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又有一个故事听,据说还是不落俗套的那种,便点头同意了。
楚辞看着大家笑了笑,说道:“这个故事有些骇人,若怕的,等会记得靠紧一点。”
其他人哄笑出声,这书生故事还没讲,笑话倒先说了一个,他们一群大老爷们,靠得紧紧的还能看吗?
“我这里也是一个书生赶考的故事,话说辛酉年间,胡县有一书生名叫许旺财。这年冬日,他上京赶考在即,临行前便辞别母亲。其母再三嘱咐,泪水涟涟,要他路上小心。许旺财应了之后,便拎起包裹正式上路。”
一小段说完,大家有些失望,这个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楚辞微微一笑,继续讲道:“许旺财一路前行,走至傍晚,都没见到一间客舍。眼看天就要黑下来,林间草木密集,恐有豺狼作祟,许旺财便加快脚步,终于遇见了一间破庙。这破庙早已无人守着,庙门残破,佛像倒在地上,两个铜铃大眼直视门外,透出一股阴森之感。”
“这书生点了蜡烛置于台前,坐下时才发现自己已是饿极,想起白日时其母曾经放了两个大饼进去,便打开包裹,意欲拿饼出来吃。刚一解开包裹,他便吓得面无人色。原来包裹里除了饼之外,分明放着一件惨白寿衣,下面还垫着几枚压背钱!”
故事到这里,大家神情变得专注了。深夜,寿衣,破庙这几个词搭在一起,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他慌忙将这寿衣寿钱扔将出去,口里直念阿弥陀佛。这时,庙里突然阴风阵阵,摆在台前的蜡烛忽的熄灭,原本掩好的大门,也被风吹得啪啪直响!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漆黑人影出现在门外,双手僵直向前朝那书生抓去——”
“啪!”
众人一抖,惊叫着靠在一起,原来楚辞话音刚落,他们庙前的大门也突然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一个僵直人影出现在门外,和刚才楚辞描绘的场景一模一样。
“你们这是怎么了?”
宋扬拧了拧身上未干的衣服,看着缩在一起的众人,抬头奇怪地问道。
“诶呀!”
大家拍拍胸口,这宋老大,可吓死他们了。
“呜呜呜……”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在哭泣。
大家的表情变得惊惶,因为这哭声明显应该是个小孩子,而他们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哪来的孩子呢?
楚辞脸也僵了,这么灵的吗?他刚刚分明听见宋扬说,破庙前后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这孩童哭声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幸亏这里还有个没听故事的人。宋扬皱起眉头,细心探索了一番,最终发现,这声音应该是从佛座底下传来的。
佛座上面盖着一块破布,宋扬揭开布一看,下面竟然藏着一个男孩。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人拎出来一问,没费多少口舌,这孩子就交代了。
原来他竟是附近山贼养的情报人员。平时的任务就是躲在这破庙里,观察来往的客商,如果遇见人少看起来又有钱的,就赶紧挂一块红布在树杈上,那些人就会从小路过去埋伏。
不料今天突然下雨,庙里涌进一大批人,这个孩子慌不择路,就躲进了佛座底下,一声不吭。
刚刚他一直都在听楚辞说故事,本就吓得不行,待门声响起时,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这才哭了起来。
众人虚惊一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他既然是山贼养的,那么就一定知道山贼的情况。
这孩子交代了,一共有五个山贼,他们平时住在村子里,只有看见树上挂着红布时,才会蒙脸出来作案。
怪不得剿匪从来都清理不干净,他们忙时做村民,闲时当山贼,只对一二人结伴的行商下手,若不是今天偶尔撞见这么个小孩,谁又能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呢?
宋扬他们一行人互看一眼,心中有了主意。抓拿到手上犯了人命的山贼,官府是有赏银的,他们兄弟受雇于寇家,虽然月银不少,但谁又会怕钱多呢?
