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就吃这个?这个怎么吃?”朱明越心里的落差太大, 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还想吃什么?”楚辞沉着脸问道, 他这一声吼,简直要戳到别人的肺管子了。就连他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更遑论这些天天吃“这个”的人了。
朱明越不作声了,浑身散发着委屈。这些菜水煮的一样, 一点油星子都不冒, 看上去就难吃。
李老头看看他们,然后朝着负责做饭的那个女人点点头。那个女人从厨房里端了一碗肉出来,摆在桌子上。
大家看着这碗肉, 都忍不住咽口水。但却没有一个小孩争着要。
朱明越和其他几个人腹诽道:明明有肉吃还藏着,真不实诚。
楚辞却看出了什么,这肉……
“这肉是你们前天送来的菜里面挑出来的,本不应该拿你们的东西招待你们。但这几位小哥累了这么久,光吃青菜哪能行。”李老头呵呵笑着,一脸慈祥与坦荡,似乎并不觉得窘迫。
“前天的?还能吃吗?”吴光嘟囔了一声,但他还算有分寸,只身边人听见了,其他人都没听见。
有个小姑娘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粥,尽都是捞底下苞米多的部分,让这粥看起来稠了许多。
楚辞拿着筷子往肉碗里给他们六人一人夹了一块,自然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老丈,剩下的你们分了吧,我们每人都有了。本来就是让他们来干活的,哪能惯得他们吃这么好。”
楚辞捧起碗,咬了一口肉。许是因为这是肉菜,又天天吊在井里,所以在这大热天的,也没有变质。
他又夹了一口青菜,水煮的青菜自然没有多好吃,但是比较嫩,吃起来也还行。
当他的筷子伸向另外一个盆时,李老头突然拦住他,说道:“楚司业,这盆和那盆是一样的,我就是想着你们爱干净点,才分了两盆出来的。这盆我们吃过了。”
楚辞不信,坚持伸筷子夹了一口上来,放嘴里一嚼,发现这菜有些苦味,叶子吃上去也很老,不像是自家种的青菜,而像是野菜。
楚辞在家也吃过野菜,他娘和嫂子挑了最嫩的放水里把苦味焯出来,然后再拌上香油和其他佐料,也不失为一道风味小菜。就连他最开始吃过的野菜包子,也是用了独家手法泡制的,哪里像这个一样。
“你们还愣着干嘛?吃啊,现在不吃,中午可没有点心吃了。”楚辞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其他人也捧着碗,皱着眉头慢慢吃。
温然夹了一根青菜上来,本来想往嘴里送,可是他仔细一看,这根青菜不就是他刚刚踩断的吗?断茎处还连着一点,叫他认了出来。
温然一阵反胃,脚底下的东西,竟然出现在他的碗里了?他把碗一放,冲了出去。
“别理他,你们吃你们的。”
楚辞将碗里的东西打扫干净,一粒米都没留下。吃完后,他告了声罪,然后去后院找温然。
温然正站在那里呕得撕心裂肺,酸水都吐出来了。他从小到大,就没遭过这种罪。
温然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的长辈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每顿端上来的饭菜,都是最好的部位不说,还得摆成各种漂亮的形状大家才会下筷子。
这就养成了温然挑食的毛病,之前在国子监时,他挑挑拣拣之后只是勉强入口,楚辞改革饭堂之后,他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这几天来,要不是实在饿得慌,他才会去吃点。像刚刚摆在桌上的点心,他本想吃一块,可是一看上面居然会掉渣子,他就一块也没吃。
“好点没有?”楚辞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温然眼角发红,约莫是哭了。见楚辞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哼了一声之后就转过去了。
“温然,你是哪家出来的?”楚辞还没来得及去翻看学子档案。
“怎么,你也想去我家家访吗?”温然立刻炸毛,他猛地转过身去,恨恨地瞪着楚辞,以为楚辞是想去告黑状。
“怎么,你也怕家访吗?”楚辞学着他的口气,打趣道。
“我当然不怕!我爹叫温海,我祖父是温冰,你有种就上门去!”温然哼了一声,赌楚辞马上就要瑟瑟发抖了。他祖父是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傅,他父亲是从三品光禄寺卿,怎么样都比这个六品司业要强!
