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你受伤了吗?”
他想睁开眼睛,仔细看看闻柏鹤身上的伤到底怎么样,结果立马被一只干燥微凉的手掌给捂住了眼睛。
“伤在腿上了,别看,不好看。”
沈黎没有挣脱,但是语气有些急促,一点看不出平时那种不徐不疾的样子,“严重吗?伤口很深吗?你怎么可以再受伤的情况下骑马来这里?”
“不严重,一点都不严重。不用太担心,看着也不太吓人,就是药膏的颜色和伤口混在一起,显得有些不雅罢了。给我留些面子,别睁开眼睛。”
闻柏鹤轻笑,沈小黎心疼了。腿上的伤口不算大,比起之前受过的伤,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有人心疼之后,不疼的伤口仿佛也开始隐隐作痛了。
沈黎道:“要我摸一摸你吗?”
闻柏鹤另外一只手握住沈黎的手,“裹上纱布了,摸不着。”
沈黎沉默片刻,“谁伤的你?”
闻柏鹤笑到:“还能是谁?正常人伤人伤不到腿上。”
“倭寇?”
“嗯,他们跳起来打中了我的膝盖。”
第141章
“吃年夜饭喽!小言, 快点去帮忙端菜,今天咱们家里没有帮工,除去几个回不了家的, 其他的婢女们也都给放了年假, 咱们一起忙活忙活,就能坐下来吃饭了。”
沈来秋安排二儿子赶紧去厨房, 至于沈黎, 他一早就在门外等着,听他吩咐,准备放鞭炮了。
他看着杵在一边的闻柏鹤, 还没开口说话, 他就想起世子的腿受了伤,本来想叫他把桌椅再调整一下位置, 结果人家受伤了,又是客人, 自然不好还叫客人做事。
闻柏鹤却聪明地问道:“伯父,有什么事, 您尽管吩咐。”
余氏正好端菜过来,她嗔怪地瞥了一眼沈来秋,“来者是客, 你啊, 又受了伤,不必听这老头在这里指派这个,指派那个, 跟我去厨房,吃点炸鸡。我们家沈黎可爱吃炸鸡了,你们都是年轻人, 想必口味都一样。”
闻柏鹤就被余氏拉着去了厨房,他倒是从来没有在厨房吃过东西,还是用手拿着吃,感觉很新鲜。沈言看着一身贵气的世子用手拿着吃,看不过眼,打算给双筷子,结果人家还拒绝了。
“在海边呆了几个月,没有以前那样讲究了。你不用太在意,我也算是沈家的小辈,沈黎怎么吃,我也怎么吃。”
沈言一听,本来还对这世子有些意见,觉得这货虽然是世子,可是在他心里,是配不上他哥的,没想到这货性格还算可以,那哥倒也没怎么喜欢错人。
闻柏鹤还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刷了沈言的好感度。
余氏看世子吃得高兴,心情很好,过年世子还愿意陪着他们家沈黎过年,可见,是真心将他们黎儿放心上的。再说,自家儿子确实迷恋世子。这两天在家里,他们形影不离,除了两个都是男子,倒确实像一对璧人。
他们这些长辈,天生是拗不过晚辈的,她也曾劝过黎儿,像别人一样,娶妻生子,只是黎儿坚决不同意。说他天生喜欢男子,去祸害女子实在是为人所不齿。女子天生下来,不是要给谁当妻子,给谁生儿育女的,她们跟男子一样,有感情需求,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也不喜欢自己的人,那就是误了好婚姻。
余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震惊了很长时间。
沈黎还开解她,“若是小芽儿以后选夫君,哪怕那人贵为王子皇孙,一旦发现其有龙阳之好,恐怕您也不愿意将小芽儿嫁过去,就是这个道理。”
余氏瞬间哑口无言,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自己家的姑娘是姑娘,别家的就不是吗?哪怕是最穷苦的人家,恐怕都受不了自家的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沈黎很成功地转移话题:“咱们小芽儿,以后也不是非要给人当媳妇,当母亲的。我会让她自食其力,绝不依附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她未来的丈夫。她将和小包子一样,通过我们大家的教育,拥有渊博的学识、健康的体魄、识人的眼光、生活的经验,嫁人不是她唯一的路。”
余氏回想起那一番话,摇摇头笑了。他们家黎儿还是有些天真,哪有姑娘不嫁人的,不嫁人,以后成了老姑娘,没有儿孙照顾,晚年也很可怜的。父兄确实可以依仗,但是自己的子孙也很重要,尤其对于女子来说,嫁人是必要的。不过她不愿意跟自己的儿子争辩,因为这个对妹妹极好,愿意给妹妹洗尿片的兄长,大抵是仇视未来妹夫的,哪怕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
一切准备工作都完毕,沈来秋将烛火统统点亮,上香,叩拜神佛,然后在堂前喊道:“黎儿,放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吓哭了小包子和小芽儿。顿时鞭炮声和小孩子的哭声混在了一起,连说话声都听不清了。
闻柏鹤趁着别人的注意力放在哄小孩上,悄悄凑近沈黎,在他耳边说,“新的一年了,祝福我的小黎,平平安安,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沈黎忍住耳朵的痒意,也对闻柏鹤念道:“那我祝福你,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闻柏鹤牵住沈黎的手,“原先,父王给我起了个字,叫鹤年,可是不久,我就与他闹翻了。别人一叫我鹤年,我就生气,连陛下都只会称呼我柏鹤,怕我不高兴,因而旁人不愿叫我鹤年。只是现在想想,鹤年这个字,意蕴确实很好。与我的名字一样,有长寿之意。我想向上天祈求你我都能长寿,愿岁岁与你相伴。”
沈黎道,“鹤年……好名字,我以后就叫你‘鹤年’,好吗?”
