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抚旌默然了一会儿。
肖未然见他不做声,心中更是没底,忐忑地瞪着他道:“你说话啊……我都为你做到这般了,你为什么不敢说话?!你要再不说话,我现在便回家,跟叔父认错,说我今日白天说的都是胡话!从今往后便彻底跟你断了,再也不跟你好了!”
燕抚旌等他噼里啪啦地发泄完毕,方低下头凑近他,抚着他的发丝,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肖未然顿时什么委屈和脾气都没有了,只在心里觉得无比慰藉。
肖未然心说,这可如何是好,燕抚旌这厮到底是给自己吃了什么迷魂药?自己怎么能这么喜爱他呢?又想若往后这人惹自己生气了,自己一定要稳住神,不能像今日般被他亲一口便彻底原谅他了。
“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至于叔父那边的事……来日我同你一起想法子。”燕抚旌轻轻地抚着他的肩胛,过了一会儿又下定了决心般,看着他认真补充道:“燕抚旌今日在此起誓,不管将来如何,我定会护好你;否则,便叫燕抚旌……”
肖未然听着这话已是心安,也生怕他再胡言乱语犯了避讳,慌乱地捂住了他的嘴,忙道:“我信你!你不许胡说八道!”
燕抚旌拿下他的手来,握在掌心中,“好。你睡吧,我守着你。”
肖未然点点头,刚要合上眼,又忽地想起什么,费力从枕头下掏出那把匕首来。
“抚旌,这是我向城东的张先生求来的。我听刘管家说你之前曾找他求过剑,但没求到。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去刚好赶上他锻好这把匕首,他便赠与我了,你看看喜欢么?”
燕抚旌接过来仔细欣赏了半晌,由心道:“喜欢。”
肖未然这才喜得咧嘴笑,“那便好。”
燕抚旌小心收好那把匕首,又道:“那人颇懂观人识人之术,他给你这把匕首时可曾说过什么?”
“说什么?”肖未然皱着眉细细想了想,“他说这把匕首可以护你一世平安,所以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好。”
“哦,对了,那人还说我来日的功勋不在你之下呢!”肖未然忽地想到这个,虽也知道不过是那人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可还是难免得意起来。
“哦?”燕抚旌听他如此说也来了兴趣,揉揉他的脑袋,逗他道:“想不到我燕抚旌瞎猫碰见死耗子,竟娶了位深藏不露的夫人回来。”
“那是!”肖未然刚得意洋洋地应完,又意识到不对劲,费力地抬起手拧他胳膊一把,“燕抚旌,你说谁是死耗子呢?!你是死耗子,我才不是!”
“好好好。燕某人是死耗子。”燕抚旌忙告饶,见他没刚才那般难过了,方帮他掖好被角,“快些休息,时辰不早了。”
“嗯。”
肖未然此番伤势不轻,又在床上好生躺了一段时日。期间,燕抚旌耐心细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从不假手于人。
燕祈很是感慨:这俩小子整日如胶似漆、鸾凤和鸣的,多好哇,亲家公怎得那么想不开非得棒打鸳鸯呢?唉!愁人!
不过再愁人,说到底也是自家儿子拐了人家侄儿,总归是自家的不是。燕祈只得三天两头的往肖家跑,各种赔礼道歉,各种好言相劝,奈何就是见效不大。
燕抚旌也瞒着肖未然去过肖家一趟。不过肖斌对燕祈还留点情面,但对这个混小子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拿把笤帚就把他给轰了出来,场面十分不好看。
燕祈只得劝燕抚旌,让他先缓缓,等肖斌气消一点再说。燕抚旌也只得临时作罢。
因这几日肖未然下不来床,燕抚旌便派人把书房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卧房,一边陪着肖未然一边批阅军务。
肖未然也乐得趴在床上当大爷,可劲儿地使唤燕抚旌端茶倒水,偶尔闷了也会跟燕抚旌要几本书看看。
燕抚旌博览群书,他收藏的书更是多而杂,不过最多的还是兵书。肖未然这段时日随意翻了他不少书,看着看着也发觉得自己对兵书最感兴趣,偶尔遇见不解的地方还会问问燕抚旌,不知不觉间竟读了不少。
一日,肖未然翻阅至桂陵一战时,思索了半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抚旌,若你是庞涓,面临齐军直插大梁,你当如何?”
