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着来了户部,顾明州忽而感到众人看自己的目光有点怪异。
虽然户部的人平时就不怎么友善,但今天感觉格外奇怪,还有人盯着他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看猴儿一般。
顾明州一头雾水,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午用饭,饭堂里一人一碗白米饭、一份炒青菜、半条鱼。顾明州往桌上一坐,边上的人纷纷起身,离他远远的。
顾明州:“......”
余泰清正好进来,撞见这一幕,一阵莫名其妙:“都做什么?”
平日嚣张的众人都服帖了,乖乖地跟余泰清打招呼。
“坐下吃饭,”余泰清道,“都站着干嘛?”
唐满阴阳怪气一笑:“阁老,您可不知道,顾明州家里有个契兄弟呢!我道他平 日怎么怪里怪气的,原来异于常人,咱们户部的年轻同僚不得防着点吗?”
第78章 杨蒙卷土重来
余泰清愕然:“他有契兄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顾明州总算明白他们的窃窃私语是什么意思了,禁不住冷笑一声。
“原来有契兄弟就是异于常人,这话你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说?”
李宏愿只心系一人,就是宫中男后,任凭朝臣们怎么上奏都不管,还将自己年仅三岁的皇弟立为太子,时间一久,大家也就只得默认。
上行下效,民间契兄弟的风气也渐渐兴盛,真说起来,也算不上太稀奇。
“我与心上人两情相悦,厮守终生,与你们何干?”顾明州慢条斯理地扫视众人,嘴里却字字尖锐,有如刀剑。
“吾妻清雅出尘,丰神俊秀,如芝兰玉树的神仙人物,你们防什么?怕被我看上?”顾明州一翻白眼,“我又不是瞎子!”
说实话,户部的年轻官员还真没有歪瓜裂枣,个个都是容貌端正,到哪儿都抢手的青年才俊,被顾明州这么一说,仿佛多不堪入目似的。
顾明州冷哼,倏然起身,不屑再与他们同席吃饭。
他本就跟户部众人不和睦,这一下可以说是正式决裂了。
尽管顾明州在饭堂里说的威风,然而人们的成见是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所改变,这消息顷刻间传遍京城,谁都知道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已经有了妻子,还是个男妻。
婚嫁是私事,自然没人可以说什么,但明眼人都知道,顾明州的前途就此为止了。
中午,白雨信回来吃饭,看见家门口一株绿梅有些枯了,便进去舀水,刚弯腰洒下,就听见耳旁有个陌生的声音。
“这就是顾明州的家?”
白雨信回身,只见不远处站着个白衣少年,气度清贵,容貌俊美,额间一条浅蓝抹额。
“你是何人?”
“倒是个好地方,”那少年上下打量府门,目光落在白雨信脸上,“能进去坐坐吗?”
白雨信毫不容情:“不能。”
少年:“......”
一旁随侍大怒,正要骂人,被少年拦住了。
他忍不住微笑,好奇地看着白雨信:“你们.....是契兄弟吧?”
白雨信实在很久没碰见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神仙人物算不上,丰神俊秀倒是真的,”少年刷地一声甩开扇子,半掩着脸,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好一对神仙眷侣。”
水浇够了,白雨信收回花洒:“与你无关。”
少年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帮我给顾明州带声好。”
说罢握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
白雨信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他气度不凡,不似平民,更与一般纨绔子弟不同,应当是个贵人,怎么这样八卦?
白雨信关上门,刚走几步,又听见有人敲门,不禁无语——他怎么又来了?
谁知一开门,却是叶正信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两人均是一愣。
白雨信:“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正信:“哎呦,白兄弟,你家捯饬得可真够漂亮!”
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叶正信嘿嘿笑着,跟他挤眉弄眼:“怎么,不请我进去吃几杯好酒?”
“茶可买好了?”白雨信命厨子准备酒菜,正要往里走,又猛地顿住脚步。
叶正信满脸得意:“我叶某人出马,你还不放心?放心吧,都是上好的乌龙茶!”
就是因为你姓叶,所以才不敢放心啊!