他们拎着这孩子出门,及至天将明时,便带了一串粽子过来。五个山贼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堵着东西。他们体格强壮,若是寻常两三人的队伍,还真敌不过他们。
这五人被抓时,正窝在山上的木屋里赌钱。被宋扬带人冲进去,抓了个正着。
再次启程上路时,他们赶车赶的更快了,都期盼着早点回到袁山县。
一路快马加鞭,众人终于在戌时到达了城门口。两边人马分道扬镳,就此别过。
四人刚一到县学门口,就有两个人影冲了出来,一左一右抱住楚辞的大腿,“小叔小叔”地叫个不停。
楚辞也高兴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孩子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平时待在一起惹人嫌,一刻不见又让人忍不住想念。
夜里,楚辞和众人坐在一起讲这些天发生的故事,全然想不到,半个月之后,县里县外都流传着一则故事。
《楚秀才一言惊哭小山贼,宋护卫二话不说立大功》
而最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楚辞那天没有讲完的故事结局到底是什么?其母送别之时可是有意行事?书生旺财到底遇害与否?寿衣铜钱到底起着什么作用?
有人抓心挠肺之下,竟自己动手将故事补齐。他越写越上瘾,不知不觉,竟写出了一本《志怪趣谈》留予后人评鉴。
谁也不知道,他写文章的初衷只是为了补全这个讲到一半的故事。
第89章 弟子服其劳
楚辞正在奋笔疾书补作业。他去府学一共用去了九天的时间, 这期间许先生给他送了两封信过来, 每份五道题, 限六月十五之前完成。
除此之外,还有秦夫子布置的四书题。然后, 学社几人搜集的时事也要讨论一下。对了, 两个小鬼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课业有些敷衍了, 也要抓紧一些了。
除了课业之外, 他还去做了方晋阳冠礼的嘉宾。方晋阳在十五那天举行了及冠典礼,正式取了字。他的字是他父亲为他取的, 取了逐光二字,意味追逐光明, 远离黑暗侵扰。以后他们就要叫他逐光了。
等楚辞完成这些事, 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口气的时候, 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二十日。
这一天,他接到了楚大哥托人送来的信, 说是家里的院子终于建好了。一共耗时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期间花费无数。楚大哥做为财政总管,花用的多了, 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畏首畏尾了。
办酒席的时间订在七月初一,那天县学众人休沐, 刚好可以请他的夫子和同窗们都来参观新居。
楚辞心里对自己点名的桃花源十分惦念, 当下便抽出一沓请柬开始写。他现在在县学里人缘很不错,按照礼数来说,大部分人都是得发到请柬的。还有徐管家, 陆掌柜,金掌柜等人也不能落下。
“扣扣扣!”
房门被敲响,楚辞起身开门,立刻高兴起来。
“逐光兄,阔之兄快进来,我这里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来人正是方晋阳和张文海。
“什么事啊?楚兄你尽管开口。”张文海拍拍胸脯,为楚兄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辞。
“哈哈,不必这么严肃,就是想让你们帮我写几张请柬罢了。”
“请柬?”方晋阳想了一下,然后问道:“可是楚兄家里新居建成了?”
“聪明!所以就有劳两位帮我写几张了。桌上有我写好的,你们看哪位同窗还未加上,便写上去吧。还有学社的,也写上。对了,你们自己的也写上!”
张文海和方晋阳无语了,让他们自己写请帖给自己?但是楚辞已经笑嘻嘻地转过身了,他们无法,只得摇摇头坐下开始写。谁叫楚兄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男人呢?
三人一起,写了一刻钟左右,才把能写的人都写上了。初步判断,大概应有七八十人了。
写完后,楚辞揉了揉手腕,从床底翻出楚小远的一个旧书包,往身上一挎,然后准备去送请柬。
“你们二人可要和我一起去?”楚辞看向方张二人。
二人连忙摇摇头,他们已经忘了为什么事来找楚辞了,再跟着楚辞走几圈,恐怕脑子要更晕了。
楚辞耸耸肩,先跟着他们回了学舍,把他学舍四人的请柬先发了,然后再去其他房间。
甲班的学子除了几个之前与齐旭那群交好的之外,其他人都有了。乙班和丙班也有数十个。再然后,就是教过楚辞,和他有交情的夫子们了。
楚辞恭恭敬敬地上门送上请柬,诚挚地邀请他们去喝乔迁酒。接到请柬的夫子们都挺高兴的,楚辞现在可是县学的香饽饽,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交好?
