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韫脸色通红,恼道:“我就说没有!”
焉青讨好般地笑:“实在抱歉。”
“焉青将军,还需继续搜吗?下一间房,是我的。”李浮华道。
“不,不必了。云川谷当然不会做出收留叛党之子的龌龊事。”焉青道。
待焉青抬步欲走时,洛亦止忽然叫住他:“焉青将军,今日乃小儿洛毅的生辰,虽然被搅和得不愉快,但将军远来是客,不如吃完菜肴再走?”
“不必。”焉青道。随即冲身后的军队喝道:“走!”
“好。毅儿,替我送送将军。”洛亦止。
一顿好好的生辰宴,就这么……毁了。
洛子川回到房间时,已过戌时。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他脑袋里想些什么。
屋外的门被敲响,洛子川心下一惊,道:“谁!”
“川儿,是师娘。”李浮华道。
洛子川卸下戒备,开了门。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师娘?”
未等李浮华开口,洛子川抢先说道:“师娘,对不起,今天师兄的生辰宴……”
李浮华叹气,理理洛子川两鬓的黑发:“孩子,你没做错什么。”
“现在朝廷已经派兵前来搜捕,必然有证据在手,说不准云川谷弟子已混进奸细。你在此待着,恐有危险。”李浮华道。
“我与你师父商量过了,明日派几名弟子悄无声息把你送出谷去。委屈你了……”
“不委屈,师娘。”洛子川道,“我在此生活了十年,给您和师父带来不少麻烦。既然朝廷军队已经来过一次,我再待下去,会给云川谷带来灭门之灾,我不能忘恩负义!”
李浮华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喃喃道:“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偏偏要背上这样的骂名。”
送走师娘,洛子川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
“娘……”洛韫见母亲出来,三步两步走过去。
“韫儿?”
“娘,子川师兄要走吗?”洛韫小声询问。
李浮华顿了顿,垂眸道:“是啊。”
“娘,子川师兄是个好人,凭什么要一辈子躲躲藏藏!我们云川谷为什么要怕那些个朝廷中人!”洛韫愤愤道。
李浮华抬手刮了刮洛韫的脸蛋,道:“韫儿,身在江湖,不得不对这些人畏如蛇蝎,想要平平安安地活着,就要学会忍让。川儿是个好孩子,可他的出身,没得选。”
月色皎洁如水,静谧又安稳。洛子川望着那抹月光,内心涌起一份悲凉。
他半栖在窗前,任由凉风吹个透彻。洛子川闭上眼睛,回想起幼时的记忆,不禁觉得那般遥不可及。
他歪歪头,很快进入梦乡。
“希望今晚还能梦到他们吧。”洛子川心里暗暗道。
“公子。”
“公子。”
阑岳门弟子向洛子川屈身。
幼时洛子川一身素色,背着手,神气道:“我娘呐?”
“禀公子,夫人在后山练功呢。”
洛子川一路小跑,至后山处东张西望。
不远处,一女子身着暗红长裙,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中飞来走去。远观,必然会以为女子在如痴如醉的跳舞,可走近了瞧,女子身旁树林的枝丫正吱嘎响,一些枝杈断了,陷在浑浊的土地中。
洛子川愈看愈入神,嘴角不觉间勾起一丝笑容,是孩子发自内心的,自豪的笑容。
看了一会儿,腿站得有些酸。洛子川抬脚欲去,可想起上次母亲的叮嘱:“没事不要打扰我练功。”悻悻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练累了,脚尖轻点地,身体飘如嫩叶,打了个转儿,飞至一根树枝上,闭眼小憩。洛子川抓住机会,三步两步跑过去,道:“娘!”
女人懒洋洋地眯眼,不耐烦道:“干什么?”
“娘!我,我——”
“我也想学武!”洛子川道。
苏情好似听到什么笑话,嗤道:“你要学武,找你爹啊。”
“不!”洛子川否道:“爹的武功不厉害,娘的武功才炫酷!”
