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当然是乐见其成的,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比较有野心的,既然他已经放出了饵,就不怕他们不上钩。他们愿意去钻研,楚辞身为先生的自然也不会不支持。
他带着温然几个,去到国子监的藏书阁里,将春秋时期的那段历史日夜通读,找出有效的信息,记录下来,让那些学子们参考。
至于被挑选出来要参加比试的那几位,这段时间相当于魔鬼训练了。做不完的试卷,写不完的文章,练不完的功夫,个个都和兰若寺里遇见女鬼的书生一样,精力被消耗一空,一回房就往床上倒,什么都不干了。
要不是国子监饭堂的伙食好,根本就支撑不下去了。
在这样繁忙的日子里,八月十五中秋节悄然而至。
这一日刚好赶上了大朝,楚辞伴着天边的圆月匆忙起床,刚一打开门,便见寇静已经等在外面了。寇静手里抓着几块酥糖,抓过楚辞的手,一颗一颗地放进他袖中。
“我不是说了吗?下次你不要这么早起来了,你把糖放我房间,我自己会带着的。”楚辞有些无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寇静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楚辞不自然地偏过头,好吧,第一次就忘记是他不对,但这不代表他以后也会忘记啊!
许是楚辞的意思太明显了,寇静沉默了一会说道:“早起于我来说并无什么困难,亲手将它放进去,我会放心一点。不然的话,我总会惦念着你在朝堂之上是否饿着肚子。”
楚辞的心瞬间软了,只能由着他去了。
这糖是寇静找来的。因为国子监离皇宫比当初的文兴坊还要远一些,所以楚辞早上起来后,根本就没时间慢悠悠地吃了早点再去。由于起的太早,一路上的摊点也没有支起来,只能饿着肚子去上朝了。
楚辞饿得腿软回来之后,寇静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伤及脾胃。于是,在下一次大朝时,他就准备了几块糕点,塞进楚辞袖子的暗袋中,让他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吃掉。可是楚辞嫌糕点被震碎了,黏糊糊的沾在袖子里看着实在恶心,就一点没吃。
寇静无法,在国子监没课,又不用去李副将那里时,就在京城各处的糕点铺中寻访干净不松散又不粘糊的糕点,找来找去,还就是这掺杂了花生核桃仁的酥糖更加合适一些。而且伙计说了,这糖一般女子吃了三五块后便能有饱意。
寇静当场便买了两斤,让伙计细细切成两指宽的小块,而后用裁成小张的油纸一块块包好。那伙计有些无奈,但这酥糖价格不便宜,人家一口气买了两斤,可不得敬着点?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有些怕这位面无表情的客人。
其实寇静也不是故意装冷酷,他只是在想,寻常女子三五块能饱,那辞弟该吃几块才好呢?他冥思苦想了好久,又观察了一下楚辞的饭量之后,最终决定一次给他带六块好了。
……
楚辞和其他六品官们站在大殿之外仔细地听着里面隐约传出来的声音。
他打了个哈欠,借着宽袖的掩饰,将一块酥糖剥开往自己的嘴里塞,然后嘴巴快速嚼动几下,将糖吞了下去。
站在他前面的是钦天监副叶航,他闻见了这股甜味之后,手熟练的往后一伸,待手上一重之后,方才慢慢缩回去,借着袖子的掩护将糖吃进去。
楚辞十分鄙视叶航,没想到他一个一米八出头的大男人竟然也爱吃糖,真是不知所谓。边想着,他边又摸出了一块糖,剥开往嘴里塞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这算是站在殿外的好处之一了,不像大殿里面,乌压压的一群人,说不好什么时间就被别人盯上弹劾了。
今日过节,朝中大臣们也识趣,没有把那些糟心事放在今天说,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合就斗得和乌眼鸡似的。而是个个都在吹彩虹屁,祝贺皇上佳节康乐。
皇上也开心,他不仅亲手写了几首诗送给朝中元老,更是拍手让太监们端出几个大盘子,里面放了月饼,说是要与臣子们同乐。之后他又说,为了不打扰大臣们和自己的家人团圆,宫中就不设宴了。吃了这个月饼,就算一起过节了。
臣子们自然是感动地涕泪交加,跪谢君恩之后,捧着月饼小口小口地吃着,恨不得把那种享受的表情近距离无死角地播放给皇上看,让皇上看到他们有多么爱吃。
殿外的表情就自然多了,就算它再怎么美味,也只是一个月饼罢了。何况它吃起来其实并不那么美味。
楚辞吃月饼一般只吃蛋黄的,发的这个却是豆沙馅的,不知是不是油放多了,显得有些腻味。楚辞有些兴味索然,却不敢不吃,只能一点一点地咬着吃。他心里暗暗吐槽,还不如设宴来的实在一些。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皇上没钱啊。前不久修路刚花了五万两,文化园虽有富商们加盟但朝廷也不可能分文不出,听说各地的军费也要开拨了,两个皇子大了,宫外的住所要开始准备了。这些事情聚在一起,让户部尚书和侍郎们看见楚辞一次就要瞪他一眼。
