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辰身上的气息很甜,混着一股迷香的气味,让姚雪闻了感到十分头晕。他蹙了蹙眉,望着秋辰道:“我的部下在哪?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辰微微移开眼眸,看了看姚雪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部下?死了。不妨与你直说,你的那些兵马,连个渣都没剩下。”
震惊和愤怒让姚雪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望着对方双目通红地吼道:“怎可能!”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姚雪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一日他的军队在顷刻之间便尽数倒在风雪中的场景再一次在脑中划过。
他的那支军队,是雍国最强的兵力。那一日,他带去的兵足足有两万,而凉国只有区区几支游骑兵,怎么可能把他的军队全数除去?
还有秋辰……他自小相知相伴的挚友,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秋辰望着姚雪眯了眯眼睛,终于不再是方才的那副轻佻模样。他恨恨地朝姚雪瞪视过来,然后把手伸进袖子,将什么东西掷了过来。
姚雪顷刻间感到腹部传来一阵细小的钝痛,随后便全身无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秋辰冷冷地看着他,然后一把将对方抓着自己的手挥开,狠狠地把姚雪从身上掀了下去。
姚雪终于体力不支跪在了地上。他低头望向腹部,看到有几只极其细小的虫子钻进了他的皮肤里。他急忙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他的皮肤仍然光滑平整,那些虫子彻底融进了他的体内,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秋辰见状俯下身来,探身到姚雪的耳边,语调又恢复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好威风啊,将军。”
“我说过,是不是小把戏,还请将军一观。”秋辰的头发很长,俯下身的动作使他的头发垂到了脸侧。他伸手将一缕乌黑的鬓发撩到耳后,挑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望向姚雪:“你们是赢不了我的蛊术的。”
姚雪瞪视着秋辰,勉力使自己保持神志清醒。虫蛊的威力迅猛,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秋辰的话,便失去意识倒向了一旁。
秋辰望着姚雪慢慢倒了下去,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眼里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被姚雪抓过的衣袖,才缓缓开口唤道:“思乐。”
一名少年快步走进门来。他身材瘦削,面容生得十分清秀,此刻手里拿了件披风,看见秋辰之后匆匆跑上前来,微微踮起脚尖把披风给秋辰披上了。
秋辰仿佛终于松下一口气,他刚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猛得感到气血翻涌,慌忙伸手掩住嘴咳了几声。
思乐伸手扶住秋辰,望着他急道:“主人,您没事吧!”
秋辰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无妨。”
思乐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姚雪,又转过头望着秋辰不放心道:“您最近损耗过大,审讯这种事,就让刑部代劳吧。”他说到这儿,有些胆怯地偷偷看了秋辰一眼,见秋辰面色如常,才壮着胆子接着道:“身子重要,您不必事事亲为。”
秋辰闻言只是看了思乐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又瞥了一眼姚雪,淡淡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出了囚室。
“吩咐下去,明日庆功宴的时候,将他带上来。”
第4章 盛宴
姚雪中了蛊,整夜都浮浮沉沉地做着梦,他睡得很不安稳,往事一件一件浮现在眼前。
他梦到十七岁刚来到烟阳的那一年,他站在偌大的街道上,看着车马喧嚣,人潮络绎不绝。
正是好奇的年龄,姚雪从南边偏远的星彩镇过来,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般繁华的景象,他微微睁大了眼,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
“——这位小公子,买一个香囊吧!”
姚雪闻言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手里提了篮子,正笑意盈盈地招呼他。
“公子生得这般俊俏,定是有心悦之人了,不妨买一个赠予他!”
姚雪听了这话,望着篮子中的香囊迟疑了。先前在星彩镇的时候,他也见过街边小贩卖的香囊,却远没有眼前这位妇人卖的做工精细。
过了半晌,他抿了抿嘴道:“可有桃花的没有?”
妇人见姚雪要买,脸上笑得十分高兴:“有的有的!”