苏情把头转向一旁,上上下下打量洛子川:“算了吧。”
“娘!”洛子川不依不饶。
饶是以往,洛子川敢在母亲面前如此放肆,早会挨揍了。只是如今,他打心底觉得,母亲不会打他。
“你听好了。”苏情缓缓道,“我的武功自成一派,不刚不柔,练起来要费一番工夫。是熟人眼中的旁门左道,是外人眼中的不堪一击。况且此功最易女子练,你一个男孩儿,练不成什么。”
“娘,您教教我嘛!什么男孩女孩的,练起来都一样!”洛子川道。
苏情寻思道:“我不会授你这功夫,但若你自己有心,一日看上片刻,日久了,也能凭借记忆练出来。”
“啊?好吧。”洛子川应。
恍然间,苏情笑了笑。身体化为薄烟,思思袅袅,不见踪影。
“娘!娘!”洛子川跑过去,跌了几个跟头,泥土脏了衣摆,他不在乎。眼见苏情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洛子川停在地面怔神。
“娘!”洛子川轻唤,流下两行清泪。
翌日清晨。
洛子川站在云川谷门口,背后携一行囊。他在怔神,不知想些什么。此刻为时尚早,基本没有什么人来。
不多时,走来一女子,身后跟着四五名弟子。
洛子川快步迎上去,道:“师娘。”
“川儿,云川谷内奸尚未揪出来,你师父不便出来,恐怕送不了你了。”李浮华道。
“无事,师娘。”洛子川。
李浮华:“这些弟子还算信得过,到时你们先可投奔我亲信,待过了这阵,再回来也不迟。”
“川儿明白。”洛子川道。
临行前,李浮华不忘叮嘱:“川儿,外面不比谷内,万事不可鲁莽,小心啊!”
洛子川回头,道:“谢谢师娘,川儿谨记。”
洛子川走了两步,忽然停滞,转头看这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内心千丝万缕情丝涌动。
李浮华仍站在原地,冲他招手。洛子川摸不清楚自己到底什么情绪,一半是即将出谷的激动,另一半是不舍。
他总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谁知他心中最是难以割舍。
谷外的风光煞是美好。可能是应了那份好奇心,洛子川感到一切都是新奇的,恨不得把所有东西尽收眼底。离别的悲伤与惆怅,不久便被抛之脑后。
洛子川不认路,眼见着已经走了近半天,问身旁一名弟子:“我们要投奔的亲信于何处?”
那弟子拱拱手:“师兄,我们仍离那处甚远。大抵要途经此处,穿过一片树林,再走上一两日就到了。”
洛子川一路踢着石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洛子川回头观望,见一群兵将走来,心下一惊。
为首那人洛子川貌似认得——昨日搜捕云川谷时他跟在焉青身后。
幸甚,此处尚有人烟。洛子川一个闪身,窜进一条巷子中。随行弟子动作麻利,三步两步也躲起来。
军队为首那人四下环顾,捉住一个百姓,询问道:“有没有看到五六个少年途径于此,为首少年身着素衣,其余几个身量相近、服饰相同?”
此处不算人烟稀少吧,但谁会留意晃来晃去的人影呢?被捉来的百姓只能干瞪眼,提心吊胆地回答:“兵爷,不知道啊。”
洛子川屏息凝神,内心却七上八下,思虑着他这次出谷的事,没有外人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必然不知他欲去何处,怎么会这么巧,这群人偏偏在必经之处出现?洛子川心中起了疑。
一轮“审问”下来,几名士兵跑来禀报:什么也没问出来。那人眉头蹙起,一旁的士兵喃喃道:“那人说得是真的吗?该不会是诓我们吧。”
他不可察觉地轻笑:“那人是个重财轻义的,不会骗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搜,总会找到他留下的记号。况且,我们只有信他,才能早日抓住洛子川,指出洛亦止‘私藏叛党之子’的罪证,消除陛下的心头大患。”
“吩咐下去,先到附近酒楼休息一下。要给那人一点时间。”他道。
见人离开,奔赴酒楼,洛子川心中松一口气。转头问道:“诸位,还有多久能到达你们口中所说的‘山林’?”