燕抚旌顿了笔,略一思量,“围魏救赵的战术我也思考过,却是无解。其实庞涓一开始便不该倾巢而出,致使后方不稳,露出大破绽。庞涓走至这一步已是败局已定,无可挽回。”
“未必,我刚刚倒是想了个破解之法。”肖未然拄着脑袋挠挠下巴。
“哦?”燕抚旌放下笔,挑眉看向他,“说来听听。”
“孙膑的围魏救赵,实则是胜在了攻其必救,所以庞涓的唯一破解之法便是不救。”肖未然侃侃谈道:“齐军直插大梁之际,魏国已基本攻下邯郸。那庞涓当时最正确的做法便是不救大梁,死攻邯郸,待拿下赵国便以赵国为据点,守住邯郸,引敌前来,聚而歼之。唯有如此,魏国方可取得一线生机。”
燕抚旌听罢思量了一会儿,“这个见解倒是新颖,我翻阅兵书千卷,倒从未见过这个主意。”
肖未然听他这样说便更加得意,“那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最正确的选择。但基本不可能做到。”
肖未然有些不乐意,“为何?”
燕抚旌看他一眼,“国君被围,身为一国主将又怎么可能不回援?”
“可史书说了,孙膑进攻大梁不过是佯攻,是为了逼迫庞涓回防进而设伏。若庞涓不救大梁,魏国的国君也会相安无事啊;他正是因为救了大梁,反而才害了魏国。”肖未然急忙辩解。
燕抚旌看他急成这般,甚觉好玩,捏他鼻尖一把,“你也说了,是史书上说的攻大梁只是佯攻,可那当时的庞涓又怎会看透呢?你也不过是后见之明罢了。”
“你别管我是先见之明还是后见之明,反正庞涓就是不该救魏王。你只说我说的对不对?”肖未然很是不服气。
燕抚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肖未然虽未上过战场,但他这段日子以来论战谈略的一些观点倒颇有见地,让燕抚旌不知不觉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燕抚旌又想起肖未然自己说过,那位张先生曾说他来日之功勋不在自己之下,这句话恐怕也未必是句玩笑话。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说得到底对不对啊?”肖未然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燕抚旌说完便不想再多言。
听他这般说,肖未然气极,爬起身钻进他怀里,凑他脸上狠啃了他嘴唇一口。
第四十八章
也不知是否是身子健硕了的缘故,此番肖未然的伤势不几日便好了。肖未然本还想继续装虚弱偷几日懒,却不幸被燕抚旌一朝识破,强被他拎着脖子从床上拎起来,又被逼着开始读书习武。
纵使燕抚旌不仁,但肖未然到底还记得自己没给他过生辰的事,身子一好了便想着给他做碗长寿面吃。可肖未然又不会做,也怕被他见着了丢人,只得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缠了云兰,整整跟着学了半日,方做出了一碗勉强看着正常的面来。
肖未然怕面坨了,忙不迭地端着面就跑去找燕抚旌。
跌跌撞撞地撞开燕抚旌书房的门,才发觉燕抚旌不在,而书房中正站着一人,那人背着身欣赏墙上的字画。
那人听到响动,不由得回过身来。
一看到那人的样貌,肖未然便晃了一下眼。只见那人身量修长,温润如玉,目似朗星,唇若流水,令人一见难忘。
那人见肖未然这般专注地打量自己,便笑了笑,“你是?”
肖未然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放下那碗面,冲他拱一拱手,咧嘴笑道:“我叫肖未然。”
“肖未然……”那人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薄唇微张,吟道:“花中竟是谁流辈?欲许芳兰恐未然。”
肖未然不懂这句诗的意思,不过见这人甫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能念出一句诗来,可知这人文采斐然,顿时对他肃然起敬起来,“不知兄台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那人一怔,继而笑了出来,“有趣有趣,这世上还从未有人问过我的名字……你是第一个。”
肖未然却不知哪里有趣,而且也甚是困惑,怎么会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呢?若不问他的名字,那又该怎么称呼他呢?
“恒玦。”那人笑了一会儿,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恒兄。不知恒兄是抚旌的朋友吗?”肖未然见他举手投足尽显大气,又见他独自在燕抚旌书房等他,便料他定与燕抚旌关系交好。只是,为何自己此前从未见过他?
那恒玦不答反问,“那肖兄呢?是抚旌的朋友吗?”
“呃……”一个被窝里睡觉的肯定不能算是朋友,肖未然面色纠结了一会儿,方道:“干弟弟!我是他认的干弟弟……”
“哦?”恒玦听他这般说,神色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刻又忽地道:“不知肖兄的父亲是?”
“肖梁。”肖未然有些困惑一个陌生人突然问自己父亲为何,难不成他还能认识?