“好。你的字还没有起,你还有两年及冠,到时候,谁给你起字呢?”
他们大昭,向来是及冠才正式起字,这与沈黎知道的历史上的朝代关于字的规定有出入,历史上,一般人起字都比较早,而且一个人可以有两三个字,大昭就不是,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个字,且必须及冠才能取,相当正式,比当初起名字甚至还要正式一些。许多年轻人,在还没有正式起字时,一般都称呼小名,这个小名,可以算作是字的一个替代。有了字之后,若还是直接称呼其名,除非是长辈或者特别亲近的人,否则都是不礼貌的。
沈黎摇摇头,他爹已经在查该给他起什么字了,甚至他爹打算过完了新年,就去各个寺院,寻找得道高僧给他起一个能叫他一生顺遂的字,既要合乎他的命理,也要好听,恐怕不太好起。
“或许,你的字,陛下会留心的。”闻柏鹤很清楚,宣帝有多器重沈黎。沈黎聪慧又好学,更难得的是,对权利没有多少的向往,专门爱做实事。这样的纯臣,正是陛下需要的。
沈来秋看着这两个小青年,一直在“交头接耳”,情意绵绵的样子,他的内心就一抽抽。自己的儿子被另外一个男人拐跑了,他偏偏还阻止不了,真是叫他不甘心。
大过年的,再说他也是早就同意他俩在一起的,只是王爷家那边还没个定论,他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只是,就算是王爷又能如何呢?这婚事不同意,儿子却跑到他家来过年了,害,这心里顿时又爽快很多。
他又高兴起来了,“吃饭,吃饭了,今晚我来陪你们这些年轻人多喝几杯,但是也不能多喝,喝多了初一起不来,那就闹笑话了!”
余氏道:“若是你自己想喝,收不住你的酒瘾,那咱们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沈来秋赔笑道:“那是一定,有你管着,咱们也不敢喝多,来,媳妇,这些年你辛苦了,若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这样舒心。”
余氏便笑着与沈来秋碰杯。
沈黎、沈言也站起来,“娘,我们也敬您一杯,祝您心想事成、平安健康!”
余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看着儿子们渐渐长大,她也在慢慢地老去,可是她觉得老去并不可怕,子孙后辈有出息,又孝顺,她和来秋就算是老了,也有依靠。
世子也站起来敬酒,先敬了余氏,又敬了沈来秋,沈来秋倒是平静喝下了他敬的酒。
酒过三巡,沈来秋带着三分醉意,看着闻柏鹤,闷声道:
“你,就像我自家子侄一样,我知道你是宗室中人,身份高贵,在外人看来,若你与我的黎儿最后在一起了,也是我黎儿高攀。可我不这么觉得,我的长子,自小聪慧,又是极孝顺的人,是能为黎民做事的能人。就是千百个王爷,也不及我儿的一半厉害。不是我们高攀,而是你们皇室高攀!”
沈黎赶紧拦住自家不胜酒力的爹,“爹,你在说什么?快喝点醒酒汤!”还好都不是外人,否则,这话要是传到外面,他爹可就完了。他爹可真“刑”啊,但是他怎么心里这么酸涩怎么回事。
沈来秋摆摆手,继续道,“你必须尽早给我们沈家,一个答复。名不正,言不顺,这是在委屈你,更是在委屈我的黎儿。我也不是逼婚,我恨不得你们可以明天,不,现在就分开!可惜,我的儿子,陷进去了。我不能这样做,我也舍不得委屈他。在今年三月,正是好时候,在那时,你需得给我一个答复。世子,今日我所说的话,是一个父亲的肺腑之言,与黎儿无关。如果王爷,还是不同意……那,我的儿子,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他今天,必须要做一个恶人,为了他的儿子,他不得不这样做。不能让一个本来可以成为天之骄子的孩子,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娈童,他不在乎这样会让沈家蒙羞,但是他在乎自己儿子的名声。
人要脸,树要皮,自古如此。谁让自己儿子没脸,他就算拼了他的老命,也要和那些所谓的皇室宗族掰扯清楚!
