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向史官:“都记下来了没有?”
史官们连连点头:“记下来了,记下来了。”
陈宿继续对公仪修道:“你不用着急,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庆国早就姓谢了。”
“我知道你有认真教我,但是你来得太迟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坏种贱种,恩将仇报的狗东西,怎么教也教不好,行了吧?我感激你,我谢谢你,你别管我了,行了吧?”
公仪修站在原地,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陈宿把他往史官那边推了一把,吩咐他们:“马车在北城门,送他去,你们也一起去。”
史官们还有些迟疑:“陛下……”
陈宿一摆手,喊破了嗓子:“带他走!”
史官们扶着公仪修:“老先生快走吧。”
忽然,城楼下传来一个声音:“太老师!”
陈宿和公仪修同时转头看去。
宋皎也没披甲,就骑着马,在谢老当家旁边。
陈宿看见他了,公仪修是听见他的声音了。
陈宿和宋皎对上目光,宋皎看了一会儿,才敢确定:“爷爷,真的是陈宿。”
谢老当家点点头:“嗯,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
随后一身甲胄的谢沉也骑着马过来了:“爷爷,都安排好了。”他顿了一下,然后骑着马上前,挡在宋皎面前。
“他怎么在这里?”
宋皎道:“看身上的礼服,他好像是庆国皇帝。”
“啊?”谢沉皱眉,回头和宋皎咬耳朵,“他怎么进去的?李煦呢?”
“应该是他冒充了李煦,我也不知道,没人说过,当时是我们一起送的人,明明是李煦……”
城楼上,公仪修被史官们带下去了,宋皎抬眼看见,连忙喊了一声:“太老师!”
陈宿铮的一下抽出长刀,爬上城垛,站在最高处,用刀尖指着谢二爷:“谢信,你不得好死!”
长刀换了个方向,指向慧静夫人,只有很轻很轻的一声:“对不起。”
陈宿扬手,将长刀丢到城楼下,哐当一声。
他张开双臂,转过身,看见公仪修已经被人拖下城楼。他看着一行人走出长街,往北城门去。
陈宿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老师。”
他回头,最后看向宋皎:“也谢谢你。”
一时间,城楼上狂风大作,雪下得越来越急,陈宿张开双臂,仰头看天,一步一步往后退,腰上禁步被风吹得叮当乱响。
第102章 大婚将近
102
这年初冬, 齐国大军攻破庆国国都,庆国国君跳下城楼,自绝于两军阵前。
齐军进城, 秋毫不犯。齐国皇帝谢太冲称帝,整顿朝政,迁都永安。
气象一新,海内升平。
三年之后,谢沉和宋皎接连束冠,谢老当家给他们办了隆重而盛大的束冠典礼, 齐国上下欢庆三日。
他二人束了冠, 朝中大臣们更加蠢蠢欲动。
齐国人十四五岁就定亲了,像他们两个这样,一直拖到束冠的, 确实少见。
不过前几年在打天下,谢老当家又看重他们, 想多留他们几年,也能理解。
朝臣们想着, 现在都束冠了,陛下总不能再拦着了。
这两位一位是独掌兵权的太孙,另一位是年纪轻轻的小丞相。
一统天下之后, 谢老当家经过王家的事情,再不想把兵权交到旁人手里,把送出去的封地兵马都收回来之后,只叫谢沉掌管。
而谢老当家又执意让宋皎拜相,朝臣们只当谢老当家是怀念宋老丞相,才想让宋皎做丞相,一群人劝了好一阵子, 宋皎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但他们终究拗不过谢老当家的意思,只能随他去了。
到底是开国皇帝,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人敢跟他对着干。
最后谢老当家听从宋皎的意见,分设左右两个丞相,另一个丞相的位置,就让年纪资历都比较老的、宋老丞相指定的接班人来坐。
宋皎也谦逊,有什么事情都和老丞相商量着来办,三年里有功无过,众臣也都接受了这样一个小丞相。
如今太孙与小丞相束冠,朝臣们纷纷道贺,也想着跟他们套套近乎,看能不能结一门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回有人要提到这件事情,太孙就像是被踩了狼尾巴一样,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把小丞相拉到自己这边来,然后阴恻恻地看人,咬着后槽牙,随时随地要咬人的样子。
到这时候,旁人若是识趣,便离开了。偏偏有的朝臣硬着头皮继续说项,那就更了不得了。
