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父亲会进宫和陛下商议和亲一事,”贺泽玺语气微顿,闭了闭眼,十分艰难地才说出后半句话,“我也会请求父亲同意和亲。”
“哥……”拓跋泓扭过头,神色惊喜,“你答应了?”
贺泽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事到如今我还能不答应吗?”
拓跋泓深深一笑,掩盖在面具后面的眉眼微微弯起,笑容清丽俊秀:“谢谢哥。”
贺泽玺绷着脸警告:“你也别高兴太早。就算陛下答应和亲,六殿下也不见得会屈服。退一万步说,你们即便真成亲了,后面的事呢?你的身份如何掩藏?孩子的事你怎么解释?”
拓跋泓混不在意,自信道:“只要明珩答应跟我回草原,我相信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一定会让他心甘情愿留在草原!”
“随便你吧!”贺泽玺气哼哼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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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拓跋泓进京已有五日。五日里,乾元帝日日宴请拓跋泓。两人相谈甚欢,关系也是肉眼可见的愈发亲密。
虽然这些时日,无论是乾元帝还是拓跋泓都未再提和亲一事,但明珩心里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去掖揉的。因此之后几日,乾元帝又让他与拓跋泓见了几次面他也未做半点反抗,十分顺从。
于是在外人眼里,明珩对于这门荒唐的婚事似乎是认命了。
而在昨日的晚宴上,乾元帝当众对拓跋泓承诺将会在三日之后给出安陵的选择,也昭示着僵持了将近半个月的和亲一事也即将落下帷幕。
随着约定之日逐渐逼近,重华宫上下是一日比一日愁云惨淡。这日午后,明珩午觉醒来,小扇子进来更衣,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见到他便扑通跪在了地上,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殿下,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这哭声惊天动地,明珩原本还不甚清醒的脑袋瞬时被哭清醒了,提溜着小扇子的衣领子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你家殿下又没死,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上了?不准哭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难看死了。”
小扇子在自家主子的警告下不敢再哭出声,努力捂紧了嘴巴,不过由于哭得太伤心,身子还是一抖一抖的。
明珩摇头失笑,坐在床边懒声问:“刚刚哭什么?”
小扇子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回答道:“奴才刚刚经过御书房,听见两个伺候陛下的小太监在聊天。”
明珩心里有了底,淡定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奴才听他们说、说——”小扇子吞吞吐吐道,“陛下今日召见卫国公和魏丞相商量和亲一事。”
明珩面色淡定如常,平静问:“结果如何?”
“魏丞相似乎并不同意和亲,说皇子和亲着实有损咱们安陵的大国颜面。”
明珩并不意外,魏丞相虽说才识过人,但极好面子,且有些迂腐,他会拒绝着实在情理之中。至于卫国公——由于此人常年戍守边关,明珩对他了解不多,自然也无法猜透他的想法。不过听说,他是朝中对于掖揉态度最友好的官员,据说当初就是他最先劝说乾元帝与掖揉止戈休战,握手言和。或许出于维护两国关系的立场,他会同意和亲也说不定。
而小扇子接下去的话也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想。
“魏丞相极力反对和亲,可是卫国公却极力赞成和亲,而且还一个劲地夸赞掖揉王,说他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配得上咱们安陵的皇子,皇子和亲也不是太丢面的事。又说,掖揉王至今后宫空虚,殿下过去便是王后,并不会亏待咱们。”
“……”明珩听到王后一次嘴角便止不住抽搐,冷静问,“卫国公真是这么说的?”
“真真切切。”小扇子道,“其实卫国公前几日对于和亲一事还是挺不赞成的,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直接推翻了自己前几日的看法,因此把魏丞相好一顿气。两位大人各执己见,差点就在御书房吵起来了。”
明珩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扇子气急,抱怨道:“殿下,你怎么还有心情笑啊!我听说,陛下本来也有意答应这门亲事,只是担心朝中大臣反对声音太大这才迟迟没做决定,如今有了卫国公支持,恐怕和亲是十有八九了。殿下,难不成您真的要去掖揉?”
“皇命难违。”明珩淡淡笑了笑,平静道,“若是父皇下旨要我和亲,我又有何立场拒绝?”