楚辞的关注点却没有和他在一条线上,他在心里暗笑,这一家子取名,从两点水,三点水再到四点水,可真是一脉相承。等温然这小子生了孩子后,是不是该叫五点水了?
“喂,你敢上我家去吗?”温然这会也忘记难受了,一心只想看看楚辞吓得面如土色的样子。
“怎么不敢?皇宫内院我都去过了,你家难道比那里还庄重些?”
“哼,我不和你耍嘴皮子!”温然敏感地察觉到他话中陷阱,没好气地说道。
楚辞脑子正在飞速转动,温冰听起来有些耳熟,温冰是谁?位列三公之一的温太傅!
他心里虽然震撼,但是面上却不露怯。“你既是温太傅的孙子,怎么不在家里学,要到国子监来学呢?”
温然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学生,了解学生的家庭背景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那你休沐之日敢上我家去了解吗?”
“休沐之日,也就是大后天是吧?不用休沐之日,我后天就和你一起回去,顺便搞搞家访。”
温然眼中闪过一丝鄙视,找什么借口,还不是怕自己一个人上门连门都进不去?
楚辞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只笑了笑。
……
下午,修房子的工程继续。楚辞照旧在大大的院子里四处溜达,有时候还凑到那堆妇女里面去。如果不是他面嫩,嘴又甜,一口一个婶子的叫别人,估计是要被人当作登徒子看待的。
六人组其他五人中午都吃过饭,之前又吃了点心,这会儿还能坚持,只一个温然,饿得脸色煞白,又要干活,瘦弱的小身板随时都像要倒下去似的。
当他和赵清再一次抬着草泥过来时,祝峰拦住赵清,让他帮着递东西,自己则拎着桶,和温然去了后院。
“温然,你去旁边歇一会吧,我一个人弄。不过你可别去前院,让他看见了肯定要说你。”祝峰和他从小认识,两人的娘甚至还是远亲。虽然温然一向不太喜欢和他玩,但看他这个样子,祝峰还是挺不忍心的。
温然听了,点点头向他道谢,然后把搅棍一扔,就坐到了后院的一块大青石上,沉着脸一声不吭。
“咕咕…”温然的肚子叫唤起来,他立刻回头看祝峰有没有听见,见祝峰还在埋头搅拌,立刻松了口气。
他从大青石上挪了下来,走的更远一些,然后捂着肚子坐了下来。
后院也有几片小菜地,里面种着一些长长的菜,温然通过味道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他讨厌的葱。
他正想离开,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哥哥,你饿了吗?”
他回头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吗?她什么时候在这的?因着心里那一丝小小的愧疚,温然难得的搭理了一下她。
“我不饿,你在这里干什么。”
“挖蚯蚓给小鸡吃。”小姑娘提起身边的小篮子,里面覆着一层土,里面还有东西在蠕动。
“拎走拎走!”温然随意一撇,然后忙不迭地挥手,示意她离远一些。
小姑娘连忙拎着篮子退开了几步,善解人意地说道:“原来哥哥怕蚯蚓啊。我原来也怕,多挖几次就不怕了。”
温然嗤笑,笑过以后又有些沉默。他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那个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这个地方阴凉,一阵清风吹过,累了大半天的温然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他突然看见有人蹲在他前面,吓了他一大跳。
“你干嘛?!”又是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有些惊讶,她说:“我给哥哥送东西吃,这是早上姑姑分给我们的。我拿手绢包着,很干净的。我的手也洗了,拿皂角洗的。”她将手里捏着的手绢打开,一块糯米糕出现在温然眼前,白白的,香香甜甜的。
温然肚子再次抽痛,他见四下无人,这里只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便用细长的手指拈起一点放进嘴里,幸福的滋味顿时充斥了整个味蕾,温然速度变快,不一会儿就将这一块糕点全部吃光了。
小女孩看着空空的帕子有些遗憾,但她还是很高兴的。
“你吃过了吗?”温然填了肚子,这才想起来问她。
“没有,这个一人只有一块,我本来想留着的。”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
“因为哥哥很漂亮。”四五岁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温然发不出火来,虽然他平时最讨厌别人拿他的长相说话了。
“谢谢你,等我回去之后送你一大包。”温然对她许诺。
小女孩抿着嘴巴笑了笑。
……
“楚司业,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你这几个学生帮我们把这几间屋子都修好了,下次下雨再也不愁了。”
李老头握着楚辞的手不放,一脸的感激。
楚辞再三说了没事之后,然后又让他有事就托花婶带口信,之后才带着学生们回国子监。
“你看他们几个,哈哈,也有今天。”学子们看见灰头土脸的几个人,都指着他们发笑,然后被姜显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他们一路往学舍走,路上的人不是议论他们,就是在说什么“班主任说”,什么“你喜欢哪门课程”,或者又是什么“不知道骑射课让谁也教”之类的话。
班主任他们大概知道,今天楚司业开晨会的时候讲过了,但是后面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感觉干了一天活回来,国子监好像变了个样?