太孙直接拉着人走了,连头也不回。
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谢沉把宋皎按着死啃。
啃完了,谢沉还挺委屈,垂着眼睛,憋着气的模样,宋皎抬手拍拍他的背,像给狼顺毛一样摸摸他。
谢沉委委屈屈地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宋皎继续摸摸,一直摸到他消气为止。
其实谢沉老早就想公布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了,但是谢老当家说不行,还要再等一会儿,等爷爷帮他们把事情都料理好。
可是他们两个老不和别人结亲,久而久之,永安城里也有了些风言风语。
据知情人士称,太孙和小丞相其实老早就是一对了,从十七八岁在打天下的时候开始,因为小丞相听说太孙死了的时候吐了血——这条消息很明显来源于谢沉的手下士兵。
又据知情人士称,其实太孙和小丞相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当年太孙买过一百本名为《皇帝与竹马伴读二三事》的话本——这条消息来自卖书的书商。
又又据知情人士称,太孙和小丞相在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当年太孙当众“啾”过小丞相无数次,弄得人家脸上全是口水——来自谢沉和宋皎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们。
传来传去,最后故事变成了太孙和小丞相从五百年前就是一对。
自从这些“谣言”传出来之后,旁人看他们,越看越像是一对。
今天谢沉拽拽宋皎的头发,明天宋皎给谢沉整整衣袖,就连两个人在路上吵架,吵得脸红耳朵红,也像是一对。
有意与他们结亲的朝臣们在民意面前知难而退,让这两位五百年前就是一对的凑一对去了。
*
齐国一统天下的第三年初冬,下了初雪的这天,是统一纪念日。
三天的欢庆,谢老当家登上祭天台祭天,而后又到了城楼上,与民同乐。
谢沉和宋皎都站在他身边,这是一贯的站位。
谢老当家摆摆手,让底下的朝臣与百姓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过节了,大家吃好喝好,有事情来找老子。”
但还是有嗓门大的士兵站在旁边,帮他传话:“……吃好喝好!”
谢老当家的圣旨与口谕总是很接地气,齐国人早已经习惯了。
谢老当家顿了顿,像拉家常一样:“那个、最近啊,我听说了一些谣言,说……”他转过头,两只手一左一右,拉住宋皎和谢沉的手:“说,我这两个孙子是一对啊,从五岁就看对眼了。”
底下人连忙低下头,但是耳朵却是竖起来的。
传话的士兵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传话。
谢老当家继续道:“我今天就要澄清一下——”
底下人或喜或悲,喜的是“诶嘿,又有机会结亲了”;悲的是“唉,就知道太孙和小丞相不是一对,连一点幻想都不留给我们”。
谢老当家清了清嗓子:“这不是谣言。”
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下来。
谢沉和宋皎也有些迷惑。
等反应过来之后。
谢沉昂首挺胸——对,没错,我和卯卯就是一对!
宋皎小脸通红——虽然很害羞,但是完全没办法反驳。
谢老当家牵着他俩的手——终于给这俩铺好路了,终于结一对了,晚上放烟花庆祝一下。
底下人都惊呆了,好想让陛下把话再说一遍。
谢老当家继续道:“这俩就是一对,年后大婚,朕亲自操持。”
他不欲多说,牵着两个娃儿,转身下了城楼。
宋皎还有些呆呆的:“爷爷,我什么时候结婚?然后我还不知道?”
谢老当家顿了顿:“啊……沉哥没跟你说?”
谢沉正色道:“这是惊喜。”
“……”宋皎哽住,探出脑袋和他吵架,“根本不是。”
“就是。”
“别吵别吵。”谢老当家牵着两个人的手,把他二人的手放在一起,“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不可以吵架。”
宋皎小声道:“我又没有答应要和沉哥成亲。”
这回轮到谢沉定住了。
谢老当家扭头看他:“你看看吧,你不提早问人家,现在人家不愿意了。”
*
晚上有宫宴,庆祝齐国开国的宴会。
早晨谢老当家在城楼上宣布的事情,朝臣们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晚上的宴会,谢沉和宋皎很显然又吵了架,看起来哪儿像是要成亲的模样?
