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君见到温霁云,惊讶地问道:“你没出城?!”
温霁云没有回答李奉君的问题,反问道:“怎么回事?”
李奉君看了看周围,往房租之间狭窄的拐角—闪身,伸手把温霁云也拉了过去。
“如殿下所见。”李奉君的声音低了下去,叹息道,“小皇帝驾崩了。”
李奉君不是装出来的伤感,是心中真的有些伤感。
他潜伏在小皇帝身边多年,无日无夜不盼望着仇人快去死。可真当那个白嫩嫩的少年在他眼前死了,他非但没有感到半点痛快,心里却好像被挖去了—个角落。
温霁云怔怔地望着李奉君,—个字也没有说。
“是很突然,他大概是想早—点放下手上的事,这几日处理的事很多,还要带着他那个堂弟,这几日每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李奉君说道,“他昨天还高兴得睡不着,说忙完了再过—阵子就能见你……”
他不敢去看温霁云的反应,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自己的喉咙里也好像被什么哽着说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沉默了好久。李奉君方才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他合上眼之前意识涣散,忽然拉着我的手,竟然笑了出来,还说,可以和你不再分开了……”
“太医都说,他是因为这几天劳累过度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人吗?还有人在看吗?啊啊啊!!!你们的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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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魂幡如林
夜幕深沉,暴雨如织。
一片缟素绵延十里,簇拥着漆黑的灌木,浩浩荡荡地在山路上前行。哀乐声、痛哭声、呼号声震彻山林。
皇帝的梓宫在一片雪白的围绕之下,被抬上了西山的上真观。
山路崎岖难行,湿滑泥泞,山路两旁俱是黑漆漆的树林。
深黑的雨夜里,没有人注意到,树丛后,一个身形孤独地立在大雨中。
他一身白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的帽沿低垂,暴雨在斗笠周沿挂上一层水做的帘子?漆黑的夜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皇帝的梓宫又在上真观停灵三日,大办道场,群臣轮流跪拜守灵。
每日里,道众殷勤做法,群臣近侍哀哀痛哭,哭声或真或假,无人深究。
梓宫日夜都有众多道人、内侍和大臣值守。每个人脸上挂的表情不尽相同,或是近侍撕心裂肺的哀痛,或是道人看遍生死的平淡,或是大臣事不关己的麻木。
上真观外,树林里,无人知晓,有一个人日日夜夜徘徊不去。不论狂风暴雨的深夜,还是烈日炎炎的正午,他都守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离开。他没有合眼一刻,一滴水也没有喝,一粒米也没有沾。
直到皇帝破土下葬入皇陵,一片哀声震天之后,斜风冷雨里,只剩下一地落寞。
雪白的魂幡如林,白纸满地如雪。
高耸巍峨的陵墓前,前一刻还是一片簇拥,下一刻只剩下例行公事巡查的几队守墓人。
待守墓的卫兵过去后,一个脚步踏着满地雪白的缟纸,一步一步走到巍峨的墓碑前。
雪白的衣衫被雨浸湿,斜风吹过,落花和着细雨洒落在他身上。
斗笠下,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修长清瘦的背影,挺拔而孤独。好像独立在悬崖上,一株压着雪的孤松。
他独自立在陵墓前,久久沉默不语。好像千万年过去,人已经化作一座风雨不动的雕塑。
风雨落花声里,有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温柔好似情人的低低絮语,又有力地仿佛要穿透重重黄土到达九泉之下:
“我一定会回来,一直陪着你。”
.
阮棠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每天都和温霁云一起种菜浇水摘果子,撸猫喂鸡掏鸡蛋。
晚上他和温霁云一起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星星却忽然全都暗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他连忙伸手去摸温霁云在哪里,却摸了个空。
“你去哪里了?!”阮棠着急了,摸着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黑暗中喊道,“哥哥!你在哪里?”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阮棠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怕,喊道:“你为什么不应一声?!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我要生气了!”
然而那个一向最在意他,想尽办法顺着他哄着他逗他开心的人,还是躲在黑暗里不说话。
“你还不出来吗?”阮棠对他喊道,“不要这么玩儿好不好?我很怕黑的啊……”
“哥哥……”
没有人答应。
阮棠甚至怀疑温霁云是不是不在了,他在空荡荡的黑暗里摸啊摸,找啊找。
好像忽然之间,他的院子消失了,他的房子消失了,鸡叫声猫叫声也听不见了。温霁云,也没有了。
四周只有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阮棠惊呼一声,“哇”地大哭起来。
“小糖,你醒了吗?”忽然,阮棠的眼前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被淡黄色的灯光幽幽照亮。
阮棠这才惊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他连忙寻声转过头,只见小余太医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小等。
小余太医提着灯走到床前,连阮棠醒了,满脸都是泪痕,连忙将灯放在床头,递给阮棠一块手帕。
阮棠这才发觉自己哭得眼角都湿了,抬手去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太丢人了,我可太丢人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说着“别人”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悄悄地往小余太医身后瞟了一眼。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小余太医的身后。
但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小余太医再没有别人,阮棠没看到自己醒来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小余太医注意到了阮棠的眼神,对阮棠说道:“温公子没有在这里。”
阮棠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小余太医,问道:“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余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阮棠实话实说:“温公子,应该早就已经回去了。”
阮棠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余太医,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怔了好久,方才不敢确信地问道:“他……回哪里去了?”
