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
顾乔弯了弯眼睛,“殿下,快去吧。”
项泽南凑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让小安子去太医院给你拿药,你再睡一会儿。”
顾乔点点头,项泽南起身合上床帐,出去了。
他盯着帐顶的刺绣暗纹发了一会儿呆,实在是又累又困,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为老皇帝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禅让仪式举行得十分简短。顾乔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新帝登基的钟磬之声从远处传来,已经是巳时了。
他撑着挪到床边,掀开床帐,就看到小安子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打瞌睡。
他掀开被子,忍着痛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上衣服出去了。
这日宫人们都跑到前殿去看登基大典,一路上没什么人,他独自走出了宫门。
小安子边打瞌睡边等顾拾遗醒来,等到了午时床上还没动静,他大着胆子将床帐掀开一条缝往里看,顿时吓得背脊发凉,人呢?!
他看顾乔的鞋子和衣服都不见了,知道多半是出宫了,可这药还在自己手上呢!而且新帝吩咐了自己要伺侯好顾拾遗,这下可好,人都没看住!
小安子一路狂奔到恒阳门,守门的侍卫说是看到顾拾遗已经走了好一阵子了。
他一个内侍又不敢随意出宫,这时回去又没办法跟新帝交代,悔得想扇自己耳光。
在宫门口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期望奇迹发生顾拾遗自己又掉头回来,可惜没有奇迹,他只得战战兢兢地回了承暄殿。
回去之后他又心绪不宁,生怕药没送到顾拾遗手上新帝降罪于他,赶紧拜托一名侍卫将药送到昱王府去。
顾乔一路上走得很慢。
新帝登基这天宣布了税负减免和天下大赦,京城的老百姓也跟着高兴,街上人声鼎沸,都在议论那位新鲜上任的皇帝陛下。
“我当初行商到过北疆,我亲眼看到这位陛下啊,一箭射穿了两个北蛮人!”
“那算什么?我听说陛下视察廉州水患的时候,他一到,洪水就退了!”
“是啊是啊,真龙天子都是得到神谕的,” 当庐卖酒的大婶也跑出来参与讨论,“当年三皇子出生的时候,整个京城都笼罩着金色祥云!”
顾乔听得好笑,但又莫名有些隐秘的自豪——你们说的这个厉害得上天的人是我的。
他走走停停,磨蹭到了午时才回去。
回客房的路上要经过临湖小楼,顾乔知道昱王是个从不出门的,今日他说不定也是坐在二楼的窗边。自从那日昱王说他不配爱项泽南,他最近都有些心虚地避着昱王走。
路过临湖小楼的时候他加快脚步,奈何浑身实在像是要散架一样,想走快点也不行。
“顾拾遗。”
楼上有人叫他,是昱王的声音。
顾乔心里一惊,昱王这是什么恐怖的耳力?这样都能听出来是他?
他仰头看向楼上,昱王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乔睁大了眼睛,昱王能看见了?他试探着向楼上挥了挥手,“昱王殿下。”
“顾拾遗上来坐坐。”
顾乔确定昱王能看见,他明确地看到昱王的眼睛是跟着他走的。
他震惊了片刻,转身走进小楼,上到二楼又正式行了礼,“参见昱王。”
昱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顾拾遗今日怎么不去参加登基大典?”
顾乔站着不动,歪头看昱王的眼睛,“昱王能看见了?”
昱王提了提嘴角,“本王一直都能看见。”
“啊?” 顾乔整个人石化了,“为什么?”
“谁告诉你眼睛蒙了纱就一定是盲人的?”
顾乔搞不清楚了,“可是,殿…… 陛下他也说您有眼疾……”
昱王哈哈大笑,“看来老三口风还是挺严,连你都没有告诉。”
“可以告诉臣为什么吗?”
“你去问你家陛下吧。” 昱王并不想跟他解释这个,“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臣?” 顾乔诧异,他以为昱王并不喜欢自己,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分享小秘密的程度。
昱王不再多说,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小瓷瓶子,“宫里送来的,你拿去。”
“这是什么?” 顾乔一头雾水,拿过小瓷瓶在手里看了看,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太医院的印记。他打开瓶子,闻到一股清凉的香气。
“玉肤散,消肿止痛,活血化淤,是宫中特制的闺房良药。” 昱王语带调笑。
顾乔登时满脸通红,“这个…… 这个……”
“老三也是,今日登基大典,昨天夜里还要劳累顾拾遗,太鲁莽了些。”
顾乔想起自己曾经还当着这位王爷的面主动亲吻项泽南,原来人家一直眼睁睁看着呢!