闻柏鹤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伯父,小子此生,只心悦您家的长子,沈黎。先前是小子考虑不周,也是宗室中阻力太大,虽然一直在和宗室抗议,但是终未取得同意。但是,哪怕放弃世子之位,被宗室出名,小子也不会放弃沈黎,更不会让沈黎放弃小子。三月为期,若是小子,仍然没有得到宗族的认可,那么,便自愿被除族,入赘沈家。”
说罢,便都朝沈黎看着。
沈黎都惊呆了,他不知道,这普通家宴,居然吃出鸿门宴的感觉来了。
“爹,鹤年,你们都坐下来,不要激动,还没到那个地步……”
余氏也被吓坏了,打了沈来秋几下,“你怎么敢说出这些话来?快,快别说了!世子,您可别在意,他爹这是喝酒喝糊涂了,你们快盛饭吃菜,吃完,就去放烟花,我就扶着他去房间睡觉了!”
闻柏鹤安慰道:“伯母,今日没有外人,不必惊慌。我既然有心想与沈黎在一起,伯父说的,我也都考虑过,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之语。只有时间,才能证明我的诚意。”
沈来秋还想说什么,却被余氏拦住了,过犹不及,今日既然世子已经表态,那么他们就不能步步紧逼,不然就有攀龙附凤的嫌疑。沈来秋老实了下来,叫沈言给他盛饭,一家人又恢复了之前吃饭的气氛。
沈言暗暗下决心,自己一定得好好保护他哥,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哥。原先对待科举只有五分认真的沈言,如今居然有了十足的动力。
晚上去房间休息,沈黎和闻柏鹤一同去沈黎的院中休息。
烟火灿烂中,闻柏鹤牵着沈黎的手,沈黎怕他心中有郁结,于是道,“咱们年少相识,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的为人,我也知道。有没有婚事,会不会得到所有人的承认,我都不在乎。”
闻柏鹤摩挲着沈黎的手指,“但,我想给你最好的。你爹说的对,是我闻柏鹤高攀的你,自从心悦你之后,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在没有遇到沈黎的时候,闻柏鹤觉得,人的寿命是天注定的,人强求不来。就算是康健的人,或许也会遭遇不测,所以对于父王母妃对于他寿数的期望,他觉得不过是一种无望的祈愿。但是遇到沈黎之后,他才发现,人活着是需要有个牵挂的,除了父母外,还能有一个人与你紧密联系在一起,心意相通,这是世间难得的幸事,他会好好珍惜。
他小时身体不好,还有别有用心的人,曾经在宫宴给自己下过毒,试图挑拨父王与陛下的关系。关系倒是挑拨成功了,却没想到宣帝根本不放在心上,想添堵都不够。而他父王,虽然一直觉得自己的皇兄是个多疑的人,却认为皇兄没有理由给幼子下毒,要下毒,也得往他那里下。
只是,陛下确实打压过他好些年,在当皇子的时候,也欺负过他。虽然在宣帝看来,那些欺负都不算什么,真正被他欺负的人,如今已经入土了,可安王心里一直不痛快,却没有勇气反抗。于是就借着他中毒那事,单方面厌恶皇帝许久,表面上恭敬,却总是在皇帝高兴的时候,做出让皇帝不高兴的事情。
当然,宣帝对于这个弟弟对自己的感官如何,一点都不在乎。恨他的人多了去了,安王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陛下的统治越来越稳定,而且,他很欣赏闻柏鹤这个能文能武的侄子,安王的日子也逐渐舒服了些,可以说是“父凭子贵”吧。
不过,父王和母妃至今没有查到这毒是谁下的,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让他一直假装着病弱,以此迷惑别人,认为自己已经活不长,不值得在他身上花心思。后来,果然没有人继续对他下手,而他,也渐渐不用那么防备了。
上月,陛下传信给他,告诉他给他下毒的,乃是宫中一个前朝的宫女,前朝余孽犹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不成气候的余孽,有的被攀咬出来,有的干脆犯错被处死,前些日子,还有前朝余孽与陈国勾结,企图对陛下下毒,他们狗急跳墙,几场战役他们都输给了大昭,现在不想继续打下去,不然损失的城池会更多,可是宣帝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