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冰凉,可却浇不灭体内的热浪。
他一定是病了。
否则怎么可能会梦见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男人产生别样的想法?
他又浇了两桶水,体内腾腾作怪的热才渐渐退去。
他沉着脸去了厨房,生了火之后,又从橱柜里取出装猪油的钵来,用勺子挖了一大勺放进锅内,铁锅慢慢烧热,白色的猪油渐渐融化。
他将昨晚剩下的米饭倒进锅里,开始翻炒。
炒至快熟的时候,撒上少许盐。
这几天都要干农活,早上得吃些抵饱的早饭,猪油炒饭做起来简单,也很有饱腹感。
赵吼盛了一大碗,蹲在廊下吃的时候,程宴平迷瞪着眼睛从房间走了出来,人虽还未完全清醒,可秀挺的鼻子却皱成了一团,跟狗狗寻食似的,凑到了他的跟前。
“师傅,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眼里的那点子迷糊,在看到赵吼碗里的猪油炒饭时顿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继而有浓浓的高兴浮了上来。
赵吼吃饭用的是大碗,碗中的米饭颗颗泛着油亮的光泽,让人垂涎欲滴,他深深的闻了一口,然后一路小跑着去了井边洗漱。
洗漱完就冲进了厨房里,赵吼安静的吃着饭,程宴平则像是个小白兔似的从他眼前跑过来,又跑过去,除却饭香味之外,空气里似乎多了些淡淡的香甜气息。
那是程宴平身上的味道。
两人同床多日,赵吼不可能会闻错。起初他还以为世家的公子跟女人一样会用些脂粉,可两人一屋住了这么些日子,却从未见程宴平用过什么脂粉香膏。
他百思不得其解,男人也会有体香吗?
程宴平盛了饭,又拿了小马扎挨着赵吼坐下,他熟练的将碗里的饭赶了一半进赵吼的碗里。
“锅里的饭我都盛出来了,我吃不了那么多,师傅你这些天都要干活,要多吃一点......”
他叽叽喳喳的说着,跟树上的麻雀似的。若是放在以前赵吼定会觉得吵的慌,可如今瞧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男人的脸不光白,皮肤更是细腻,即使离得这么近,连毛孔都看不到。
赵吼闷头继续吃饭。
程宴平丝毫没留意到身旁男人的异样之处,继续道:“师傅,拔秧难吗?”
“插秧呢?”
“插完秧,什么时候能收割呢?”
......
他总是有那么多的问题,赵吼并不是每个问题都答,偶尔捡两个回一句。程宴平捧着手里的碗,忽的就觉得这样的早晨真好啊。
即使飘着细雨也没关系。
从前他可讨厌雨天了,因为下雨就哪儿都不能去了,连花园都不能去,可今天却不一样,连如牛毛般的细雨都显得有些可爱。
在京城的时候,府里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冷冰冰的一点都不热闹。
不像现在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等将来若是有机会,他要把族人都请来龙门镇,可以的话最好是定居在这里,再也不回京城了。
赵吼先吃完了。
“今儿天不好,你就别下地了。”
闻言,程宴平可不干了,他昨夜做梦还梦到去田里插秧呢,他巴巴的望着他,“师傅,我的病都好了,昨儿去挖马蹄都没事呢,你就让我去吧。”
赵吼没有说话,起身回了厨房。
程宴平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饭吃干净,趁着他吃饭的空档,赵吼在杂物间里翻箱倒柜,好容易寻出来一件蓑衣,虽落了些灰,可还能用,他将蓑衣递了过去。
“穿上!”
蓑衣原本就宽大,穿上之后行动就更不便了,程宴平可是铁了心要去学习农活的,自是不愿,他刚要开口说不穿,却被赵吼抢了先。
“不穿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程宴平悻悻的,见赵吼转身过去,便冲着他的背影扬了扬拳头。
“穿就穿。”
反正到了田里,他再脱了就是,到时候他人都在外头了,难不成他还能硬把他赶回来不成?