恒玦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巧了,我也是抚旌的弟弟。”
“嗳?我怎么没听抚旌说起过你?”肖未然问道,“你是他哪里的弟弟?”
“是他舅舅家的表弟。”
“哦。”肖未然一时未反应过来,还当他是燕抚旌的什么远房亲戚,忙招呼他,“表弟你快请坐,抚旌他应该一会儿便过来了。”
说着,肖未然还殷切地帮他倒茶,俨然一副招待客人的模样。
恒玦含笑打量着他,“果真有趣,怪不得抚旌这般……”
“什么?”肖未然抬眼看他。
恒玦那句话未再说完,只是笑道:“我甚是喜欢肖兄这性子,不知肖兄日后可否愿意去我家中共饮一杯。我必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
“好啊。”肖未然并未察觉不妥,只是当此人有些自来熟,转念又想他是燕抚旌的表弟,邀自己去他家中也是常理,“等改日我一定跟抚旌前去拜访。”
“带他去作何?他那么个臭脾气实在不受人待见,我只想邀请肖兄。”恒玦笑盈盈地看向他。
“嗳?”肖未然正不知如何作答,碰巧看到燕抚旌推门进来,这才松口气,忙跑过去迎他,“抚旌,你跑哪去了,表弟来了,你怎么都不招呼着。”
燕抚旌一看清屋里的人,脸色不知怎得变得有些难看。
“你在这里作何?”燕抚旌突然转脸看向肖未然,冷声道:“出去!”
燕抚旌还从未这般冷言冷语地对自己说话,肖未然无端被他斥得一颤,心中顿时委屈不已,“我……我又怎么你了?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那恒玦也道:“抚旌,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想与未然好好聊聊,我甚是喜欢他这性子。未然还答应了改日要去我家做客。”
燕抚旌的脸色不仅丝毫没有缓和,反而漠然地看着恒玦道:“不必了,他俚俗卑下,上不了台面。”
肖未然见他对着外人这般不留情面地贬低自己,一时心中酸涩难言,呆呆地愣怔了半晌,才扭脸跑了出去。
燕抚旌知他委屈,可看着他仓皇的背影也只能强按捺下心中的担忧。
燕抚旌转身阖上门,冲恒玦施了一礼,“臣燕抚旌参见皇上。”
恒玦端起肖未然给他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看他一眼,笑道:“抚旌,好端端的你这又是做什么?朕不过是同他说了两句话,又不会同你抢他,你何苦这般小气?”
燕抚旌毫无惧色地回视着他,只是仍冷着脸,“不知皇上突然造访所为何事?”
恒玦见他这般神色,忍不住笑着叹口气,“抚旌啊,这都多长时间了,你到底还要同朕置气到什么时候?”
“臣不敢。”
“呵,你连男子也娶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平凉侯不敢的?”恒玦别有深意地看向他。
燕抚旌绷紧了嘴角,“这是臣的私事,与皇上无关。”
“是不是私事你心中有数。”恒玦说着看向肖未然端来的那碗面,摸摸下巴,“抚旌,朕瞧着这碗面甚是好吃,朕想尝尝,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燕抚旌这才注意到书桌上那碗面,也不难猜测是谁送来的。
燕抚旌心中自是百般不情愿。也难为肖未然了,就他那手艺也不知是做了多久才做出这么像样的一碗面。
燕抚旌暗地里咬了咬牙,“他手艺不精,比不得宫中的山珍海味。这碗面,想必皇上瞧不上眼。”
“哎,抚旌,你这话就不对了。正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朕才更想尝尝这家常便饭嘛。更何况,这碗面里还不知包含了多少深情厚意呢。”恒玦瞅着他揶揄道,说完也不再客气,端过那碗面便尝起来,还不忘连连点头,“抚旌你谦虚个什么劲?未然这手艺明明就很不错。”
燕抚旌已隐隐动了怒气,咬紧了牙关,“臣已经照皇上的意思做了……不知皇上到底意欲何为?!”
“抚旌啊,是朕想问问你,你究竟意欲何为?”恒玦放下筷子,擦擦唇角,意味不明道:“肖未然,肖……未然……朕记得当初……”
燕抚旌蓦地攥紧了拳头,厉声打断他:“恒玦!”
“哈哈哈哈,好好好,朕不说了。”恒玦见他这般便未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笑道:“抚旌啊,朕也不逗你了,朕今日来是有件要紧事要同你说。朕想了想,与北凉和谈的事还是得由你去……你来,朕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