“这……”弟子们挠挠头。一个声音倏然道:“若是加紧脚程——小半日吧。”
“好。”洛子川深吸一口气:“今日内必须到达。”
3、山林
◎焉青将军只说要用他来指认云川谷,那是不是留他一口气,别打死就成!◎
一行人加快脚步。不过这次并不是毫无疑虑地前进,身后多了一排随时都要可能追过来的朝廷军队,心中不免胆寒。
忽然看到一级阶梯,抬头远眺,那阶梯一直通向一片山林。那山林一眼看不到尽头,曲曲折折,偶尔传来的几声乌鸦鸣,更显阴森。
一弟子喜悦道:“到了师兄,这就是那处山林了。”
洛子川上下端详,刚欲吩咐,便听一弟子掩腹叫唤:“师兄,我昨日吃坏了肚子,这一路匆匆,肚子愈发疼痛,不知能否……”
“快去吧。”洛子川道。
“大家赶了一路,辛苦了。就地歇息一会儿,切记不可耽误太长时间!”洛子川叮嘱道。
“谢谢师兄。”弟子道。
“吃坏肚子”那名弟子果真到一旁方便去了。待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捡起一旁的小石子往树皮上刻了条横杠,一条白色的剪头指向山林方向。那弟子拍拍手,一脸奸笑。
“哎,你肚子没事吧!”另一弟子叫道。
“没事没事。”说罢,装作一脸痛苦的模样走了出来,道:“也不知昨晚吃了什么东西,早上起来一直闹肚子。”
他熟络地搭上另一弟子的肩膀,道:“走吧走吧,师兄在等着呢。”
洛子川一路行色匆匆,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体力不支,侧倚在树下,喘息片刻。
那些弟子显然也累得要死。见朝廷军队没有跟上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山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洛子川抬头看向高耸的山林,道:“这山林,怎么那么阴森?”
一弟子小心翼翼道:“师兄,关于这山林,还有一个传说——”
其余弟子来了兴趣:“什么啊?”
“我也只是听说,有一名江湖高人,在此处居住。因不愿被人发现,特挑了这样一处地方。”
“这座山林上树木郁郁葱葱,时而有乌鸦栖息。到山腹处,阶梯便没了影儿,只留下崎岖不平的山路,山路四通八达,稍有一个不留神,走错了路,就会永远被困在此处。走完一半路程,山上会猛然起一阵迷雾。据说不少人就是图捷径而迷了路,被活活饿死渴死的!”
“切!什么虚张声势的,这你都信。依我看啊,这山林不过是树茂盛了点,瞧把你吓得。”一弟子不屑道。
洛子川思量片刻,道:“你这话有几分可信度?”
“这……五六分吧。”他答。
洛子川轻叹,忽然眯起眼:不远处一群人走来,正是那朝廷军队!
“此刻换路未免太迟,不如冒一次险!”洛子川道。
一行人火急火燎向山上攀去。
一层层阶梯罗列,走得人不免心烦。洛子川顿身,向下望,却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树林。可噤声细听,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不必细想,那群人走上山林了!
“快走!”洛子川示意道。
待至半山腰,洛子川喃喃道:“还有多远的路要走啊?”
“师兄,这处山林我们也没走过,这……”
洛子川重新振作道:“再坚持下。”
身后窸窣的声音逐渐远去,洛子川心沉下来的同时,没有放下脚步。最后一层阶梯走完,未等他松一口气,见自己仍在山林,不过脚下的阶梯不见踪影,只剩四面蔓延的崎岖山路。
“师兄,那传言怕是真的!我们真要迷路在此了!”弟子着急。
洛子川怀疑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考虑到不能打击弟子信心,便道:“走走试试看。”
正是中午,太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照在洛子川一行人身上。走了那么远的路,不禁有些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师兄,我们不是从这出发的吗?”弟子茫然道。
洛子川心中漏了一拍。
“该不会真的迷路了吧!”洛子川心想。
洛子川陷入一阵焦急。禁闭双眸,抿抿干裂的嘴唇,悠悠道:“我们走过哪些路?”
他忽然想到一个愚蠢的方法——一条路一条路试,总能找到的。
弟子纷纷回忆,指出那条最不起眼的路。洛子川面露喜色,示意就走那边。走两步,身后再次响起哀嚎:“呦,师兄,不行哎呀,肚子疼死了!”
回眸望去,那弟子满脸痛苦。洛子川不好拒绝,可又顾忌身后的军队,道:“你……先去,等下赶我们。”
弟子点点头,捂着肚子一溜小跑。洛子川率弟子继续前进,不过未免把这山林想得太简单了,确定一条正确路,还有成千上万条的假路。要挨个试的话,要试到天荒地老!
那弟子假借“坏肚子”之名,见洛子川走远后,捡起地面一块石头,往树皮一刮,一个剪头指向道路深处。满意地拍拍手,随即装出一脸痛苦的样子,向前奔去。
“师兄!师兄!”那弟子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