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朕已经知错了,朕也不奢求您跟朕回去, 但求您,不要推开朕,不要舍弃朕。”楚阆望着沈辞,实在是毫无办法。
沈辞努力不去看他:“陛下,大楚需要您, 您不该和我待在这里草草一生,春闱刚过,正是选拔能人之际,陛下怎能在此虚度光阴?还有罪己诏,我记得曾和您说过,非国事,不罪己,您怎么…都忘了呢?”
楚阆摇头:“朕没有忘记,朕想让先生知道,朕真的知错了,朕很后悔,朕知道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先生伤心的事实,可朕定要好好弥补。”
沈辞退开一步,抿唇道:“陛下,半年之前临别之际,我曾言道,我与陛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此话并不作假。”
楚阆着急道:“此事朕自己知道了。”
沈辞瞳孔微缩,有些惊愕:“你…你已经知道了?”
楚阆点头:“林禹已经全部招供,朕已经知道,不是先生杀了庆德皇帝,朕也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还了先生清白。”
原来小皇帝以为,他所言的“血海深仇”是这个…
沈辞垂了垂眸,淡淡道:“不是这个…”
楚阆微愣:“不是这个?那是…?”
沈辞抿了抿唇:“您可知我心口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楚阆凝眸,莫非…?
沈辞却久久没有再开口。
此事是上辈子的楚阆所做,难道要他和小皇帝说,你上辈子祭天大典上射了我一箭吗?
小皇帝一定会觉得天方夜谭,莫名其妙吧?
沈辞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陛下回去吧,如今沈辞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导陛下的了,为国为民,都不需要沈辞了,可百姓和江山需要陛下,顾清也在等着陛下呢。”
楚阆还欲再言,沈辞又退开一步,对着楚阆跪了下去下去,深深叩首:“草民,沈辞,恭送陛下。”
楚阆看着跪伏的沈辞,明白沈辞有多决绝,不用沈辞多说,他也知道,他若不走,沈辞便会长跪不起。
楚阆连道:“好,好,朕走。”
沈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待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沈辞这才抬头,从地上起来。
然而沈辞并未离开,他退出房门后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自罚似的一直站着。
白笙从回廊转角处缓缓朝这里走来,看见楚郎被赶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楚郎看了他一眼,摇头,却并未多言。
白笙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房门,道:“你惹沈先生生气了?先生很少生气的。”
楚郎瞥了他一眼,问:“谁许你喊他先生的?”
白笙不解:“我一直都是这么喊的啊…倒是你,竟然真的追到这里来了…狗皇帝,去死吧!”
白笙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背后藏真的匕首刺向了楚阆。
楚阆眼疾手快,抬手将白笙刺过来的匕首躲开,抓住了白笙纤细的手腕,一个旋身将人擒住。
他沉声道:“先生信任你,可不代表朕也信任你,从来到这里,朕就一直防着你呢,白笙,你不是大楚人,对么?你是大凉那个跑了的皇族后裔。”
白笙挣扎了两下,没能从楚阆的钳制下逃脱,他冷哼一声:“狗皇帝,你灭了我大凉,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午夜梦回可会听到我大凉百姓的哀嚎?!”
楚阆嗤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的帝王,朕一直在找你,斩草除根!没想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阆反手夺过白笙手里的匕首,就要朝白笙刺去。
房门被打开,沈辞听到白笙那一声“狗皇帝”,便知道楚阆被认出来了,或者说被白笙偷听到了。
他欲出门看个究竟,一支冷箭朝他面门射来。
楚阆瞳孔一缩:“先生!!!”
