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雾气里,暖池里的水起了波纹。
程宴平双手弯曲,虚虚的搭在暖池边缘的台子上,一双肌肉高高隆起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身,许是暖池里的温度高些,程宴平渐渐也恢复了过来。
方才之所以会晕过去,一来是连日赶路辛苦,二来着实也是受了惊吓。
眼下被温热的池水一泡,只觉浑身都舒坦了些。
“赵吼,你混蛋。”
他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欺负他。
赵吼的声音低哑的厉害,“我原也不想的,可一见了你就没忍住。”
程宴平原本白皙的面庞被热气熏的白里透红,现下听了他的话,红的几乎都要能滴下血来。
两人在暖池里泡了许久,赵吼将他从池中抱了起来,又用宽大的袍子裹住,“我抱你回屋歇息。”
屋子里早已被清扫干净。
外头杂乱的脚步声,丝毫打扰不到屋内的静谧。
程宴平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亵衣,赵吼正拿着帕子替他擦着长发,鸦色的头发愈发衬的他脖颈处的肌肤赛雪,赵吼情不自禁,低头在他的后脖子上亲了一下。
“事情定了?”
赵吼“嗯”了一声。
当初知道程宴平被赵郁的人带走后,他疯了似的要来燕京,谁都劝不住。孙二德没办法,留了人守城防止漠北的人去而复返,剩下的人尽数跟着赵吼来了燕京。
另外贺鸣也快马加鞭的将消息送给了赵陵和程定延。
两人一听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当即就挥兵北上。
两队人马是在燕京城外汇合的,足足有四十万大军,大军围城,程定延想着依着赵郁的性子,当初离开金陵都可以一把火烧了整个京城,如今就算自知败局已定,也会顽抗到底的。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整个燕京城早已空了,城门大敞。
程宴平猛的转过了身子,惊呼一声。
“我兄长也来了?”
赵吼瞧着他眼睛里浮现出的巨大惊喜,点了点头。
“坐好了!”
程宴平哪里还坐得住,他已经许久没见到程定延了,赵吼见状伸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现在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若是撞破了他们的好事,到时候你哥会不高兴的。”
程宴平愣了一下,继而反应了过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我兄长才不会如你这样......”
“饥渴”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唇便被堵上了。
待到躺在了床上,程宴平依旧像是在梦里似的,先头他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想峰回路转,一切又都明朗了起来。
二皇子来了,兄长也来了,母亲自然也会来的。
一想到明儿就能见到家人了,程宴平兴奋的一丁点睡意都无,他在赵吼的怀里翻来覆去的。
“你见着我兄长了?”
赵吼强压下内心的冲动,将人箍进怀里。
“见到了。”
当时见面分外的匆忙,他的心里记挂着程宴平的安危,对程定延也算不上多客气,只拱手报了个姓名。
“你哥他记仇吗?”
程宴平不知他为何会这样问,不过还是老实的回答了。
“他这个人最记仇了,小时候爹娘偏疼我些,但凡我得了好东西他总要抢走的。长大后倒是好了些。”
赵吼心想,这下该倒霉了。
得罪了大舅哥,以后的日子只怕是难咯。
程宴平说到了兴头上,又说了许多少时的往事,在提到赵郁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闻清浅的呼吸声。
“他喜欢你!”
赵吼的声音闷闷的,语气却是格外的肯定。
程宴平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赵吼幽深的眼神里有着不悦,他的唇角扬了起来,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真是个醋坛子,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还乱吃什么醋啊?”
赵吼低头吻住了他的唇,久久不肯松开。
程宴平都觉得快呼吸不过来的时候,赵吼才饶了他。
“除了我,谁也不能爱你。”
这话说的极为霸道,程宴平垂下眸子轻笑了起来,跟着又想起先前在养心殿的事,彼时他被赵郁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跟着脸上便被溅到了温热而粘稠的血。
“他...死了?”
赵吼将人搂的更紧了些,反问他。
“难道他死了,你心里还难过?”