才开席,谢沉就和宋皎坐在一起,宋皎专心吃菜,谢沉坐在他身边,有人来敬酒,就自己喝一杯,再帮宋皎喝一杯。
宋皎根本不理他,只是吃菜。
谢老当家在旁边看着,乐呵呵的,然后叫范开把自己桌上的东西拿过去给宋皎吃。
谢沉不大高兴了,用眼神让上来敬酒的人全部退下,然后把宋皎手里的筷子抢走,一把抱住他,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卯卯。”
宋皎挨在他怀里,挣扎不得,只能气鼓鼓地抬头看他,谢沉顿了一下,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宋皎“嗷呜”一声,咬了一下空气,嘎吱嘎吱地嚼。
两个人就这样挨在一起说话。
谢沉把他按在怀里:“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上回问你,你自己说愿意的。”
宋皎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说了?”
谢沉摇摇狼尾巴:“上次亲亲的时候。”
“……”宋皎试图回想是哪次的“上一次”,但是很显然,他想不起来,因为他总是被亲得脑袋昏昏。
从五岁照着脸颊“吸溜”一口的亲亲,到十五岁贴贴似的亲,再到二十岁头晕目眩的亲吻。
谢沉显然进步了太多。
宋皎根本想不起来了。
“那不算。”宋皎道,“我都没有听清楚。”
谢沉眨了眨眼睛:“那好吧,那我等一下再问你。”
宋皎笑了一下,心中下定决心,下一次谢沉问他,他就答应,又或许,下一次可以由他来问谢沉。
他二人总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吵得快,好得也快。
谢老当家只是转过头跟旁人说了两句话,再转回头来,就看见这两个人又好了,好得跟什么似的,凑在一起咬耳朵,两双眼睛都亮晶晶的,凑在一起的小猫小狗似的。
宴席过半,钟声响起,到了放烟火的时候。
谢老当家由范开扶着站起身,摆了摆手:“走,出去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两个还在咬耳朵的孙子身上,拖了长音道:“走吧,出去看烟花了。”
两个人这才分开,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
谢老当家携群臣在宫墙城楼上看烟火,宋皎原本是站在谢爷爷身边的,但是烟火刚刚响起的时候,他就被人拉走了。
而谢老当家背着手,乐呵呵地看着天上,也没发现自己的两个孙子都不见了。
宋皎被谢沉拉着,两个人登上一处没人的望楼,在这里看烟火也一样。
宋皎两只手扶着栏杆,迎面吹来的风吹动他的头发与衣袖,谢沉背靠着栏杆,透过宋皎的眼睛看烟火。
谢沉看着他,慢慢直起身子,轻轻地喊了一声:“卯卯。”
宋皎从远处收回目光,转头看他。谢沉从衣袖里拿出一块保存完整的红布,盖在他的头上。
宋皎总觉得这块布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下一刻,谢沉就把红布提起来,低了低头,自己钻进来了。
宋皎忽然想起来了,是那一块,十五岁的时候,谢沉在凤翔城跟他表白,也有这样一块红布,本来是用来牵他的,被谢沉盖在他的头上了。
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外面也在放烟火,这块红布仿佛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多年以后,它效用不减。
谢沉刚要开口,就被宋皎碰了一下嘴角。宋皎把他的话堵回去了。
“我们成亲。”宋皎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卯卯和沉哥成亲。”
*
太孙殿下和小丞相要成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齐国。
得益于谢老当家这些年来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这件事情由他提出来,没有人敢有异议,就算有,也很快就被他镇住了。
谢老当家开始亲自操持他们两个人的婚事,小到婚服的样式,大到当天的流程,他都要一一把关。
宋皎有时候劝他不要那么操劳,他又不肯听,仍旧忙得不亦乐乎。
齐国上下又能过节,放假休息——太孙大婚能放足足五天的假,他们高兴得要飞起来。
消息传到西北一个小寺庙里,寺庙里的老师父和一个中年和尚,还有一个年轻的跛脚和尚,在庙里念了三天的经。
*
很快就开了春,谢沉和宋皎的婚期近了。
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但谢老当家一直没让他们两个试婚服,不知道是怎样的衣裳,也要捂着不让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