待穿戴好之后,两人便出门了。
刚走了没多远,便见到一个妇人急急的走了过来,远远见着缩在蓑衣里的程宴平便笑开了,“得亏来的巧,要是再迟一步家里就没人了。”
他将怀里兜着的几个咸鸭蛋塞进了程宴平的手里。
“这是自己家里腌的,拿几个你和赵猎户尝尝。”
程宴平推脱着不肯收,妇人却道:“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先生若是不收,往后我可不敢再找你帮我写信了。”
蓑衣本就大,愈发衬的人小巧玲珑。
程宴平无法,只得收下,忙又道了谢。
妇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赵吼瞅了一眼他怀里的咸鸭蛋,“送回去吧。”
“哎!”
程宴平转身就往回跑,跑了两步又回头,“那你可不能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两人隔着雨帘,就这么望着。
见赵吼点头,程宴平才喜滋滋的跑回了家,将咸鸭蛋放进橱柜后,又匆匆的往回跑,出了门见赵吼立在原地,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小跑着到了他边上。
“走吧。”
立夏已过,气温回升。
即使是雨天也不妨事,镇外的水田里,就没有穿蓑衣的。程宴平负气似的将手臂抬到赵吼跟前,“我就说不要穿,你非让我穿,眼下别人都在笑话我呢。”
赵吼沉声道。
“他们是糙惯了的,淋点雨没事。”说完又睨了一眼程宴平,像是在问“那你呢?”。
等到了田边,程宴平才发现农活是有分工的。
有人在田里拔秧,然后用绳草捆好,再由人运到需要种的田里,他起初以为运秧苗是个简单的活,可见了才知道这活不简单。
不仅需要力气,还需要准头。
运送之人站在田埂边,将捆好的秧苗按照差不多的顺序扔进水田里。有时候一排四捆,遇到田稍大些就得五捆,而且别看秧苗不重,正要扔的又准又好,还是需要不小的臂力和眼力的。
“师傅,你忙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绝对不下水里。”
程宴平似模似样的举着手指,对天发誓。
赵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是说真的,便去另一边的田里忙活去了。
这头赵吼刚走,程宴平就脱下了蓑衣,卷起了裤腿下了秧田。在拔秧的是几个妇人,她们手脚麻利,只眨眼的功夫就是一捆。
田里的水有些凉,他淌着水走了过去,学着她们拔秧的动作,谁知弯腰使劲的时候,秧苗直接从中间断了,他整个人不受力跌进了水里。
几个妇人哈哈的笑了起来,临近的那个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小后生,拔秧可不是这样拔的,你得往根的地方使力,这样才能将秧苗完整的拔起来。”
程宴平聪明,试了几次之后渐渐找到了窍门。
只是这拔秧的活,着实辛苦,需要一直弯着腰,且他动作生涩,好容易拔了一把秧苗,用草绳捆的时候又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干了一会儿他又去了不远处的田里的找赵吼。
赵吼见他浑身都湿透了,瞪了他一眼。
程宴平却嬉皮笑脸的下了田,“反正都已经湿了,师傅,你教我插秧吧。”
赵吼面无表情的继续干活,没搭理他。
程宴平又郑重其事的发了誓。
“我保证,一会儿就回去,下午就乖乖待在家,绝对不出来了。”
赵吼直起腰来,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眼。
我信你个鬼。
刚才谁说不下水的,他刚走,这人就迫不及待的下了。
插秧也是技术活,不光得一直弯着腰,也考验眼力和水平,眼力是秧苗必须得在一条线上,横平竖直的,还有就是秧苗必须得插|进泥土里,否则一会儿就得飘起来。
为了不给程宴平善后,耽误农活的进度。
才到晌午程宴平就被赵吼给赶回家了。
程宴平满脸的不高兴,嘟着唇往田边走去,刚上了岸发现小腿上趴着一个东西。
他用手一碰,软软的,还会动。
“啊......”
他吓的尖叫了一声,带着哭音喊道:“赵吼,赵吼,救我,有虫子咬我......”
他这一叫一喊,整个田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赵吼便在众人的哄笑声里走到了田边。
男人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
赵吼看了一眼他的腿,男人的小腿纤细而白皙,上头趴着一个水蛭。
他伸手将水蛭拿掉,一个使力便将人抗在了肩上。
众人见了又都笑开了。
程宴平的脸烫的都可以煮鸡蛋了,他小声的争辩道:“师傅,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赵吼却没松手,箍在他腿弯处的手臂紧了紧。
师傅?
刚才情急之下不是连名带姓的喊赵吼的吗?
这会子知道喊师傅了?