像宫中若要办一次宴席少说也要几千两,哪有这月饼来的实在?就这样的月饼,全部加在一起怕也不会超过一百两。和褚英那厮在一起玩久了之后,楚辞也变得精打细算了一些。
吃过月饼之后就散朝了,大臣们跪送之后,就准备各自回家过节。楚辞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叫住他,说是他孤身一人在外,遂邀请他去他们家过节。楚辞婉拒之后,又有人相邀,一会儿的时间,他竟拒绝了四五个人。
这些几乎都是学生们的家长,除了家长之外,还有褚英。他说他的夫人从娘家带回来几只大螃蟹,邀请楚辞一起去吃。面对旁人楚辞还客套两声,面对褚英他就直接拒绝了。
“我义兄在这京城之中也是孤身一人,我怎能撇下他一个人逍遥快活?不过,你那螃蟹倒可以留下一两只,待我改日再上门品尝嫂夫人厨艺。”
褚英笑着摇摇头,这个楚辞啊,刚认识时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越熟悉,他就越觉得人不可貌相。
楚辞拜别了好友,就跳上马车,准备回国子监和寇静张虎三人一起过节。寇静带着的五个士兵,其中三个在别的军营中有战友,中秋佳节他们去军营里过了。许乔南被叫去将军府过节了,也就是他舅爷家。他一个人不知怎么还有些怕生,硬要拉着秦钊一起去,秦钊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去了。之所以他不邀请寇静一起,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千户只想和他世叔一起过。
楚辞提着一壶酒和一只烤鸭回来时,刚要推开院门,就听见寇静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你走吧,我是不会去那边过节的!”
第216章 人月两团圆
楚辞还从没见寇静发过火,初听此声音时,他还有些莫名,不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本着偷听不好的原则,楚辞先敲了敲院门,然后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他要光明正大的听!
寇静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柔和,他上前两步将楚辞手里的东西提过去,低声说道:“怀槿,你先去里面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进去。”
楚辞看了看他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没有按他的话去做,而是转过头,打量着院子里的另一个人。这一看,可不得了。
院子里的这个人一身白衣,相貌端的英俊无匹,又有一番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韵味,他见楚辞看过来,便温文尔雅地朝他一笑,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细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是一个一见面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楚辞在心底下了判断。然而,他却没有对这人有丝毫的好感。
寇静从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会这样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面前这个人,就是令他生气的罪魁祸首。
“大哥,楚辞身为这院子的主人,在有客人前来的情况下,怎么能独自避进屋子,不招待一下呢?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今日到此有何贵干?”楚辞也朝他笑笑,可出口的话却丝毫听不出善意。
“这位就是楚司业吧?鄙复姓钟离,单名一个情字。我是静儿的姐夫,今日乃是为了邀请静儿去寒舍一叙,值此中秋佳节,本就该人月两团圆。”钟离情微笑着开口。
他就是那个渣男?!小钰儿的亲生父亲,寇家姐姐的丈夫,那个另攀高枝的书生?楚辞不禁感叹,怪不得呢,能让饱读诗书的寇家姐姐芳心暗许,也能让堂堂县主的女儿一见钟情于他,他这副皮相,在女生面前简直是无往不利。
“听闻钟离先生已另有妻室,何不在家陪着娇妻幼子,阖家团圆?更何况,静哥见我在这京城之中无依无靠,早已说好要和我在一起过节了。恐怕钟离先生是白跑一趟了。”楚辞做出送客的姿态。
钟离情微微蹙眉,说道:“纵使楚司业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又是静儿的结义兄弟,但也不该替静儿做决定才是。岳父大人与柔儿均已亡故,钰儿又远在西江省,如今京城之中,静儿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楚司业为何又要阻挠我二人团聚呢?”