“可是,那可是掖揉啊。”小扇子一想起传闻中的掖揉和掖揉王差点又要哭了,哽咽道,“殿下一直生活在宫里,锦衣玉食的,今后若是去了掖揉,如何受得了那边艰苦的环境?听说掖揉的房子都是一个个的布包,空间逼仄不说,还没有玉石床,殿下哪住得惯。而且,那边黄沙满天,吹的人脸又干又疼,殿下身娇肉贵的,可怎么办么。还有那个掖揉王,凶残暴戾,一看就不是个会疼人的,殿下若是受了委屈都没处诉。”
小扇子唠唠叨叨说了一通,明珩越听越无奈,无奈出声打断:“行了行了,合着在你眼里你家殿下是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我一大男人为何需要他来疼?”
小扇子自知失言,缓缓垂下了头,小声辩解:“奴才不也是担心殿下嘛。”
小扇子从十一岁入宫开始就跟着明珩了,是宫里少数真正向着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明珩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略过了这个话题:“穿鞋吧。”
“是。”小扇子收起心绪,跪在地上给明珩穿起了鞋。
明珩穿戴整齐步出寝殿,迎面正遇上了清和殿的小太监。
“见过惠王殿下,”小太监行了礼,恭声道,“陛下宣殿下御书房一见,有要事相商。”
明珩微微一愣,身后的小扇子紧张地凑过来,小声问:“难道是和亲的事?\"
十有八九。明珩心里有了些猜测,面上也并未露出不悦,微微一笑道:“知道了,带路吧。”
小太监应了声是便带着明珩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站在御书房门口,明珩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往御书房跑的次数比之前的二十年加起来还多。以前他也曾羡慕过几位兄长三不五时就能进御书房与父皇谈事,如今这个心愿实现了,他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整理好心情,明珩推开了御书房的门。这一次,乾元帝并没有坐在御案后,而是正拿着一把剪子在修剪一旁的兰花枝叶。
“儿臣参见父皇。”明珩正欲行礼,乾元帝转过来阻止道:“别跪了,过来。”
明珩应承了一声,悄声走直乾元帝身后,轻声问:“父皇找儿臣过来有何要事?”
乾元帝背对着他,并没转身,沉声道:“刚才拓跋泓进宫,和亲的事朕已经答应了。”
虽然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当亲耳听到乾元帝用淡漠至极、未有半分犹豫的语气说出这个答案,明珩还是不由得心往下一沉,谈不上愤怒抑或是失望,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凉。
明明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两日,父皇却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到底是因为塔泽的诱惑太大使他难以抗拒,还是因为那个和亲对象是他这个毫无感情的儿子,即便是送出去也不会心疼?
明珩在心里苦笑。
见明珩迟迟未出声,乾元帝转过了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半点愧疚地问:“你不愿?”
明珩低下头:“儿臣不敢。”
乾元帝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又装出一副我也是不得已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劝他:“明珩啊,你也别怪父皇。我看拓跋泓诚意十足,对你也并不是没有感情,你到了掖揉他不会亏待你的。况且,安陵和掖揉如今的关系算不上牢固,若是牺牲你一个能让两国关系愈发紧密,也是一大幸事啊!”
明珩面无表情听着,内心毫无波澜,嘴上却恭恭敬敬附和:“父皇说的是,儿臣明白。一切都由父皇定夺。”
乾元帝这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有感而发地感叹了一句:“你是个好孩子,父皇并不会委屈了你。到时会让卫国公亲自护送你去掖揉,泽玺也会作为和亲使臣一同前去。”
明珩一派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泽……小贺大人也要去?”
“嗯,”乾元帝想起刚才贺泽玺反常的举动也有些困惑,“就在拓跋泓进宫之前,他来找我,主动要求作为使臣护送你去掖揉,态度甚是坚定,朕只好答应了。”
明珩默不作声地垂眸望着地面,神情讳莫如深。
乾元帝此时叫他前来就是为了告知他和亲的事,事情通知到位后,又装模作样地拉着他说了几句体己话就让人离开了。
明珩走出御书房,小扇子和擎封都在门口等着。
小扇子焦急地望着他,顾忌着书房里的乾元帝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询问——陛下跟殿下谈了什么?
