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老太太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楚芸,她来家也有十几年了,还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看来老二家想的这事是真的行不通的。
她咳了一声,说道:“老三家的说的不错,我们安家的脸面不能丢。老二家的一时糊涂,我就罚你洗全家上下所有人的衣裳一个月,若有损毁,就从你家的口粮上扣。至于桃花,还不回房去待着?前天来说亲的那个孙家,我已经应下了,过几天就会来下聘,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老三家的,你看这样可还行?”
“婆母做主便是,儿媳没有怨言。”楚芸脸色平和,似乎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模样。
陈氏和安桃花却如遭五雷轰顶,那孙家小门小户的,家里还有一个凶名在外的婆母,听说待儿媳极为苛刻。以安桃花的性子,这一去铁定要受磋磨的!明明这老不死的答应她,会尽力促成桃花和楚秀才的!
她刚想发作,就见安老太太阴恻恻地盯着她,再回想她平时折磨人的手段,陈氏脚下一软,完了!
等把陈氏和安桃花赶回房后,安母脸上立刻换了一种表情,变得仁慈亲和。
“让楚秀才见笑了。那妇人小家小户出来的,素来不知礼数,今日原也是一片好心,却闹了这么一出,还请楚秀才不要见怪。你姑姑我平日一直都是当女儿一样疼惜的,她娘家人和我们可不就是一家?当初听闻你家建新屋,我立时就想起了侄媳妇怀着个大肚子不方便,让你姑父姑母赶紧把人接过来好生照料,如今喜得千金,你还没看过吧?千万不要因为刚刚那事坏了心情,快去看看吧。”
这老太太说话,在楚辞看来也是很有水平的。先是轻描淡写地将今天的龌蹉事变成了无知妇人好心办坏事的结果,而后又提出楚姑姑这个“人质”还要在她手底下过日子,最后搬出这段时间的安家对楚家的恩情,让楚辞不得撕破脸。
楚辞笑道:“老太太公正严明,小生又岂是计较之人?这段时间有劳您老人家照料,届时楚家新屋建好,少不得也是要请您老人家去住一住,添点福寿的。您老人家应该也累了,小生就不过多打扰了。”
楚辞倒没想撕破脸,老太太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办事都是极妥当的,只要他一直往上走,楚姑姑在这家的日子,绝对会过的无比舒服,何必非要弄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让楚姑姑夹在里面难做呢?
听了楚辞的话,安老太太笑得更加灿烂,连声让楚辞不要见外,把这当自家住着便是。
前面院子发生的事,后面院子听不太真切,楚母他们本来就是来做客的,又怎么会贸然前去凑热闹呢?
等楚辞他们过来时,脸上也早已风平浪静了。
楚母看见楚辞他们很高兴,连忙拉着几人慰问。因为楚辞不好像小远和钰儿一样进去月子房,所以楚母将这小闺女包裹好抱了出来。
楚辞看着楚母抱出来的小闺女,虽才出生五六天,但皮肤却白里透红,一头乌黑的头发,挺翘的小鼻子,还有一张樱桃小嘴。当她睁开眼睛时,那大大的杏眼看着别人,看得楚辞心都要化了。
“珊珊,我是小叔啊,你快快长大,小叔画画给你挣花戴呀。”楚辞轻声细语地哄着楚家的小闺女,这副画面看得楚母笑得合不拢嘴。
楚辞把他准备好的几样东西掏出来,一起放在了楚珊珊的包裹里。楚母见了,叹道:“怎么就买了这么多?寻常女孩儿就是有一样,也值得高兴一辈子了。”
“往后还有更多呢,娘你放心,咱们楚家啊,只会变得越来越好。”
两人说话间,楚小远和钟离钰也从沈秀娘那里出来了,两人身上挂着的布袋里全都是糕点果子。
楚小远拉着楚母的衣服,说道:“奶奶,让我和钰儿也抱抱妹妹吧?”