听他这么一说,倒好像楚辞是个恶人了,楚辞轻笑一声,说道:“钟离先生这话不对,寇家本家还有几人也在京城,他们本就是同气连枝,又怎么会只有你一个亲人呢?只不过为着兄弟情义,静哥决定留下来陪我,你这样说是希望他做个不义之人吗?”
钟离情一愣,复又笑道:“鄙人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原就是打算邀楚司业也一同去寒舍过节的。如此一来,你和静儿不分开,我也能和静儿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知楚司业意下如何?”
“不好意思,你我无亲无故,楚某为人拘谨,若去了府上恐怕连饭都吃不下了,还不如在这简陋的院子里来的逍遥自在。”楚辞挑了挑眉毛,直接拒绝,连借口也懒得想了。
“既然楚司业不去,那鄙人也就不勉强了。静儿,你呢?昔日柔儿在院中还留下了许多东西,我本想着,邀你今日一同过节之后再交给你。”钟离情转而面向寇静,眉眼之中自然带着笑意,话里的暗示意味却极强。
楚辞心中懊恼,这个小人,竟然拿寇静亡姐之物来逼迫他。罢了,面子这种东西又吃不得,不要就不要吧。楚辞刚想改口说自己还是决定去他那边,就被寇静一把搂至身前,不让他开口。
“我就不过去了。阿姐向来是个洒脱之人,从不把那些死物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只要我与钰儿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东西,不要也罢。更何况那个地方,阿姐应是永远也不想我踏入其中的,身为人弟我自当遵从亡者遗愿,就不奉陪了。请吧!”
寇静低沉地声音在楚辞耳边响起,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十分平静,但楚辞知道,提起亡姐,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钟离情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沉痛而哀伤。他盯着寇静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进去吧,我早已让人准备了饭菜。你上次不是念叨着中秋要吃蟹吗?我让人备了一筐,今天蒸了几个,其余的都养在了荷花缸里。”寇静将手放开,微微退了一步。
“是吗?今日我与友人正说起螃蟹呢。”楚辞见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不再提这茬,“大虎停车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叫一叫。”
“不用,他来了。”寇静示意楚辞看院门,几息之后,果然见张虎边回头边往里走。
张虎一进门,就见楚辞和寇静直勾勾地盯着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又理了理头发,生怕自己有哪个地方不妥当。
寇静忽然笑了起来,让张虎更加拘束了,低头翻看着自己的衣服,查找有没有弄脏的地方。
楚辞初时不明白,待看见寇静有些促狭的眼神之后,他顿时明了。寇静这是笑大虎整理衣冠的样子像极了他平时出门在外的样子。
“有什么好笑的,在外保持端庄的仪态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大虎,做的对,以后还这样!”楚辞瞪了寇静一眼,转身朝里走去。
寇静忍俊不禁,对着张虎招了招手,也朝里面走去,徒留一头雾水的大虎站在原地发出“啊”的一声表示疑问,他刚刚还想问什么,被他们这一搞,完全忘记了。
桌上今日难得的丰盛,他们都不是行事奢侈无度之人,平日里吃的饭都是从饭堂打的。时值中秋,饭堂的人也都回去了,寇静这才花大价钱订了这么一桌,加上额外准备的螃蟹和楚辞带回来的烤鸭,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楚辞三人坐下后,先举杯饮了桂花酒,才开始吃饭。这螃蟹个大肚圆,被稻草绑着上蒸笼蒸得全身通红。
张虎抓起一个螃蟹,啃着啃着,就哭了起来。
“大虎,你怎么了?”楚辞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他不会是被蟹钳戳痛了吧?
“我想我爹了……”张虎带着哭腔说道,自从去年跟着老爷上京,他就再没见过他们。如今吃着螃蟹,不由想起了家乡。那时候他们家里穷,吃不上饭,就总是去码头附近的乱石堆里抓小蟹回去煮一大盆,虽没甚滋味,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心里也是很快乐的。
楚辞无奈,只好安慰他,说过一段时间找船让他回家去看看。不料张虎一口拒绝了:“不行,我爹说让我跟着老爷,老爷不走我是不会离开的!”他用力地抹了把眼泪,又大口大口地嚼起螃蟹来。
好吧,果然是小孩子心性,说哭就哭,说好就好,活的单纯点也不错。楚辞笑了笑,也拿起一只螃蟹,掰掉一条腿,慢慢地吃起肉来,他举止斯文,和张虎比起来好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