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瑞抽了抽鼻子,轻轻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他宁愿回去睡大觉,也不想再给人磕头问安了。
回小院吃了早膳,果然就有人送了药来,同他平时吃的药不一样。
“为什么我的药变了?”金瑞用勺子搅着汤药,垂着眼眸问。
送药的是金漠跟前得脸的邢婆子,知道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心中瞧不上这个跟下人差不多的主子,面上难免要带出几分不屑来。
“哎哟我的哥儿,你只管吃。这药老爷亲自看过药方的,还能害你不成?”
百溪是个傻子,还跟着点头。
金瑞无奈,他身边但凡有个精明的下人,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
“好,放凉了我就吃。”金瑞一直对着碗吹气。邢婆子知道他最老实听话,也没多想,叮嘱一句记得吃,就走了。
她一走,金瑞就把药全倒进了花盆里。
百溪惊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这药里有多少名贵药材,一碗药都能买好几个我了!”
金瑞恨不得把碗扣他头上!
*
金漠今天要去查一起贩私盐的案子,他刚把犯人提出来,就见自己的长随匆匆跑来。
“老爷,请您快家去,小王爷府上来人了。”
金漠听了,心中一颤。他虽然在江北地界当差,可跟小王爷素来没有交情。
就算他想有,可他跟小王爷地位相差太远,根本交攀不上。
他急忙撂下手上的公事,一边快速出门,一边问:“来的人是谁?”
“是一位管事,姓张。”
金漠心中更是震惊。张管事是王府的大总管,平时里事务繁忙,怎么会因为他们家一个庶子受伤就巴巴地跑过来道歉?
他惴惴不安:“那日瑞儿被撞,咱们家可有说什么难听话,得罪了这位管事?”
怎么想都觉得平日里跋扈的王府管事,不会低下头来道歉。
还是来找茬更说得过去。
长随道:“几位公子应对有礼,没有开罪这位管事。就算您不相信三公子,也该相信其他几位公子,他们都是族学郑老先生教导的礼仪啊。”
金漠一想,也是。除了老三蠢笨无礼外,他其他的几个儿子都能让人放心。
匆匆赶回家,门房已经等了许久,“老爷快去正厅,二爷和公子们已经陪张管事用了两盏茶了。”
金漠脚下不停,低声急问:“公子们都来了,老三也来了?”
“二爷没让三公子出来待客。”
金漠松口气。
在二门处,金漠理了理衣裳头发,缓了口气,确定自己没有失仪的地方,这才跨入正厅。
主位没有坐人。金准和张管事各坐主位两侧,公子们则站着。
金漠进门,笑着冲张管事拱手:“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张管事起身回礼:“小的见过金大人。”
“哎哟,您这不是折煞我嘛?”金漠哪里敢受他的礼,侧身让开。
金漠十分纳闷,平时王府的管事都是鼻孔朝天,见到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很少理会,今日竟然会在他面前自称一句“小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眼睛一瞥,见张管事身后的下人捧着许多礼物,他更是忐忑。
主家回来了,张管事便说了来意。
那日小王爷的马受惊,致使金家的三公子受伤,小王爷十分过意不去,就派他来探望。
无论金漠表现的怎么受宠若惊,张管事都坚持要亲眼看一看三公子。
金漠让金准下去安排。
很快,金准便带过来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锦衣华袍,玉簪束发,进门行礼应答,都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看起来也恢复的很好。
既然恢复了,就没王府什么事了,按理,张管事该高兴才是。
不想,张管事看见来人,眼中竟然闪过失望,还追问了一句:“这位就是当天在马车里的公子?”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管事摇了摇头。
怎么会是这个人呢?
那匹马是军师的马,只有军师才会让它发狂,所以马车里坐的应该是失踪了两年多的军师才对。
昨日他回去说了此事,小王爷一夜无眠。因为怕军师还恼着,小王爷自己不敢进来,一大早就派他过来示好。
小王爷找了军师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竟然弄错了。
张管事把笑容一收,再没了客套的兴致,直接一拱手,“告辞。”
“还请赏脸留下吃个便饭?”