她从篮子里挑出一个白色的香囊,递到姚雪手上。
那香囊是用白色的布面做的,上面用粉色的细线绣了几朵桃花,周围还镶了一圈金色的边。香囊的香气不甚浓郁,要凑近了才能闻出,但确实是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姚雪给了银两,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又望了一望王城的方向,最后慢慢地走远了。
姚雪又梦到他第一次见宁远帝。
他忐忑不安地被人引到殿上,看见宁远帝高高地坐在上方。姚雪初来乍到,又是第一次面圣,虽然感到紧张,但是心中却更加记挂着秋辰。他跪在地上,却用余光暗暗扫视着四周。他心道,自己今日入宫,秋辰定会来寻他。
可是姚雪环顾了一圈,偌大的殿上只有他与宁远帝二人。
宁远帝简单问过他的年龄和所学,淡淡地开口:“看你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姚雪万没想到宁远帝会这么问他,愣了一下,索性壮着胆子道?:“您可知,秋辰在这宫中么?”
宁远帝听了这个名字,微微蹙了蹙眉。过了半晌,他撇了姚雪一眼,缓缓道?:“他并不在宫中。”
姚雪还欲再问,宁远帝却只是挥手示意,几个侍卫跑上殿来,将他按住了。
宁远帝望着他道:“你要记得,人不可逆天改命,命里无时终不会有。”
那之后,姚雪被拽到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关了一个月禁闭,他也自此学会了管好自己的嘴。
后来,那只香囊也终于和那段年少时的岁月一起,再也找寻不到了。
宁远帝那两句话在姚雪脑中重复多次,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如同一道警钟,姚雪不堪其扰,最后冷汗直流地醒来。
他坐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身上不再满是血污,反倒是换了一身干净的寻常衣物。
姚雪活动了一番,感到身体并无不适,他掀起衣摆望向腹部的皮肤,那处依然光滑平整,找不出半点蛊虫的痕迹。他又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发觉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并无异样,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门边。
门是上着锁的,他正仔细摸索着,不料门却突然打开了。
进来两个身长九尺的大汉,一人架着他的一条手臂,不由分说把他拖出了屋子。
姚雪在普通男子之中已经算是极其高的了,可是和这两个人相比,还是略微矮了些。他暗中发力,正想一拳向抓着他手臂的那人打去,可是腹部猛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一瞬间便失了力道。
他以为是偶然,还想再试,没承想一发力,腹部又是一阵剧痛。暗自诧异之间,那两个大汉已经把他架到了大殿之上。
姚雪被猛得扔到了地上,常年习武的本能让他迅速直起身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又被那两个人按着头跪在了地上。
两人齐声道:“拜见陛下。”
十分清朗的男声传入耳中:“下去吧。”
身上的手终于撤去,姚雪抬起头望向说话的人。他看见一个衣着华贵,头戴玉冠的男人正坐于殿上。他容貌生得十分清秀,面上看起来居然很是和气。
从方才那两个侍从的话来看,此人应当就是凉国的王了。
在凉王桌席的阶下坐着秋辰,他用手撑着头,一缕鬓发顺着手腕垂下来。秋辰依旧没有束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慵懒而又妩媚。他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看上去价值不菲,只是衣带依旧没有束好,脖颈处的刺青若隐若现。他看见姚雪,轻轻勾了勾嘴角。
姚雪微微一僵,避开秋辰的目光,用余光扫视四周。除去坐在最上座的凉王和秋辰,殿上还有许多人,围着大殿坐了一周,每人面前都摆了一张几案,呈现出一派宴会的景象。
姚雪站起身来,瞪视着凉王不语。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意图,不敢轻举妄动。
凉王看上去很年轻,年纪应当和姚雪相仿。他似乎微有迟疑,一时间也没有发话。
“陛下未曾叫你起身,你便起身,是何道理啊?”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姚雪一惊,循声望去,看见左侧前排的案几处,坐着一名长相十分英武的男子,他束着高马尾,正举着酒盏,望着姚雪目光挑衅。
姚雪瞥了他一眼,没应他,反倒是望向凉王,开口道:“我为败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贵国暗中将人囚禁,又是何道理?”