晚了!
第18章
农活是在端阳节的前几天忙完的。
自打那天程宴平不顾赵吼的叮嘱私自下田玩了一趟,当时玩的倒是尽兴,可当晚就病了,跟先前一样后半夜发了高热,呓语不断。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赵吼倒也没那么慌张了,去请何常明的时候,也不像上次那么火急火燎。
何常明诊治后,叮嘱赵吼道:“小后生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光靠药石想要痊愈,就连华佗在世也做不到,他身体孱弱,往后要想少犯病,还是得加强锻炼,身子骨强健了,自然是百病不侵。”
赵吼虽生气,可瞧着病中的程宴平到底没忍心将人扔去镇长家,又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了一夜。
程宴平自打出生能喝米汤开始就喝药,自然不觉这一病有何不同,只是连累了赵吼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况自打他醒来后,赵吼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堂堂七尺男儿,心眼竟然比针鼻还小呢。
隔壁的屋子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一大清早镇长便赶着牛车来了,牛车上摆满了各种的花木果苗,都是按照程宴平的要求买的。
房子虽说小修,可瞧起来却是大变样。
首先厨房变小了些,程宴平想着自己一个人住,着实不需要那么大的厨房,再一个......
他的手艺只怕做出来的菜连狗都不吃吧。
从厨房里隔出来的多余的空间,又加盖了一间小的洗澡间,里头放了一个浴桶,他身体弱,不比赵吼,洗不得凉水澡,若是没有浴桶也不方便。
且他面皮薄,可不比赵吼每晚站在院子里就能冲凉。
另一侧的杂物间也挪到了后院去了,如此一来,倒是显得院子空旷宽敞了许多。
镇长指着牛车上的竹子道:“这可是我特意让人去小苍山竹林里挖回来的,瞧这叶子上还挂着露珠呢。”
程宴平道了谢,让人顺着院墙的边种了一排,竹子种下,小院登时就多了几分韵味,古人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竹子的量不少,前院只种了一小部分。
其余的皆都种在了后院,以竹子作为隔断,将主屋跟茅厕隔开,风一吹,竹影参差,印在后窗上,犹如剪影,静谧而好看。
后院除了茅厕,便是移过来的杂物间。
临着前屋的窗下植了一株芭蕉,地面上铺满了青草皮,草皮中间嵌入了石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铺出了一条蜿蜒的小道。
另一边的墙根下,又种了些藤蔓,等来年大约能爬满这堵墙。
茅厕的周边又种了一小丛的驱蚊和凤仙花,既可防蛇虫,也能做美化之用。
有日照的地方,种了些菊花和月季。
墙角的位置则种了两株梅花。
其中一株是红梅,据镇长说开花时红艳艳的一片可好看了,另外一株则是腊梅,开花时香气浓郁,几里外都能闻到香呢。
待后院布置妥当之后。
镇长击掌赞道:“经你的手这么一布置,我都恨不得整天蹲在茅厕里了。”
花木都是才将种下去的,还未成形,程宴平可当不起镇长这一夸,替花木浇了水后,又拉着镇长去了前院。
前院靠着大街那面的院墙种了一排翠竹。
两边的院墙下用石块垒出了大小不一的花坛,里头或是种着月季,或是种着茉莉,或是海棠,还有一株翠绿的栀子花,只如今还未到花期,却仿佛也能闻到香一般。
院子当中以鹅卵石铺了小径,从院门一直到主屋,另外还有几条蜿蜒的支路。
院子里原先的那颗柿子树,程宴平保留了下来,又新种了一颗梨树和桃树,只果木不似花木,总得长上几年才能开花结果。
至于程宴平先前提过的那口大缸也一并送来了。
程宴平将它放在了井边的那个角落里,待到忙完之后,已是中午时分,程宴平原想请大家伙去迎客楼吃一顿便饭,可镇长却道:“还怕没吃饭的日子吗?等你乔迁新居那一日再请也不迟。”
镇长这么一说,众人也就都散了。
程宴平看着新布置出来的小院,格外的满意,满面春风的回了隔壁,刚一进门就对上赵吼那张阴沉沉的几欲能滴下水来的脸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敛了大半。
“师傅,我回来了!”
赵吼没理他。
一上午也不着家,在隔壁也不知跟人说了什么,说说笑笑的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