沈辞不会武功,身子也大不如从前,根本躲不开这一箭,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上辈子死于金羽箭,没想到这辈子还是逃不过这一箭,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宿命,是不论你怎么垂死挣扎,也逃不过去。
他等了几个呼吸,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眸,眼前是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那人挡住了所有的烛光,也挡住了漫天星火,世界一片黑暗,将沈辞包围。
沈辞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虽然被黑暗包围,可周遭的所有危险都被楚阆挡在了身后,沈辞看着楚阆的面容,小皇帝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对着沈辞笑了笑:“幸好,朕来得及。”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又要重蹈覆辙,让他的先生与上辈子一样,一箭穿心,死在他的面前了。
还好,这辈子没有。
沈辞看不到楚阆胸口的鲜血,可他听见了鲜血顺着箭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般清晰,仿佛滴在他的心上,滚烫滚烫的,灼烧了一切。
一旁的白笙被松开,捡起地上的匕首又要朝楚阆刺来。
楚阆转身,忍着身上的伤,再度扼住白笙的脖颈:“白笙,没想到那猎户竟是你的人,朕本看在他与先生有些许恩情,饶他一命,看来是朕心慈手软了。”
隔着院子的阿戎看着白笙再度被楚阆擒住,又拉开一箭。
楚阆挡在沈辞身前没有挪动一步,他将白笙对着阿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要用如此不齿的手段来威胁别人。
若是放在平时,他早就拧断了白笙的脖子,可是现在不行。
沈辞在他身后,他要护沈辞的安全,他要保证沈辞万无一失,所以他无法孤注一掷,方才之事不能再度重演。
“阿戎,将弓箭折断,朕可以饶过白笙一命。”
白笙厉声道:“别听他的,杀了这个狗皇帝,我的命换他的命也值了!”
阿戎没动,手中依旧拉着弓。
楚阆哼道:“白笙可是你大凉最后的皇室,你今日杀了朕复了国,却没有了皇帝,谁来做这个皇帝呢,你吗?”
阿戎有些犹豫,他似乎想放下手中的弓箭了。
楚阆盯着阿戎,以防他突然出手。
然而两人正僵持不下之时,院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院子突然闯进来不少守卫,他们被包围了。
楚阆凝眸望去,来人一身墨袍神情带笑。
竟是林禹!
楚阆蹙眉:“林禹,你怎么会在这?”
林禹笑道:“自然是放心不下陛下…和沈大人啊。”
沈辞从楚阆身后出来,神情依旧是淡漠冰冷:“谁放你出来的?”
林禹笑了笑:“京都有这个权力的也只有顾清顾将军了吧?”
楚阆狠狠蹙眉。
沈辞却摇了摇头:“不可能。”
“哦?”林禹,“沈大人为何如此确定?”
沈辞没有说原因,又问他:“琰王并非大凉人,大敌当前,为何帮着杀了你父母的仇人?”
“哈哈哈哈哈!”林禹听到这话,突然大笑,“仇人?到底谁才是本王的仇人?!”
沈辞淡淡道:“顾将军一心只想灭大凉,征战沙场多年,以身殉国才换来如今大楚的天下太平,如今你却要将你父母的成果一手摧毁吗?他们九泉之下可会瞑目?”
林禹沉眸:“可笑,庆德皇帝使下作手段害我父母之时,恐怕我父母就已经死不瞑目了吧?!我身为人子,替他们报仇有什么错?!”
沈辞摇头:“不,他们不曾死不瞑目,他们知道庆德陛下对他们起了疑心,但他们依旧奔赴沙场,誓死效忠庆德陛下,效忠大楚,而如今,他们的儿子却要为了他们背叛大楚,丢掉了他们一生的信念,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对他们?!又让他们如何面对庆德皇帝?!”
第48章 我抱着你
林禹不由得怒火中烧:“沈辞!你凭什么代替我父母说这些, 你如何就知道我父母在最后一刻也没有要舍弃大楚呢?!”
沈辞望着他,面色平静:“因为为将者,终究是希望山河安定, 国家昌平的。”
林禹:“……”
沈辞看了楚阆一眼,低声道:“趁现在,走!”
楚阆还没动作,那边林禹已经笑了:“沈辞,我了解你,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只是想逃走。”
楚阆看了一眼蹙眉无策的沈辞,匕首在白笙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林禹, 和敌国皇子串通谋逆,可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林禹的目光在白笙脖颈间锁定,他沉了沉眸:“我罪名太多了,不在乎再背一个, 不过…你放了白笙,我可以放过沈辞。”
楚阆看了沈辞一眼,后者冲他摇了摇头, 他刚要答应, 沈辞拦住他, 道:“琰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大楚陛下若今日落入敌国之人手中, 沈辞安能苟活?”
林禹抬眸:“那沈大人想如何?”
“放我们二人离开。”
莫棋和棠梨一直没有出来,以沈辞对莫棋的了解,他能够带着棠梨逃走,不需要他担心。
白笙突然道:“琰王殿下,白笙之所以苟活于世, 就是为了杀了狗皇帝,此仇不报白笙留于世间并无意义,还请琰王殿下不要顾及白笙,杀了他!”
