘惊喜,却没想到会呼呼啦啦跟来这一群人,只得做出布置安排,在汀内与廊上摆上案几,令众位大人落座。
皇后方才便就看到李成也在群臣之中,心中很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又何不借助今日,更杀一杀李成一党的威风?今日妹妹如此风光,皇上百般恩宠爱护,皇后一派扬眉吐气,李成等人跟来,正好便让他们看看,如今皇上到底是更偏爱哪方。
在皇后等人看来,近日所有事情毫无疑问都是他们这边更盛的,妹妹与胡妃相较就不必说了,就说李成与他身边这些人,据父亲说,也是被他们多方压制,不但许多事都不顺利,连在朝堂上正在对抗的联名折一案,如今也是他们这边更为有利。
他们这边现在是烈火烹油,各种锦上添花之盛,李成那边却宫内只有个年老色衰的胡妃苦苦支撑,宫外李成等人又因许多莫名的罪名屡被责斥,再要如此下去,皇后想,他们十几年的隐忧大概就可解除了。
抱着再给李成一个下马威想法的皇后,待妹妹为皇上择了一枝葡萄,放在皇上面前小几上后,笑着道,“皇上,今日妹妹大喜,臣妾记得妹妹当年便就十分喜欢唱歌跳舞,写下不少乐曲,亦编了不少舞蹈,连府中乐师都钦服不已,故在前些时候,臣妾便悄悄令人回府取来,令宫中乐姬照着妹妹当年谱好乐曲与舞姿排了舞蹈,请皇上与妹妹看看,可还喜欢吗?”
皇上听了,眉头微微挑起,似是有些意外,不想自己爱妃竟是如此多才多艺。
云妃则红了面孔,含羞道,“姐姐,当年妹妹年纪尚小,胡为之事姐姐怎可拿出来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