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中力气用得极大,生怕一个没看住,他就会化蝶飞去。
薛浪被箍得疼了,玩笑道:“嘶,不是说死人不会疼吗?”说完,他才意识到,对啊,死人不应该疼啊。
燕离也愣了愣,反应后赶忙说:“不,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还活着?”薛浪重复道。
“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手下抓得更紧。
薛浪没再说话,隔了好半天才无奈地笑笑:“燕燕,你是不是想报仇,从我身上撕下两片肉来啊?”
燕离抿着唇,松了一点劲,在他的要求下,又不情不愿地把他放回地上,用那根丝带捆着他的手腕。
薛浪知道他被吓坏了,由着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他靠在他身边,鼻尖甜腻的香味想忽视都难。
“这是哪来的味道?”
“......我不知道。”
这是真话,虽说丁胜他们讨论一直在屋内,可当时他心里眼里一整个人都只有薛浪,对于那些东西是一个字没听到。
薛浪皱皱眉,卷起衣袖遮住鼻子,好笑地说:“我跟你说我是被这味道熏活过来的你信不信?”
“你没死。”燕离固执地强调。
薛浪宠溺地偏向他说:“好好好。”
燕离点了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你,哪怕半步,你就算赶我,我也不走。”
薛浪也说:“这次是我不对,没问清楚就......”
他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说那件事的时候,想到燕离被吓得不轻,也就不做追问,转而说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赶你走?我们燕燕这么可爱,当然要陪我一辈子了。”
说罢,他喘了口气,烟尘的骚扰让他的肺管子都在疼。
“走吧。”
燕离得令,在他拒绝之前弯腰又将他抱起,薛浪把玩着红绸丝带的一截,一圈圈套在自己手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吹牛,这个月就完结\"( ̄_, ̄ )\"(我吹牛最在行了
59、走出大山
山风依旧,助长火势,被大戟花粉熏得晕晕乎乎的人们犹在梦中,被火逼退到了山下,山火一直燃至天将明,大火过后,山林一片狼藉,到处是植物的骨灰,动物烧焦的躯体,连溪水也被烤干,瀑布断流。
最后一丝火星被埋进泥土,乡人或站或坐痛哭流涕,这座大山陪伴他们世世代代,从未遭遇如此大的浩劫,老人说:“山神,山神发怒了!”
而阿木却说:“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比任何人都愤怒。
他想起山中的十多年,想起一草一木,花鸟虫鱼,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极目所望,除了焦土,只剩缕缕黑烟。
抛掷火把的人在意味不明的目光下一个个涨红了脸,急忙把自己撇清:“不是我们,都怪那个人,要不是他一直挡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阿木强忍泪水,反驳说:“就是你们错了,毁了我的家。”
“谁让你住在这儿了,你活该。”之前看不惯他和小芽儿往来的黑脸汉子冷嘲热讽道。
小芽同样灰头土脸,听了忍不住呛声道:“呸!臭不要脸,分明是你们不让阿木哥住在镇里的。”
“他凭什么住在镇里啊?!他一个野种,就凭镇长一句话留了下来,我早看不惯他了!”
“你什么意思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阿爹阿娘没教你为人处世是嘛!”
那黑脸汉子被一个黄毛丫头噎得还不了口,又不能动手打人,只好左右看看,想找镇长出来说说公道,可左右都没看见。“镇长他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答:“不知道,没看见。”
“坏了,镇长不会还在山上吧?”