楚阆毫不犹豫地在白笙脖颈上划出一道更深的血痕。
林禹眯眼:“好,我放你们走。”
楚阆嗤笑一声,带着沈辞和白笙缓缓退出院子:“没想到你对白笙还有情有义?朕当初将他送给你还算是有点作用。”
楚阆对沈辞道:“你先上马,能上去吗?”
沈辞点头,这会儿上不去也得上去啊。
楚阆确保沈辞已经上了马车,将白笙一把推向林禹,自己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追兵追得十分紧,沈辞被楚阆拥在怀里,竟觉得世间一切危险都被楚阆挡在外面,他安全得很。
但是身后的人逐渐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沈辞知道,楚阆大概是到极限了。
沈辞道:“往东南方向走。”
然而楚阆刚调转了马头,没走两步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而马儿还在往前,沈辞迫不得已只能拉住缰绳,狠狠用力,一直跑出去十多米才停下,马儿前蹄一扬,沈辞便被马儿甩了下来。
沈辞思索了一秒,拍在了马屁股上,利用马的痕迹可以引开追兵。
沈辞做完这些,跑到楚阆身边去看他的伤势,那衣袍上的血已然渗透,那一箭正好射在之前的伤处,如今伤上加伤,更为严重。
楚阆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沈辞脸上终于有了这半年来不一样的表情,他在为他担心…
楚阆心疼道:“先生…你走吧,他们想要我的命,不会追您的,您自己一个人可以离开的,找一个您原本想生活的地方,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缠着您了。”
沈辞眼眶微红:“陛下在说什么胡话?沈辞岂是抛下君主苟且逃生之辈?”
楚阆竟还扯了扯嘴角:“普通百姓在面临生死攸关的危难之前,即便是君王也会弃之不顾的,先生此话着实…是在与我打官腔。”
沈辞摇头:“非也,作为先生也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学生。”
他说完,楚阆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辞抬眼望去,楚阆已然昏了过去。
沈辞抿了抿唇,只好背起楚阆往山林走去。
沈辞将楚阆背进了一处山洞,将他轻轻放下,靠着山石借着月光,沈辞望着楚阆伤口处的箭,那支箭比之前还要深,虽未曾穿胸而过,却也深入,幸好没有伤到心口。
沈辞感受了一下楚阆微弱的呼吸,楚阆现在昏迷着,此刻拔箭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若是拔了箭反而令楚阆昏睡不行,得不偿失,只能等人先醒来。
所幸沈辞并没有等太久,许是身上疼痛,昏迷了没多久楚阆便醒了过来。
楚阆睁眼便看见沈辞望着他,他皱眉:“先生您怎么…”
沈辞打断了他的话:“我要给你拔箭,此箭不除,会要了你的命的。”
楚阆:“先生会拔箭吗?”
沈辞默然。
楚阆勉强一笑:“先生不会,可不能乱拔。”
沈辞道:“那你自己能拔/出/来吗?”
楚阆指尖微动,抬了抬手,却没多少力气,他摇了摇头:“不行。”
沈辞沉默了一会儿,对楚阆道:“陛下,您不该来的。”
楚阆摇头:“不,我若是不追先生,恐怕会抱憾终生,先生,您……嘶…”
楚阆话还没说完,沈辞利落干脆地拔出了他胸口的箭丢在地上。
楚阆脸色一白,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
沈辞褪下外衫紧紧缠在了楚阆伤口处:“没有伤药,只能这般止血,你忍忍。”
楚阆死死咬着牙,点了点头。
沈辞不忍,既未清理伤口,又未用药,恐怕夜里要烧起来。
沈辞看着楚阆的伤势,良久道:“血应该是止住了…”
他抬手碰了碰楚阆的额头,倒是还没什么热度,只是楚阆再度昏了过去,状况并不是很好。
沈辞知道,他们不能在此久留,追兵很快就会赶来,而楚阆的伤势也撑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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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辞的院子里,白笙被推回林禹身边,被林禹一手扣住了脖颈,脖颈间的血痕被挤出丝丝鲜血,落在林禹的指缝间。
林禹将白笙拉至自己身前,问:“白笙,你害得本王到手的鸭子飞了,你说,该怎么罚?”
白笙垂眸:“多谢琰王殿下救奴,只是,您不该救我,您应该杀了楚阆!为您父母报仇!”
林禹眸色微沉,手中动作更加用力:“其实沈辞有句话说的不错,本王的仇人不止是楚阆,还有你,你大凉也是杀我父母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