程宴平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少时同路的友谊,到杀父的仇恨,再见时的陌路人,如今亲耳听到人死了,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过多的悲伤。
可能死对赵郁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吧。
“他怎么死的?”
赵吼撑起了半边身子,神情有些紧张。
“被我一箭穿心而死的。”
程宴平淡淡的“哦”了一声,是吗?可他模模糊糊的记得当时情况危急,他的指尖触碰到了掉落在一旁的烛台,他一把将那烛台攥在了手心里,然后......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里被无限放大。
他对他说“仲清,别恨我”。
赵吼吃味似的将他拥在怀里,“人躺在我身边,不许你想他。你所能看的,所能想的只有我一人。”
......
隔日。
醒来的时候程宴平只觉全身都发酸发软,赵吼身体力行的告诉了他吃醋的男人有多恐怖,为了能让他不胡思乱想,直到了天亮时分才饶了他。
阴了许多日的天,终于放了晴。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带着暖意,在地砖上投下一小块一小块的方形影子。
这一睡都睡到下午了。
他想起兄长程定延也来了,还未得空去见呢,忙起身洗漱。
赵吼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托盘,热腾腾的还冒着白汽呢,程宴平瞧了瞧,是汤圆。
“饿坏了吧,赶快趁热吃了。”
程宴平故意不理他。
赵吼长臂一伸就将人勾进了怀里,任凭程宴平如何挣扎都不动如山。
“你若是不吃,我就亲口喂你。”
程宴平生怕喂着喂着他就出不去了,忙不迭的道:“我自己吃。”
是芝麻馅的汤圆,甜甜的。
一碗热汤下肚,程宴平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忙拾掇着就去找程定延了。
......
外头的人通报说程宴平来了之后,程定延躲在屋子里生闷气。
“都这会子了还来做什么?我看他是成了亲后,早把我这个做兄长的丢到耳后根去了。”
赵陵笑着道:“你们兄弟两也是,没见面的时候总牵肠挂肚的,好容易见了面又掐起来了。”只可惜他身在皇家,自记事起兄弟间有的只是尔虞我诈,从未有这样的时候。
程宴平才不理会他,自顾的就进来了。
“如今兄长的架子是愈发大了,别以为有陛下给你撑腰我就怕了你,等回头见了娘,我定要跟娘说你欺负我了。”
程定延怒极反笑。
他这小弟自小就惯会告黑状的,为的这个他都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呢。
“程宴平,我告诉你......”
他的手指刚伸出来,就被赵吼给握住了,“大舅哥这又是何必呢,都是一家人,切勿动气。”
程定延气的半死。
从前在府里他都还没动手程宴平就哭着去找爹娘了,然后他就挨了一顿训,现在嫁了人了,又有夫君护着,反正他这辈子在这个弟弟身上就讨不到好了。
兄弟二人见面先是吵了一架。
末了坐下来后,又是另一番情景。
程宴平见程定延人瘦了些,也黑了些,自打家变后,比之以往的潇洒不羁更多了些成熟稳重,便知他这一路走来也着实辛苦。
亲自给斟茶赔罪。
“兄长,辛苦了!”
程定延喝了茶,心情大好。
“我已经派人去接母亲了,想必三五日便能到了。”
第55章
元光帝一死,?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二皇子赵陵乃是天命所授,人心所向,毫无疑问登基为新帝,?改国号为启成。
只定都一事,?朝中众臣大多主张回金陵,?毕竟金陵乃是大渝自建朝以来的都城,?可赵陵却力排众议将都城定在了咸阳。
新帝即位,事情千头万绪,赵陵刚下了朝,?眉间便有了倦色。
辅一进到内室,就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别闹!”
程定延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真是难为你了。”说着便将他按坐在宽椅上替他揉着肩。
赵陵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阵阵的酸疼舒爽感传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两道似有若无的娇哼声从喉间溢了出来。
“有你陪着我便也不觉得累了。”
程定延又取了薄荷脑油,?替他按着太阳穴。
“真的要如此吗?”