灭了一夜的火,他们早就疲惫不堪,有人连睁眼都勉强,一听他有重新上山的意思,连忙推脱:“我去不了,我的腿划伤了,走不动。”
“我实在没力气了。”
于是只有三五个人结伴,踏上焦黑的土地,寻那生死未卜的老人。
阿木嘱咐小芽把丁胜送回家,便提着一把铁钳一马当先冲上了山。至于薛浪留下的几个影卫,当时风起就追着主子走了。
他们很快在阿木原来的小屋后找到了镇长,烧焦的尸体,以及一绺白色的羽毛。
阿木如遭雷劈,双膝发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镇长不愿意放弃云胡,大火蔓延了还想带走它,可他不知道阿木给云胡拴了链子,一直拖它不走,他也不愿走,最后活活被火烧死,只剩下云胡那水火不侵的羽毛埋葬他。
尸体被带回安葬了,消息传回镇上,一连几天,来凤镇素衣白缟,追魂声彻夜不停。
当丁胜再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薛浪时,眼中惊骇难掩,头一次失了镇定。
只是他如何“死而复生”的,谁也说不清,或许只能把原因归于大火燃起的大戟花粉。
那日之后,薛浪不愿在镇上久留,丁胜长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这二位不好惹的人物真要毁了来凤镇,这怎么说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不可能坐视不管,还好,只是放放狠话就还好。
这来凤镇传说的百年浩劫,仅有村长一人应验,而如果他不死,将来他的阴谋实现,云容重现世间,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镇长“回”来的时候,燕离把薛浪带到了稍小点的一座山头,绿树掩映,风景如画。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他,此刻却在祈求:山神如果有灵的话,请保佑他的爱人吧。
他替薛浪摘下遮眼的白锦,在血的侵染下变成红色的一方锦帕,薛浪习惯了苍白与血红交替的世界,只是当他眨了眨眼,眼前模糊不清的色彩让他怔了好久。
冰凉的水流自他肩头滚落,轻柔的水声传入他的耳朵,水中小鱼轻啄他的脚背,他一把抓住燕离给他擦背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了?”
“我好像能看见了。”
燕离一惊,跳下水来,水花溅得他们一身都是。“什么?真的吗?”
薛浪用力地眨了眨眼,又用手揉搓一会儿,模糊的世界才终于有了轮廓,并且渐渐变得清晰,一尘不染。
天空很高,云很轻,对岸树木葱茏,绿得沁人心脾,经过一夜微雨洗礼的青草托举着晶莹的颗颗露珠,黄色的花朵含苞待放,翠鸟大着胆子站在树上冲他们叽喳。
而最重要的,眼前人,心上人。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的人,最后一次细看时,哪有如此憔悴,这是十几年来他所见的最落魄彷徨的燕离,眼眶青黑,胡子拉碴如杂草,鬓发凌乱似冲冠,泡在水中的身形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
虽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云容无时无刻的折磨使得他比燕离更显憔悴,死气沉沉的脸哪里看得出以前冠绝陵阳的好样貌。
林间经过一头小鹿,啾啾地叫,两个都算不得漂亮的人相对而立,燕离盯住他的眼睛,以防他又在骗自己,这人相当精于骗术,每次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薛浪抬起手,在他紧张的视线中准确地覆到他脸上,轻轻一笑:“燕燕啊,还能看见你,真好。”
燕离脸上有一块黑灰,他正想拭去,一行清泪就先他一步打湿了它。
越去擦,晕出的灰色反而越大,他直笑:“小花猫。”
他揽过燕离,紧紧搂着,燕离控制不住情绪崩溃,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入了溪水,他看见薛浪后背瘦得突起的蝴蝶骨,心神一紧,哽咽得喘不上气。
薛浪红了眼圈,轻抚他的后背,入手也全是骨头。
“让你受委屈了,哭出来吧,我在这儿,哭吧。”
燕离什么也顾不了了,放声大哭,二十几年的眼泪都用在今天了。薛浪抱着他,在水中一直站到他逐渐平静下来。
洗完澡,他们回到岸上,穿好衣服,共同坐在一株大树下,燕离觉得丢脸,埋着头兀自调整气息。
薛浪不再笑他,转而看向睽违已久的山山水水,心中感慨难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记得王府中的老管家常念叨这句话。
燕离擦干了泪,正襟危坐。“你的毒是不是解了?”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要秋后算账?薛浪不确定地回道:“不知道,或许吧?”
“你是不是想问我娄烦国的事?”