孔山长也接到了请柬,可他六月底要去一趟甘州府学办事,所以只能表示遗憾了。但他说了,到时候一定会让人送礼物上门。
楚辞乐不可支,忍不住打起孔山长那本《黄州寒食帖》的主意,他那时候只临了一个多月就被要回去了。希望这次孔山长能让他多临一段时间。
送完了孔山长的,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要去给秦夫子送了。
秦夫子家院门半掩,楚辞轻轻敲了几声,见没人答应,心里十分紧张,便自行推门进去了。
“呜呜……老爷,你就去劝劝淮儿吧。他一心要去从军,这样怎么了得啊?他自小身子骨弱,怎么受得了军旅生涯?”师娘坐在书房抹泪。
“这个逆子!他就是在和我斗气!当初要留在府里读书的是他,现在因为进不了学自暴自弃的也是他!他不就是看着泽儿比他小,这次又中了秀才所以心里不平嘛?!我不去!”秦夫子很是气愤,但楚辞看见了他脸上的那一抹苦涩。
“老爷,你是知道的,他进不了学是有缘由的。当初我陪着你在京城会试,又陪着你上任,才让淮儿和柔儿一直住在外祖家的。淮儿自小心气就高,人又要强,他不愿意让外祖和舅舅们担心,才因高烧错过府试,说来也是我们不在身旁照料的缘故。”秦师母一想起这一双儿女就悲从中来。
秦夫子也是感慨不已,他这辈子无甚亲缘,遇见最好的事便是娶了个好妻子,结了门好亲事。初为人父之时,他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可是后来学业太过紧张,便忽视了他们的成长,让一双孩子在外祖家中,一住就是几年。
“劝他有什么用呢?他心意已决,我再去劝他,也是徒劳无功。”秦夫子叹了口气。
“老爷,能不能问问谢大人——”
“此事不必再提。当初阿辞入狱,我便是求了谢兄,才将这事呈到御前,帮阿辞洗脱了冤屈。若是为了这事再去求谢兄,未免有挟恩图报之嫌。”
谢清是他的同窗,现任京师国子监祭酒。当年阴差阳错,他帮了谢清一把,于是谢清承诺,以后有事一定帮他解决。然而这个承诺,在他开口请求谢清插手楚辞的事时,就已经用掉了。让他再怎么好意思向他要监生名额呢?
秦师母又小声低泣了起来,当初楚辞性命攸关,身为先生当然义不容辞。可是她的淮儿身子骨真的不好,她怕他这一去,母子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秦夫子无奈,实在不行,就只有搬出孝道压他了。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那孩子心中仅有的孺慕之情,也要荡然无存了,毕竟他一直觉得,秦夫子根本就不喜欢他。
楚辞默默退到了院外。此时贸然进去,恐怕会让秦夫子他们很没面子。他这才知道,当初秦夫子为原主洗刷冤屈,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当初可能为他亲子备下的请求,被他提前使用了。似秦夫子这般傲骨之人,自然是不可能挟恩图报的。
不过,可能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偏偏让他拿到了两张国子监入监名贴。这个忙,他帮定了。
楚辞回到学舍,找出一张名贴,然后揣在身上,又去了秦夫子那里。
“扣扣扣!”
这次他敲门的声音很响,里面的秦师母带着哭腔应了一声,然后过来开门。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有眼睛还有点红肿,她朝楚辞露出一个和以往一样的温柔笑颜,说道:“阿辞,来了啊。你家先生在书房呢,去找他吧。”
“谢师母。”楚辞弯腰鞠躬道谢,谢她的大方宽容不迁怒。
秦师母对楚辞突然行此大礼有些不解,但还是侧身受了,师母亦是母,这礼她受得。
“进去吧。今日你先生可能有些不开心,我去为你们准备点酒菜,你陪他喝一点吧。”
楚辞心里对这个温婉坚强的师母真的十分敬佩了。明明她自己也很伤心不是?却还是能够考虑夫子的情绪。得妻如此,先生夫复何求啊!
“多谢师母。”希望等会他走之后,师母能开心起来。
“来啦?功课可写好了,拿来给我看看。”秦夫子也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但他脸上的疲惫还是遮掩不住的。
“夫子,我今日不是来向你请教课业的。弟子家里新居建成,特来请先生和师母莅临寒舍。”楚辞递上请柬。
秦夫子接过,说道:“我和你师母必会前往,到时候,少不了要叫你为新居题几首诗了。”
“弟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先生。”
“什么事?”
“先生有事,弟子是否应该服其劳?是否应该替先生排忧解难?”
秦夫子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沉下脸:“为师没什么事需要你排忧解难的!若无事,你就先回去吧。”说完,他就背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