张管事冷冷回绝:“不必。”
将张管事送出大门,金漠擦了擦额上的汗,“小王爷喜怒无常,他家的管事也是这般。刚才还笑吟吟的,突然就冷脸。”
“还好我让人假扮瑞儿,不然以瑞儿那无礼无知的蠢样,张管事可能就不只是冷脸,说不定就要翻脸了。”
“还是你思虑周全。”
*
金瑞把他房间里的金钱细软全塞进一个小包袱里准备离家出走。
他不想娶妻,也不想喝毒药。
就想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
刚搬进来,房间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的月钱不多,自己又贪嘴,买买零嘴儿就花完了。其他兄弟有娘亲的补贴,他没有。
早知道还有被亲爹下毒的一天,他平时就该节俭一些,好歹攒点银子。
拾掇好了,他就背上包袱,找了离他的小院最近的院墙,先把包袱扔出去,然后借助一个八仙桌爬上墙头。
江北的院墙都修的很高,得有一丈高。
他骑在墙头上看了看,墙头离地面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突起,正好可以用来踩一下。
双手扒住墙头,他脚往下探啊探,试图踩到那块突起。
那块突起实在是小,他寻摸半天,也没踩到。这个姿势,往下又瞄不到。他身子骨不行,双臂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再踩不到,只能咬咬牙往下跳了。
突然,脚尖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肯定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踩到了突起。
他大喜,正准备借力下墙时,突然听下脚下有人说话。
“你这是做什么?”
他惊诧,使劲转着脖子往下看。
在他身下,站着个极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不像是说书人嘴里的词了,分明是专门用来形容这个男人。
只是眼尾微挑,整个人就多了几分凌厉气势,看着就不是和善性子。
更别提冷目薄唇,无情之相。
明明是个美人,却更像是阴间专门要人性命的阎罗王。
男人就这么站在墙边,抬头看着他,目光似冬日冰雪覆盖的透骨haoqi,又有夏日大雨欲来时的阴沉狠辣。
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托着他的脚尖。
等等,一只手?!
金瑞恨不得把脖子扭断了去看,他果然踩在男人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金瑞:爬墙不好,不要爬墙!
第3章 故人重逢
还不等他有所表示,男人说话了,“许久不见,你居然敢当众踩本王的手?”
在江北地界,能自称“本王”的只有一位,就是江北小王爷,江北的主子。
得罪了小王爷,他会死得很惨,说不定整个金家都会被他连累。
他一慌神,赶紧收回脚,想再爬回去。
可是两个胳膊再无力支撑,他的腿还没翘到墙头上,双臂骤然脱力,他就从墙头往下摔。
慌乱之中,他只觉得脚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阻挡了他下落的势头,这才没让他摔个好歹。
他揉着摔痛的腰,刚要站起来,就听见小王爷暴怒的声音。
“你胆敢踩本王的脑袋?你简直找死!”
金瑞:“……”
他也不想踩啊,那不是没看见嘛,再说了,好好的小王爷,干嘛要站在他们金家的院墙外让人踩?
那只手要是不伸出来,他能踩的到?
怎么看都是他有理。可人家是小王爷,不用讲理。
金瑞一咬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
他跪地的那一刹那,眼睛似乎瞥见小王爷的膝盖也跟着弯了弯。
一定是他看错了,小王爷的膝盖大概从三岁以后就没弯过。
“草民不是有意的,求王爷宽恕。”为求活命,他额头狠狠朝地上磕。
已经做好了用头破血流来消散小王爷怒气的准备,额头却磕到了一个没那么坚硬的东西上。
他仔细一瞧,嘿,小王爷把脚伸过来了。
想不到小王爷还挺善良。
他刚要庆幸,小王爷却把脚移开,用脚尖在左边没有石子的土地上点了点,“往这儿磕。”
金瑞:“……”
好像也没那么善良。
“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本王?”
废话,当然是因为不敢。
“你是金漠的儿子?”
金瑞深吸一口气,垂首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金家出来?”
不能连累金家。金瑞咬牙道:“哪有主家的儿子,从墙头翻出的?”
“那你是什么?”