“没有,哪有的事。”
“认真些。”
薛浪熟练地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还偷偷调查你,再也不敢了。”
燕离摇摇头,异常严肃地说:“不是这个问题,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我不会瞒你。刚进入来凤镇的几天,我就注意到了阿木自提这个人,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故友,那人原是娄烦国的前任国主,十七年前销声匿迹......他与我有恩,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或者他的后代,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突破口。据我所知,阿木自提是被人遗弃在来凤镇外面的,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直到看见云胡鸟,我才想起来,娄烦国的王室,出生起就有一只伴生兽,而在庆楚绝迹的云胡,娄烦国奉为神鸟。这种伴生兽只会听命于他的主人,别人即使抢了去,也养不活,这就是为什么镇长非要阿木自提留下不可的原因,要大戟花,就需要云胡鸟,而云胡鸟需要它的主人。”
薛浪站起来拍了拍手,赞叹道:“不愧是燕燕,这么快就掌握了一切。”见燕离不理他,他只好强迫自己也正经起来。“所以说,阿木是娄烦国人?还有可能是前任国主的后代?”
燕离点了点头。
“你要送他回去吗?”
“我不知道......如果他安于现在的生活,还是不告诉他了。”
“那怎么行,你十多年的功夫就白费了?去试试他再说。”薛浪笑笑,逆着光把他拉起来。
镇长死了,阿木本想为他戴孝,但他根本不被允许进入灵堂,只好躲在墙根烧纸,薛浪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纸钱灰冷了,不曾扬起一片。
“阿木,我有话跟你说。”
阿木慌乱地擦了擦眼泪,双手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双腿酸麻得不像他自己的了,他挤出一丝笑,问:“你们需要什么吗?”
薛浪让他坐下,他们也一同靠着墙坐下。
“你对镇长感情很深吗?”
阿木抬头望天,闷闷地回答:“嗯,是镇长爷爷把我养大的。”
“可是这里的人根本没有接受过你。”
“那是他们的事,谁都不能勉强。”阿木苦笑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提起这个遥远的话题,阿木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说:“不知道。”
薛浪和燕离对视一眼,燕离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他们是谁。”
阿木猛然转过头,声音微紧:“谁?”
“先听我说。你如果知道了真相,现在安宁的生活将不复存在,你还要听下去吗?”
“我要听。”反正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不在乎再缠入几团乱麻。
寒鸦点点,驮着夕阳走下山坡,阿木从日落呆坐到月升。
十七年前,刚满十岁的燕离还在楚国做杀手,有一次出任务远至娄烦国,他装作被贩卖的瘸腿小孩,跟随目标回家,下手很顺利,只是来不及逃跑,已被团团包围,幸得当时的国主相助,他才捡回一条命,也就是这次之后,二人再无缘相见。
娄烦国中发生了什么,他大概猜得到,而他那位忘年交的好友,恐怕已遭不测,一命之恩,他铭记在心,此番遇到阿木实属是个意外。
“你的母亲,是一位歌女,娄烦国内乱发生的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有人帮她从娄烦出逃流浪到了此地,但新任国主对她的追杀从未停止......”
阿木紧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艰涩地问:“你是说,我的父母都死了?”
燕离答了一声是,阿木便伏在膝上嚎啕大哭起来,刚得知父母的消息,却是冰冷的死讯。
二人由着他哭,哭够了,他也要做最后的抉择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怎么确定是我的?”他盯着燕离问。
薛浪眉头微蹙,燕离拦了拦他,回答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身为娄烦国的王室,那只红鸟就是你的证明。”
“小红?”阿木不解,“可它已经死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阿木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杀害他们的凶手吗?”
燕离回:“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正在来的路上。”
庆楚这几年鹬蚌相争,让娄烦得了利,如今开始频繁骚扰两国边界,试探底线。所以薛浪之前关于燕离叛国的猜测完全是空穴来风,不怪乎燕离对他“秋后问斩”。
前任国主不喜战争,安居一隅,而现任国主,他的弟弟,近年来穷兵黩武,号召以兵止戈,找回昔日荣光,国内有许多不满发动战争以致百姓流离失所的臣子,也在找阿木,希望接他回国正统地继承王位。
而燕离正是与这派人在通信,但没急着暴露阿木。
“你可以选择继续躲藏,或者回国报仇,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帮你。”
薛浪不满地捅了他一肘,咕哝着:“你怎么能对别人说这种话?我还在这儿呢。”
燕离无奈地斜了他一眼,他立马偃旗息鼓了,想着之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解释,他那些病中的言语,都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