顾星见姚雪无视了自己,反倒去挑衅凉王,感到十分气恼。他直接从桌案前站起身来,指着姚雪骂道:“大胆狂徒!你……”
“行了,顾星将军。酒吃得太多,怎的脑子也不好用了。”
秋辰原本一直斜倚着案几喝酒,他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姚雪,听见顾星不依不饶,此刻坐直了身子,有些戏谑地望向对方,打断了他的话。
顾星恨恨地望向秋辰:“怎么,你还帮着敌国的战俘说话么?”
“众爱卿莫要再吵了。”凉王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他面色苍白,看上去身体不甚健壮,此刻一开口便显出些许中气不足。
他轻咳一声,继续道:“久闻将军擅战。在此之前,凉雍两国并未交战过。若将军有意,凉国定会奉予高官厚禄,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姚雪闻言,感到有些许好笑。打不过便想要收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他懒得多说,只是向凉王微微行了一礼,冷冷道:“恕难从命。我既为雍国谋事,便不会再效忠于第二国。”
他说到这儿,意有所指地用目光微微扫过秋辰。
秋辰微微一笑,望着姚雪偏了偏头。他将手放在桌上,纤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
凉王听了姚雪的回答,脸色微沉。过了半晌,他开口道:“在凉国,从未有过战俘活着回去的先例。”
姚雪面上毫无波澜,心道,这是在恐吓他了。凉王的言下之意是,若他不降,便只有一死。
他垂着眼帘想,罢了,天命所在,只能赴死。
可是,不待他开口,秋辰便抢先道:“陛下,臣有一个提议。”
“将军生得这般精壮,想来体力也不同于常人。他虽不愿为凉国驰骋疆场,可也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好体质。”说到这儿,秋辰顿了一顿,望着姚雪饶有兴致道:“臣想请陛下……将此人送予臣。”
秋辰话一出口,殿上一片哗然。
姚雪也难以置信地地望向秋辰。他余光瞥见凉国的群臣都用十分暧昧的眼神望向自己,那位顾星将军好像还直接被一口酒呛住了。
有几个老臣站起身来,想要劝些什么。秋辰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那几个人便噤了声。
凉王的脸好像更加惨白了。他又咳了几声,有些无助地扫视了一圈,看见竟然无人敢反驳,最终只得道:“既然国师开口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朕……准了。”
秋辰并没有起身,只是转身向凉王的方向微微行了一礼:“谢陛下。”
他又转过身来,朝着姚雪笑了一下,轻轻勾了勾手指:“过来。”
姚雪看着秋辰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瞬间有点恍惚。
在很久很久以前,秋辰也曾经笑着朝自己招手,用清澈悦耳的嗓音唤他:“长舒,过来。”
现如今,他却用这种方式折辱他。
区区几番对话,姚雪便了解到,秋辰在凉国权倾朝野,震慑满朝的文武百官,甚至可以压制凉王一二。
姚雪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处,愤愤地瞪视着秋辰。
秋辰见他不动,倒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用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姚雪看着他桌上翻动的指节,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在一瞬间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腹中疼痛难忍,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秋辰的几案旁。
姚雪猛得意识到,是蛊术在他体内作祟。他在蛊虫的驱使下颤颤巍巍地来到秋辰身边,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终于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秋辰在姚雪面前放了一个酒盏,给里面斟满了酒,笑意盈盈地递到姚雪面前。
姚雪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集中精神想要站起身。可是他越用力,便越是疼痛。
秋辰见对方半晌都没有接过酒盏,挑起眼睛,用在座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怎么?要我喂你么?”
他不待姚雪回答,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酒盏饮了一小口,然后朝姚雪这边靠了过来。
姚雪万没想到秋辰会有此番动作,少有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愣在原地。
眼见秋辰的唇就要贴上他的,可是就在这时,秋辰却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二人的脸。
冰冷丝滑的绸缎在姚雪脸上轻轻擦过,他看见秋辰用他那双桃花眼注视着自己,眼里却是彻骨的寒冰。
秋辰将嘴里的酒液轻轻咽下,然后覆在姚雪的耳边轻声道:“想要慷慨赴死?没那么容易。”
第5章 囚牢
整场庆功宴期间,姚雪都魂不守舍。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秋辰是真的疯了。
秋辰强迫他坐在自己身边,还三番两次地戏弄他,让群臣都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