第146章 贫穷之泪
楚辞回到住处时, 里面亮着灯, 暖黄的烛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看得人心里都暖暖的。
“静哥,没想到你回来的比我还早。”楚辞下了马车, 边往里走边朗声说道。
屋内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楚辞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的吗?
寇静黑着脸看着那两个跟屁虫, 他不过是去吩咐点事,就被缠上了, 听说他要来这,两人也硬要跟着来。
“楚二哥。”/“世叔。”
另外两人笑着和楚辞打招呼, 楚辞也反射性地回了个好。
“辞弟, 你坐下休息一会吧。我带了点酒菜过来, 放在厨房里。”
“大虎,听见没?把酒菜收拾一下端上来。”楚辞坐下之后, 冲着外头喊到。
“好嘞。”张虎应道。
楚辞回过头, 看着秦钊和许乔南,问道:“你们这两个小兵怎么也能到处走?”
“怎么不能啊?我们住的是兵部的驿馆, 和其他的驿馆比起来,那里实在是一言难尽啊。睡得都是大通铺, 二十个人一个房间, 一到晚上脱了鞋,那味儿熏的,我都想吐了。世叔, 你一定要让我在你这儿住几天才行。”许乔南放炮仗一下,噼里啪啦倒了一肚子苦水。
“你们能单独住在外头吗?”楚辞有些好奇,不是军令如山吗?
“咱们上官都住这儿,我们就和贴身侍卫一个待遇不就行了。”许乔南嘻嘻哈哈笑着,看来是打定主意住这了。
“可是,我这院子比较小,卧房也就三间。我一间,大虎一间,静哥一间,你们二人住哪呢?”
张虎正将菜往桌上放,闻言便说:“老爷,那我去厨房睡吧。房间留给两位少爷。”
“惯得他们,厨房怎么住人?你待着不要挪,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我房间里搭个地铺吧。”
“辞弟,我和你睡吧,让他们两人去我房里睡刚好。”寇静立刻提出办法。
“也行——”
“不行!世叔,我和你睡吧,我不和他睡。”
寇静瞪了他一眼,说道:“服从命令。”
“现在又不是在军营……”许乔南嘟囔的声音在寇静的瞪视下越来越小,终于还是认命了。
两人正暗暗斗争,楚辞却在一旁和秦钊聊得不亦乐乎。
“……你给我说说,你当初是怎么入军营的?”楚辞还是对这戏剧性的巧合特别感兴趣。
“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和舅舅去走商,途径一条山路,见一伙人正在缠斗。一边穿着官服,一边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我就知道应该是在剿匪。我当时拔出箭就射了过去,将那贼头挥刀的手射伤了。末了,他们很感激我,并对我舅舅说,我天赋异禀,合该是当兵的。我舅舅一直觉得我打猎危险,这会见有地方肯要我,当下就同意了。”
秦钊长话短说,把他从军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下。
“原来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秦兄弟你的侠义之心还是复如往昔啊。”楚辞称赞道。
“哪里哪里。”秦钊不好意思地笑了。
“辞弟,酒菜已经热齐了,先吃饭,之后再说吧。”寇静见缝插针,适时提醒道。
寇静买的东西很多,摆了一大桌子,楚辞大快朵颐的同时,难免又想起了慈济院的人,于是就把今天的见闻和他们分享了一下。
“原来还真有这么苦的人,我还以为只是书上写的呢。”许乔南很是感慨。
“你一个小少爷,出门不是乘车便是坐轿子,哪能看见人间疾苦。”秦钊倒是觉得还好,他父母早逝,世态炎凉早早地就经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