白雨信总觉得心里不放心,摇摇头:“酒菜还要一会儿, 不如先带我去瞧瞧。”
叶正信脸上一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现在是正午。”
“我知道。”
“该吃饭的时候。”
“看茶要紧。”
“你你你——”叶正信后悔不迭,他瞎激动什么呀,本来就够累的了,再被白雨信一支使,还能不能歇了?
白雨信走了几步,发现叶正信没出来,歪头想了想,道:“看过茶以后,就没你的事了。”
叶正信这才不情不愿地在前头带路,嘴里还嘟嘟囔囔:“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正好碰上冲海人逃难,才得了一大批便宜的劳工,否则哪儿有这么快......”
话还没说完,前头白雨信冷不丁停了下来,他吓了一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多吓人?”
白雨信猛然回首,双眸绽出锐利的光芒:“冲海遭难了?你仔细说说。”
“嗨,冲海不是广种桐木么,桐木那玩意儿产量高是高,但耗水、吃肥,种上个几年下来,那地就贫瘠得种不了别的了,木头还是带油的,一点就着。”
“前些日子有人在林子里做饭,没熄干净火,一着就是一大片哟,”叶正信唏嘘道,“京城这儿倒是一直下雨,徽州却连日大旱,又碰上刮风,整个冲海都没了。但人总得想办法讨生活吧,这不,就到我这儿来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京城一点没听说?
白雨信吞了口口水,手心渗出冷汗。
除非,有人故意压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叶正信一脸疑惑,“不是要去看茶?”
白雨信回过神:“要看茶。”
大桶大桶的乌龙茶储存在密闭的木桶里,拆开查验,一股浓烈醇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细看之下,品相也好,均是完整的嫩叶,碎的、老的一概没有。
白雨信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叶正信没回来的日子里,他早就花钱打好了上贡的途径,此时茶叶一来,他便献了上去。
也是时间赶得巧,此时正值秋日,茶树凋零,绿茶产量降低,宫中前头才赐了一批绿茶给官员,日常用度便有些吃紧了,这批乌龙一来,解了皇宫燃眉之急。
不过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有说法的,乌龙茶到底不是正统主流,便被御膳房送去,给不受宠的太妃喝去。
所以这销路仍不太广,利润太低,白雨信琢磨着再找几条门路,最好直接把这茶送到皇帝那儿,或者男后宫里去,再找几个小孩儿念念童谣,造点势头出来。
正想着,叶正信忽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白雨信心头咯噔一下,只见杨蒙面沉如水,带着一帮人横冲直撞,直闯到白雨信面前。
“走吧,”杨蒙露出一丝来者不善的笑容,“白公子,用不着我押解吧?”
第79章 报复
白雨信一颗心在胸膛不住乱跳。
与上次的气定神闲不同,他意识到这次必然不会如先前几次一般顺利,打过几次交道,杨蒙也不会再那么好骗。
“麻烦叶叔,替我给顾明州报个信。”
白雨信在叶正信耳边低声说完,又急急道:“让他别着急,我没事。”
杨蒙嘿嘿直笑:“犯了国法,搬什么救兵都不管用。”
叶正信看看杨蒙,脸色异乎寻常的严肃。
他拍了拍白雨信的手背:“放心,我一定带到。”
白雨信松了口气,这才放心跟杨蒙走。
这一次果然与先前不同,杨蒙铁定了心思要定白雨信的罪,除他之外还有几名主簿,阵仗颇大。
“乌龙茶也是尔等小民卖得的?”杨蒙满脸正气,怒喝,“谁不知道那是阳海的东西,先 帝在世时明令禁止贩卖,你可知道?”
“小民知晓。”
“通敌叛国,已是死罪,”杨蒙拍一记惊堂木,竖起眉毛,“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白雨信咬紧牙关,心脏不住狂跳。
他本以为杨蒙不过强行敲诈一笔,想不到上来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卖茶而已,如何就是通敌叛国了,照他这么说,三国之间的交易都不该做。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却是——幸好幸好。
幸好顾家当年图省事,不曾在官府登记两人关系,哪怕和离也不过走个形式。来了京城也不曾张扬,连叶家人都不知道他跟顾明州的关系。
哪怕株连九族,应当也牵连不至顾明州吧。
杨蒙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然而便是不为自己,他也不能连累无辜的叶家人,白雨信如何能够认下?