事到如今,隐瞒也隐瞒不了。小余太医只好把这几日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阮棠。
包括他去给温霁云报信的时候,温霁云已经不在他们的小院子里了。他连忙骑马赶回京城里,到处传言温霁云已经带着他的人跑了。
虽然袁大将军命人追捕,但是并不曾听闻有人抓到过温霁云。按照时间算,温霁云估计早就已经跑回南方去了。
“但是,这也都是听闻其他人的传言而已,未必可以尽信。”小余太医望着阮棠,安慰道,“事情真正如何,也得等他日遇见温公子,问过温公子本人才知道。”
“……你且不要太难过。”
阮棠闭上眼睛,往床上一靠,连坐着的力气也没有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得出话来:“是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吗?”
小余太医回答道:“是的。”
这已经很明显了。
温霁云终究是放不下他的国家,他的子民的。
虽然他一直说愿意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会一直在小院子里等自己回家,愿意等自己卸任以后,和他一起不问世事做个普通人。可是那天,他一开始就打算抛下他带着那些人逃走了。
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即使自己没有“死”,也等不到他再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属于自己过。自己又被他扎扎实实地摆了一道。
而且这一次,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心输进去了,人输进去了,什么都输进去了。
事已至此,就算阮棠心里再留恋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是一个就算自己把心窝子掏出来,在他心里也比不上江山百姓重要的人。
既然他根本做不到,当初又何必答应自己呢?
阮棠心里其实知道温霁云不坏,也知道温霁云是个好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如果立场不冲突,他也可以是个值得托付真心给他的好朋友,有责任心又会宠人,值得相守一辈子的人。
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这就是他答应自己又做不到的理由吗?这就是他可以随便欺骗自己的理由吗?
一想到温霁云这一去不返,以后定然会与燕国刀兵相见,与自己再无瓜葛,温霁云又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以后大概率还要为了延续血脉娶妻生子稳固皇室继承他家的江山,阮棠气得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现在阮棠就是觉得温霁云十恶不赦不可原谅,他就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不得了,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才好。
阮棠垂着眼眸,手心紧紧地揪着被子。好像被捏在手里的是温霁云,狠狠地捏碎了才能解气。
“小糖……”小余太医连阮棠一直不说话,怕他心里难过想不开,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阮棠想,现在自己傻乎乎地为了和温霁云在一起,已经“驾崩”了。这么久过去,新帝应该都即位了,自己总不能诈尸回去,这不光吓死文武百官,龙傲添也不好做人,百姓也不知道乱传些什么话。
而且龙傲堂本来早就死了,自己也不想一直用他的身份活,还耽误其他人。
龙傲添比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还小几个月,这个国家也只能指望这个年幼的新帝了。
而且不论龙傲添还是自己,甚至不可一世的原主龙傲堂,在军|事和治国方面,其实都不是温霁云的对手。
温霁云这一去,龙归大海虎入山林,还有谁能辖制他呢?
燕国虽然还有一群还算有谋略的文臣和袁翊州在,但是只怕也挡不住温霁云复仇的步伐。
这个世界本质上其实是围绕着温霁云转的,一切好像在冥冥之中都已经注定了。
比如当时打退鲜卑的虽然不是袁翊州,但鲜卑还是被打退了。比如现在不论自己是真死还是假死,反正“龙傲堂”都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温霁云复仇之路上重要的一环又一环。
一切细节似乎没有跟着原书的剧情,都被自己改变了,但是大方向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宿命无情的车轮还在继续往前碾压。
如果是这样,温霁云回国以后为了巩固地位拉拢援军政治联姻,还会迎娶邻国一位美丽的十七公主为妻,再回来踏平燕国的江山。
阮棠越想越不敢去想,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恨恨地骂道:“始乱终弃的渣男。”
小余太医第一次看到阮棠这样,似乎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小余太医,我没有骂你。”阮棠抬起头,收起了自己刚才没控制住的情绪。他望着小余太医,友好地问道,“小余太医,你想和我一起赚钱吗?
“情情爱爱那些东西都是骗小孩的,还不如赚钱来得实在。”
小余太医心想,这大概就是太过伤心之后,化悲愤为力量了吧。
如果一直想着温公子,阮棠的确太难过了。现在阮棠如果能有个事情转移注意力,的确是个好办法。小余太医回答道:“我就希望能帮更多人治病。你帮我完成了我的理想,你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也会尽全力帮你的……你,还需要‘启动资金’吗?”
“启动资金”这个词,还是上一次阮棠问他借钱的时候,他学来的。
阮棠像打了鸡血一般,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小余太医说道:“创业分秒必争,走,我们去药房里,让我看看你的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就是一个人在因为A事情伤心过度需要转移注意力到B的时候,会对B表现出一种极其投入近乎忘我的热情,而且一定会用开心的情绪来装点自己。因为一旦停下来,就怕自己忍不住想到A,忍不住难过……糖糖对创业打鸡血一样的热情其实就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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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流云停遏
先帝驾崩,展眼已经多日过去。
先帝的墓碑前,每天都会多出一点东西。
有时候是一束野花,有时候是一盘水果,有时候是一盘煮蛋。不论阴晴风雨,一天也不落下。
看守陵墓的卫兵巡查过,从来没抓到半个人影。后来估计是先帝身边哪个忠心耿耿的近臣,又不肯露面给人瞧见,反正此人除了给先帝带祭品,其他什么都没干,守墓的卫兵们也就不深究了。
除此之外,京城中每日里都会传出某处有温霁云行踪的消息,但每次袁翊州派人过去,都从来就没抓到过温霁云的影子。
温霁云不能被抓,但又时而故意露出一丝马脚,让袁翊州知道他还在城中。
袁翊州全力围城搜捕,才能给已经出城的其他人早点逃脱的机会。
除了刻意暴露一点踪迹之外,温霁云每日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去给阮棠送一束他喜欢的花,或者他喜欢的水果,或者他喜欢的鸡蛋,然后久久守在陵墓后的树林里,看日升月落,看满天繁星。
直到七八日之后,陆言冰竟然折回京城,辗转找到了温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