明珩未答,和元喜道了别带着两人先离开了。离开御书房一段距离,他才开口:“父皇已经答应和亲了。”
身后的两人听闻此消息如遭雷击,惨然对视了一眼。
“殿下……”小扇子嘴角一耷拉又要哭了。
明珩此刻实在没心情哄人,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掌,又用眼神威吓他不准哭,随后疲倦地揉了揉鼻梁,吩咐擎封:“去备马车,我要出宫一趟。
擎封神情微愣:“殿下要去哪?\"
“卫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亲前:
明珩:心爱的男人要亲自送我“出嫁”,心已死,这辈子不会再爱QAQ
和亲后:
明珩:见到和亲对象我直接自信!嗨~老婆~
第27章
明珩从御书房离开后便气汹汹地赶到了卫国公府。
站在卫国公府门口, 小扇子小心地问他:“殿下,咱们来卫国公府做什么呀?”
明珩表情一滞,站在石阶之下一时不敢进去。
是啊, 他来卫国公府做什么呢?
方才在御书房,父皇告诉他贺泽玺主动请命作为和亲使臣亲自护送自己去掖揉。当时听闻这个消息, 他面上并未做多余的反应,心里却猛然升起一股怒气。
原来他真的如此不在乎自己, 不在乎到甚至可以亲眼见证自己与别人成亲。
那一刻,他的心底无法抑制地愤怒与失望。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的他只想抓着贺泽玺的衣领再好好质问他一遍, 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于是他想也未想便来到了卫国公府。
然而,当真正站在卫国公府门口, 他却又怯步了。
其实,对于贺泽玺的答案他是心知肚明的。
当初他要和丞相千金成亲时就已经明确告诉过自己, 他对他没有半点情谊, 为了与他撇清关系, 甚至不惜编造出非本人如此拙劣的借口来否认与自己的所有过往。
明珩早该知道的, 贺泽玺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心如铁石。官则也曾告诉过他, 泽玺这般冷清冷性的性子很难想象他会为谁动心,这人一看就是要孤独终老的。
只可惜,那时候的明珩已然已经迷失在了贺泽玺制造出来的美好幻想里, 以为他不同于以往热情奔放是对自己的破例,以为在他心里自己是特别的。却原来, 那热烈如火的模样才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
贺泽玺,从来都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想到这里,明珩低下头, 惨然地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决绝转身。
小扇子连忙跟上:“殿下,咱们又不进去了吗?\"
“不进了,”明珩头也不回地往回走,“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什么答案?
身后的小扇子一脸迷惑。
明珩正欲回去,一辆马车却在这时晃晃悠悠停在了他的身旁,不多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人。
明珩见到那人有些意外:“官则?你怎么来了?”
官则也有些吃惊:“我来找泽玺啊,你又来做什么?这是要回去了?”
明珩点点头。
“哎,这么急做什么,天还早呢。”官则拉住他,“可算是盼到你出宫了,咱们兄弟俩也很久没见了,去喝一杯吧。估计以后……就没机会了。”最后半句,官则说得十分小心,边说边观察明珩的表情。
明珩只是淡淡一笑,神态如常:“你都知道了?”
“嗯,我爹刚从宫里回来。”官则顿了顿,一向挂着浅浅微笑的脸上此刻却不见一点笑意,眉头微皱着。
明珩看懂了他眼里的担忧,心里蓦地一暖。
在这个皇城中,真正关心他的人不多,本就不受皇帝宠爱的他又因为母族是罪臣的身份愈发不受善待,偌大的皇城里除了亲妹妹明芊芊,也只有官则是真心待他好的。
只可惜,和亲这事,无论是明芊芊还是官则都无能为力。
他拍拍官则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我不过是去掖揉,又不是去送死,干嘛一副要永别的表情。”
官则倒是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他的心态还能如此冷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卫国公府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了。一袭白衣,身形飘逸的贺泽玺从里面走出来,远远问:“到了怎么不进来?”
两人只好暂时先放下和亲的事不谈。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官则转身问贺泽玺。
“门口的护卫见到你就进来通报了。”官则要来是一早就通知过他的,所以贺泽玺并不意外,却没想到明珩竟然也在,不禁愣了愣,慢了半拍才行礼,“见过惠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