“妹妹还没长好,你小叔都不能抱呢,你们过几个月再抱吧。”看两人瞬间变得失望的神情,楚母安慰道:“不能抱,但是可以看一看,摸一摸。”
她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把小婴儿露出来给两人看,两根颤巍巍的小手指,一齐朝着婴儿的小脸蛋上摸去。
楚珊珊感觉到了小哥哥们的小心,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像笑了一样,令旁边几个大小男孩都露出傻笑。
……
自从上次回家看了小侄女后,楚辞益发努力了。甜蜜的负担越来越多,要是他再不努力,到时候幸福生活只会是泡影。
每日天刚明时,他就捧着书本去湖边读书,每晚教员巡过夜后,他才吹熄蜡烛从教舍回学舍。
正所谓,比你有天份的还比你勤劳,叫其他人怎么活?陷入这种苦逼感觉的众人不得不也跟着楚辞一起加班加点的看书做功课。
一天天变满的教舍让楚辞也有危机感了,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突然奋发图强,好让他压力山大呀!于是,他更加用功了。
县学的夫子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学子们如此用功,今年乡试说不定能多中几个人呢。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转眼已近月末。
楚辞被山长派人叫到书房时,发现陈子方和江淮已经在那里了。
“不知山长找我们三人有何事?”
“不知道啊,难不成是让我们编排位置吗?”
趁着山长还未到,三人开始讨论。楚辞忽然想起月初时见到的那个夫子,想必山长今天找他们应该是为了那件事。
果不其然,山长来了之后,就说他们三人是县学众夫子一力推举出来的,让他们代替袁山县学去府学参加比试,比试的对象自然是其他六个县学加上府学的学子。
按以往的比试成绩来看,袁山县学和隔壁的茂山县学一直都是难兄难弟,两个县在这八所书院里,一直都在争倒数第二和第三。
不过要说惨,还是甘州府下的均山县学惨。因为它是甘州府下辖直属的县城,县学不远处就是府学。不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办学条件,都是远远不及府学的。
这也就导致了优秀的生员全都一股脑地挤往府学,偶尔县学有了几个好苗子,府学的那些夫子就像鬣狗嗅到腐肉一样,拿着铲子就给挖了回去。
生员质量不好,比试每年都是躺平任嘲,稳坐倒数第一的。有时候均山县学的山长都想说,干脆以后不要叫“八院文会”了,直接改成七院吧。
山长通知,那结果就是尘埃落定了。三人答应下来后,山长让他们回去做好准备,明日考完月考之后,就派马车送他们过去,由朱夫子带队。
三人告辞之后离开山长书房,陈子方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中行兄,你这是怎么了?”
江淮很是兴致勃勃,这文会往年他也有幸去过,那里能够见识到很多才学非凡的学子,也能够传出很多令人口舌生香的文章,最重要的是,能够替自己扬名。
楚辞挺奇怪的,因为原主没有去过。不过仔细一想,也说的过去。原主性格内向寡言,不善交际,派他出去算是为难他。秦夫子十分了解他,故而也不会推举他,有别的夫子推举时,他也都是推掉的,这也算是对弟子的一种爱护了。
“没什么。”陈子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又放下嘴角,仍是那副模样。
第78章 先有鸭还是先有蛋
五月三十日, 月考后。
楚辞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 嘱咐他们自己没在的这几天要好好读书, 如果有事就去找张文海他们。
两个孩子都很乖巧,他们用不舍的目光目送楚辞出门, 把楚辞看得也有些难受了, 这一去就是好几天的, 见不到人还真有点想念。
可是当他背上包裹, 踏出房门时,后面突然传来小小声的欢呼声。楚辞猛地转身回房, 却见两小依旧用那种带点不舍的眼神萌萌地看着他。
呵,薛定谔的欢呼声!
楚辞和其他两人一同走出县学, 看见外面的巷子口停着两辆马车。这马车外面看起来挺大的, 但里面却不是特别大。两个人坐刚刚好, 三个人就显得有点挤了。
这时,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 一张弥勒佛似笑眯眯的脸从里面伸出来:“朱夫子他昨夜不幸染了风寒, 山长便让我来带队了。”
看见探出头的这人是周夫子,江淮和陈子方对视一眼, 立刻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于是,江淮和陈子方二人有志一同地朝楚辞拱拱手, 说道:“楚兄, 就有劳你去和周夫子坐了,我们还有一个昨夜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
楚辞不明所以,见两人期待地看着他, 就点了点头,坐就坐呗。他转身便朝周夫子所在的那辆马车爬了上去,忽视了身后两人脸上隐隐的愧色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楚辞木着脸,先听周夫子在耳旁喋喋不休,然后再机械地开口回答。原来这周夫子喜欢考校学子的学问,而且他是看到什么就问什么,不论浅显或深奥。浅的他就逐渐加深,深的就掰扯浅了,反正,他就是要不停地讲。
周夫子又问完了一个问题后,有些意犹未尽。他又掀开帘子,朝外面看去,正瞧看见一群鸭子在水里浮沉。他看了一会,忽而眼睛一亮,盖上帘子,转过头来。
楚辞想,又来了。
“楚辞啊,我这里有一上联,你来对一对吧?”