“我是贼。”金瑞朝地上伸手一指,“那就是我的贼脏。”
小王爷的目光看过去,就有人捡起地上的包袱,打开,送到小王爷跟前。
铜板、碎银子、玉簪子、衣裳……
小王爷的目光闪过一丝笑意。
“连这个也偷?”他用手指挑起一件亵衣,玩味地看着金瑞。
金瑞挠头:“随、随便偷的。”
小王爷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脸色又冷了几分,“还不说实话?”
金瑞低着头不再言语。他不知道今天碰到这凶神,还能不能保住小命。
小王爷还要再逼问两句,眼神却瞥见金瑞的手指竟然抠进了泥土中。
害怕了?
“来人。”
这一句,让金瑞生生打了个哆嗦。
小王爷顿了顿,再出口的话明显没那么冷了。
“带走。”
金瑞松了口气。还好只是带走,要是当场正法,他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还有一口气,总有机会逃命。
两个侍卫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他。小王爷三两步就走的没影了,他被侍卫押着,走的不快也不慢,远远能瞧见小王爷的背影。
他被押走时,金思正好抱着书路过,见他被王府的侍卫押着,立刻就要上来理论,被他用眼神制止。
全家就这个四哥待他好一些,没必要再连累金思。
且,金思上来理论又有什么用?
无非就是死一个还是死两个的区别。
金思回家找人营救,不必多说。单说这小王爷骑在马上,竟然拼命压着嘴角的笑意。
唇没有翘起来,可他的身后要是有尾巴,这会一定翘到天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前锋将军路坷,是这两年才跟他的,不知道他跟军师那点恩恩怨怨,问他,“这位就是助您平定北疆、管理封地的军师?”
“你瞧着不像?”
“不像,看上去弱的连风都吹不了,怎么可能带兵打仗?”路坷摇头,“再说了,他要真是军师,您怎么让人把他押起来了?”
小王爷哼哼:“你的人说跑就跑,几年不见,好不容易找到了,还装傻不认你,甚至宁愿说自己是个贼。你恼不恼?”
“恼。”
小王爷又哼一声:“他既然要装傻,本王就奉陪到底。审贼么,想来也好玩得很。”
“王爷打算怎么审?”
小王爷扭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路坷积极出谋划策,“咱们就把他抓到大牢,也不必动用那些酷刑。看他这单薄身体,只要用拶刑,稍微用力,保证他跪下来哭着求饶。诶,董老弟,你掐我腰干什么?”
被点名的董耿是陪小王爷一起长大的旧人,知道小王爷跟军师是什么样的感情,担心路坷说错话。
果然,小王爷听了路坷的话,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点头,似乎是很满意路坷的答案,“你说的对,就该把他关进天牢,单单夹手指怎么够,应该打断双腿,让他以后想跑也跑不成。”
小王爷越说越爽,问路坷:“现在审问犯人打断腿都有什么讲究?”
“哎哟,这里面门道可多了。这断腿,有疼和不疼之分,亦有美与不美之别。”
“哦,美怎么说?”
路坷道:“断腿的犯人,若是直接打断骨头,或者取膝盖骨,或者抽筋,往往弄的是血肉模糊,十分骇人,日久还会逐渐萎缩,所以不美。还有一种断腿,是用针扎进犯人的腿中,整针没入,让犯人自己无法取出来,他们一走路便会钻心似的疼痛,等同断腿,但腿从外面瞧上去又完好无损,且不会萎缩,所以美。”
说完,他扭头骂董耿,“你为何一直拧我?”
董耿哭笑不得,他见小王爷看过来的目光很有几分不悦,就放慢速度,远离自己找死的路坷。
“你说的很好。”小王爷大力称赞,并且要求,“你把刚才的话,再大声重复一遍,记住,要大声!”
路坷:“?”
虽然不理解,但主子要求了,也只能这么做。
他张嘴大喊,被迎面的风吹了一嘴的寒气。
同兴府的大牢没走多远就到了,金瑞听见路坷说的那些酷刑,吓得不轻,任由侍卫拖着走。
一只脚刚迈进大牢,他突然听见小王爷说了一句“等等”。他立马把脚抽回来,速度之快,拖着他走了一路的侍卫都颇感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