赵陵起身站在他的面前,两人个头相当,目光相交间,?赵陵一改在外人面前的冷峻模样,小鸟依人似的靠在程定延的怀里。
“古往今来的事总有第一个。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且你是我认定的人,我的就是你的,?若是你执意不肯接受,那就是心中没我。”
说罢,眼圈便红了。
程定延轻声的哄着,“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一朝双帝就一朝双帝吧。
赵陵又想起了早朝的事,?便道:“我打算迁都咸阳,事情已经定下了。”
程定延愣了一下。
“谢谢你,阿陵。”
他知道赵陵这么做是为了他,咸阳离着龙门镇最近,母亲年纪大了,想必来了之后定会跟程宴平一起居住,若是他们去了金陵,再加上国事繁忙,只怕一年也见不着两面了。
若是在咸阳就不同了,无论是他们去龙门镇,还是程宴平他们来咸阳那都方便。
赵陵笑着道:“虽说皇亲国戚倒是不少,可是你也知道我与他们并不亲近,在这个世上唯有你了,还有咱们的娘和小弟,一家人在一处才热闹呢。”
......
柳文茵是第四日的午后到的。
程定延派人来通知程宴平去城门口接人的时候,赵吼才将换下第二套衣裳,新衣裳穿在身上总觉得不舒服,他难得扭捏了起来。
“宴宴,你说咱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程宴平替他抻了抻衣裳下摆,“不会的,我娘是天下最好的娘,为人最和善不过的。”
赵吼还是有些紧张。
“那她会不会嫌弃我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觉得我配不上你?”
程宴平捧着他的脸,咯咯的笑了起来。今日这样忐忑不安的赵吼可真是可爱。
“放心吧,不会的。只要是我瞧上的,我娘她绝对是不会反对的。况就算她反对那也没用了,我们可是成了亲的。”
赵吼干笑了两声。
对,是成了亲的。
可也没经过父母之命啊。
赵吼穿着新衣东拉一下西扯一下,百般的不自在,程宴平没办法临出门的时候又让他换回来平日里的旧衣裳,换了衣裳后,赵吼倒是如常了些。
一行四人站在城门口。
午后的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一只体型肥硕的大橘猫睡的正香,偶尔伸展一下躯体,露出毛茸茸的大肚子。
程宴平指着胖嘟嘟的大橘猫道:“赵吼我有点想家了。”
离开龙门镇有好些日子了。
临行前虽将大黄和小黑交给了孙婆婆,又叮嘱让她们帮着照看下家里,还有菜地等等,可到底不放心。
赵吼将他的手夹在腋下捂着。
“等见了咱娘,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程宴平甜甜的应了一声,声音里满含着雀跃。
少倾,远处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再次见到母亲,程宴平难免又落了泪。
柳文茵拍着他的背,笑道:“都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程宴平耍赖似的窝在母亲的怀里。
“孩儿就算活到一百岁,那也是您的儿子。”
一行人拥着柳文茵回了行宫。
饭菜一早就备好了,程宴平搀着母亲先入了座,这才开始正式介绍。
从城门口到行宫这一段路,看着不长,可赵吼愣是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程宴平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他往前站些,可赵吼因为过度的紧张皆都没看见,他只能往后退了几步,拽了拽赵吼的衣角。
赵吼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
这一声喊的巨响,在场的众人皆都愣住了,短暂的寂静过后就是程定延的大笑声。
“唉!”
柳文茵答应的干脆,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男人长的人高马大,样貌周正俊朗,虽说黑是黑了些,可瞧着却是个憨厚老实的,一路上又听程宴平一个劲的夸他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会心疼人。
这会子细瞧起来,自是格外的满意。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好孩子,娘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着又给了他一块玉佩。
赵吼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偏头看了程宴平一眼。
程宴平的唇角抿着笑,“娘给你的你便接着吧。”
赵吼喜滋滋的收下后,又道了谢。
“谢谢娘。”
声若洪钟,远传十里。
赵吼起身后站到了程宴平的边上,看程定延和赵陵一同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