“夫子请讲。”
“鸭戏清江水。”
楚辞透过掀开的帘子看了一眼,果见一群鸭子在水里嬉戏。他往四周看了看,忽见一只小狗摇着尾巴往山里跑去。
“犬吠深山林。”
“群鸭嬉戏清江水。”
“独犬狂吠深山林。”
“群鸭嬉戏,清江水中上下浮沉。”
“独犬狂吠,深山林里内外呼应。”
“哈哈哈,不错不错。”周夫子点点头,思维敏捷,对仗工整,不愧是县学公认的优等生。
楚辞有些口干舌燥,他摸出竹筒默默喝了一口水,心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这老头儿明显是练过的。距离中途投旅店起码还要一个时辰,这样答下去,他不脑力枯竭也要嘴巴干涸而死了!
“夫子,刚刚您突然提到鸭子,学生忽然想起,儿时一直有一疑问,在心中盘旋萦绕多年,不知夫子能否替学生解惑?”楚辞诚恳地问道。
周夫子来了兴趣,一般人被他摧残了一个多时辰后,往往脑子混沌一片,这楚辞居然还敢向他请教问题?
“你直说便是,老夫若是知晓答案,必定为你答疑解惑。”
“敢问夫子,世人皆知鸭子乃卵生孵化而出。那么试问,天底下到底是先有鸭子还是先有鸭卵?”
周夫子一笑,刚想说先有鸭子,却又突然想起,那鸭子难道不是从卵中孵化而成的吗?若说先有鸭卵,那这鸭卵又是哪只鸭子下的?
想着想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楚辞在心里偷偷笑了笑,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养到了途中的旅店旁。楚辞被车夫唤醒时,车内已经无人。
陈子方和江淮都在车外等着楚辞,见他下车,便一脸歉意地拥了过来。
“楚兄,你受苦了。刚刚我见周夫子面色凝重地下了车,必是你在他问话时睡着了吧?等会你记得去给周夫子请个罪,他老人家素来大度,一定会原谅你的。”江淮提醒楚辞,以免他给夫子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楚辞神秘一笑,引着两人来到一条巷子里,然后疯狂揉搓两人一顿后,才将下午被二人坑上车的郁气疏解了。
“社会你楚哥,人狠话不多。非是我被夫子问睡了,而是夫子被我难住了。”楚辞在这群小伙伴面前,还是很有年轻人的朝气的。
江淮和陈子方早已习惯楚辞偶尔说出的怪话,像上次他旬考第一后,有人酸了他一句,他就说什么“不要崇拜哥,哥是个传说”之类的话,听上去虽有些不文雅,但莫名有趣。
像张文海这种皮比较厚点的,更是拾他人牙慧,拿着出去到处装逼,反正楚兄说了,他也是听别人说的。
“你把夫子难住了?”江淮听见难题就冲动,“敢问是什么题目,楚兄不妨说来听听?”
“哈哈,你不会想知道的。”楚辞爽朗一笑,然后整理好衣服和表情,又风度翩翩地走出了巷子,徒留两个炸毛留在巷子里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能把周夫子难倒呢?
该不会又是胡诌的吧?
晚饭时,周夫子没有下来用饭。楚辞挺担心这老头钻牛角尖去,便自告奋勇,拿着食盒上去给他送饭。
周夫子听见敲门声,说了一声进来,等见着楚辞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以袖遮面,然后发觉不妥,咳了几声后说道:“放下吧,老夫要休息了,你也回房去吧。”他怕楚辞问他下午那个问题的答案。
楚辞轻笑道:“学生服侍夫子用饭吧,今日这菜里有一道烩鱼块,听闻夫子有眼疾,学生帮夫子挑刺吧?”
这眼疾是轻微的近视眼,楚辞看他的眼神,觉得大概有两三百度的样子。
“咳……不用了,大不了我不吃这鱼了,你回去休息吧。对了,你下午提的那个问题我还没想出来,容我夜里再想想吧。”周夫子有些尴尬地说。
“夫子不必思虑太久,因为下午学生偶尔想起了一本书上的内容,顿时觉得这困扰学生数十年的问题应是可以解了。”
“哦?你快说来听听!”周夫子抓心挠肺,他苦苦想了一个下午,就差把自己搞疯了,但是无论怎么想,结果都是不尽如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