“小民冤枉!”
杨蒙料到他不会认罪,却也不急,慢悠悠道:“死不悔改,便好好尝尝刑部的大刑吧。”
将白雨信好好拷打一番,又刻意不叫打死,杨蒙方才过去,欣赏白雨信凄惨的模样。
“当初有胆子戏耍本官,就该知道,后果不是你一个区区小民承担得起的。”
白雨信满头冷汗,却紧咬牙关,不肯泄出半声痛呼。
“若是你不曾......不曾勒索要挟,我岂会......骗你?”白雨信面色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若不是心里有鬼,我又怎么......骗得到你?”
杨蒙沉下脸:“还敢胡言乱语!当日不过赏识你,给个机会,你偏偏不要,还反过来打人的脸,也休怪我不客气!”
白雨信因疼痛不住颤抖,却不肯叫人看出来,只看着杨蒙,不发一言。
杨蒙最恨他这幅平平静静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无法令他动容一般,显得自己极其无能。
不过是个低劣的商人,装什么装?杨蒙决意要撕裂他的平静,低头冷笑。
“依本官的想法,现在就该将你杀之而后快,可我忍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那个好姘头顾明州,可正为了你们两个的公之于众,而方寸大乱呢,”杨蒙残忍地勾起唇角,“我已经差人递了消息过去,很快他就会知道你被抓了。”
白雨信猛地一颤,攥紧衣袖。
见他再平静不下来,杨蒙发自内心地笑了。
可是这样还不够,没有惨叫、痛苦和悔过的声音,怎么能叫他满足?
“若是他敢插手,我就立刻连他一同拉下马,若是他没这个胆子......嘿嘿,我就叫他监斩,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那副画面已然浮现在脑海,白雨信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杨蒙哈哈大笑,作势就要离去。
“别动他!”白雨信攥着牢房的木门,失声大喊,“你不是要钱吗,我给你就是!”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杨蒙堪堪站住脚,拖长了声音,洋洋得意。
白雨信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卑微地求人,什么尊严、什么骄傲,尽数踩成碎片他也不觉得可惜——只要顾明州平安无事,只要他能平安无事......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杨蒙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哀求,仰天长笑:“已经太晚了,现在可由不得你!”
他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放过他们,只不过在临死前,还想再戏耍一番。任凭白雨信如何恳求,杨蒙都不理会,心满意足地走了。
怎么办?
白雨信颓然跌坐在地,只觉一阵刺骨冰冷。
怎么办?
视线渐渐模糊,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对一切厄运都无能为力。
他要怎么办才好?
户部。
刚从饭堂出来,顾明州就被叶正信推了个大跟斗,趔趄着扶墙,他都懵了。
怎么回事,现在谁都可以袭击朝廷命官了吗?
叶正信哪儿还顾得上解释那么多,着急忙慌道:“白雨信.......白雨信被抓了!”
顾明州手里的饭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下意识就要往外冲,后面郑自明恰好出来喊他:“顾大人,晚上中秋宴,朝廷命官皆要入宫,别忘了。”
顾明州脑子已然乱了,哪里听得见,叶正信见他这样子便知要遭,连忙一把扯住他。
“顾大人,莫冲动,”叶正信低声附在他耳边,心急如焚,“若是贸然出手,不仅没救出白公子,反赔了自己进去,又有何用?”
他听见顾明州的心脏跳得特别剧烈,侧头一看,少年人坚毅的侧脸已然扭曲,混杂着三分惊惧,五分仇恨。
叶正信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起了自家爱妻。若是罗绣织遭了难,他说不定顾明州更冲动,可形势艰巨,必须慎重行事。
“冷静,顾大人,冷静......”叶正信按住他的肩膀,“是刑部侍郎杨蒙将他捉了去,告他私贩乌龙茶,通敌叛国。只怕不仅小老儿我,也要被捉拿去了。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求得哪位大人帮忙... ...”
顾明州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身体松弛下来。
后面郑自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顾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