他简直想从窗户上跳下去,害臊得脸上要滴血,“昱王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昱王心情很好地欣赏了一会儿顾乔的窘迫,等到顾乔快绷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大发慈悲道:“顾拾遗请自便吧。”
顾乔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去。下楼的时候急了点,扯着伤口有些刺痛,又在心里默默把新帝腹诽了一遍。
第54章
这天晚些时候,殷月筝收拾好东西从宫里出来,回府后立即求见昱王。
昱王知道庆安爷的毒虽然解了,但毒素造成的损伤殷大夫也无能为力,她多半是要准备回廉州了。
殷月筝上了临湖小楼,昱王一个人坐在窗边。
“民女参见王爷。” 她盈盈一拜,抬起头来还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眼神锐利地在昱王的眼睛上扫过,接触到昱王的目光后又立即将头低下。
只这么一瞬,最善于隐藏自己的昱王都有些被看穿的错觉,他清了清嗓子,“殷大夫辛苦了,若是不着急走,可以在王府多住些时日,京城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逛一逛的。”
“民女还未打算要走,” 殷月筝从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她开门见山道:“看来昱王的眼睛已经康复了,不过王爷的腿,整个昊国除了我恐怕无人可以医治。”
昱王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他的禁区,任何人都不能提。自从他十四岁被老二害得摔断了腿,太医判断无药可治,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宫,二十五岁封王开府至今亦从未离开过王府。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是不可能走出去任人参观的,京中传言昱王是个性情古怪的残废,他也由着别人说。
在轮椅上坐了快二十年,他从未想过还可以站起来。
此时也不用再装作看不见了,他阴沉地盯着殷月筝,“殷大夫敢说这个话,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殷月筝眼神坚毅,昂首道:“民女敢说这个话,自然就能做到,若是做不到,任由王爷处置。”
昱王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医痴倒是有点意思,是不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都想试试?”
“民女并不是想试试,而是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有一个条件,还请王爷现在先答应了。”
昱王第一次遇到自称民女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人,要是平时他已经生气了,但殷月筝有一种她真的能够说到做到的气场,昱王深吸一口气,“你说。”
“请昱王给我一个人。”
“谁?”
“杜宇文。”
“杜宇文?” 昱王挑了挑眉,“谁告诉你杜宇文在我手上的?”
殷月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杜宇文是我们殷家败类,还请昱王将他交给我。”
“是殷家的人,” 昱王恍然,“那就说得通了,也只有殷家会有这样的用针手段。”
殷月筝皱眉道:“王爷误会了,他那种手法也是为殷家所不齿的,殷家绝没有什么控制人心的手段。”
“真的?杜宇文那一手又是在哪里学的?为何廉州金矿数十矿工都能被他控制?”
殷月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最后终于叹气道:“那是族中误入歧途的一位先人留下的手稿残本中记载的方法,殷家代代家主皆将其列为禁书。只不过是先人遗物,一直未曾销毁。不料被杜宇文偷了出去,才在残本中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民女带他回去,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
“原来如此,” 昱王身体前倾,冷冷道,“我如今将他交给你,若是本国再出现什么通灵控魂术……”
殷月筝立即道:“那就请昱王将民女一起降罪。”
昱王抓了杜宇文本来也是想调查控魂术,既然如今知道了是殷家的事情,那么交给殷家自己处理也合情合理。
他重新靠回椅背,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懒洋洋地答道:“成交。”
新帝登基的第二天,庆安老皇帝带着宠妃何梦卿移居了客青山,庆安这个年号便不再使用了。
雍和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之前,年轻的皇帝下了首道圣旨。
圣旨曰,政事堂五位宰相、左拾遗顾乔以及老补阙唐治珉这七位朝臣参加朝会可以免跪礼。
众臣都道这是新帝笼络人心的手段,顾乔站在旁边,忍不住嘴角弯了弯——陛下倒是会公私兼顾,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免了自己在朝中跪他,还可以顺带拉一拉好感。
政事堂新提拔了两位宰相,都是曾经受过何方知打压的新派官员。不过顾乔居然还只是六品拾遗,新帝没有给他安排更重要的位置,有些让人惊讶。
经历过廉州金矿案之后,曾经的何派官员都纷纷向新派官员示好结交,朝中倒是一派和气的景象。虽然这种和气也许只是暂时的,但至少目前的朝会氛围确实是祥和友好。
项泽南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户部尚书汇报国库收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顾乔。
顾乔感觉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又不好当着百官的面跟皇帝对视,只能低头盯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身体的酸痛已经好了很多,但某个位置的刺痛感还很是明显,多少让他有了点心理阴影。
昨日不告而别,他预感今天项泽南会借题发挥把自己留下来,留下来又免不了要做点什么。他身心俱疲,于是做好了准备,一散朝就故意混在那些下了朝还要回部里做事的官员里面往太升门走,心想这回小安子追不上我了。
“顾拾遗请留步。”
叫住他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顾乔心里一梗,只得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位穿戴武冠朝服的年轻人,是刚才在朝上见过的昭武将军上官博雅。
“上官将军。” 顾乔拱手行礼。
上官博雅自来熟地揽住他的肩膀,朝他挤了挤眼,“顾拾遗不必跟我客气,我们是自己人!”
顾乔心说我才第一次见到你,跟你是哪门子的自己人。
上官博雅跟项泽南差不多体型,都是高高大大、肩宽腿长的,顾乔被他揽住肩膀带着往内宫走,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上官将军这是要带小臣去哪里?”
“你就别将军小臣了,多见外。我们去找皇帝蹭饭,我还没在乾阳殿吃过饭呢,你吃过没?”
顾乔顿住,死活不肯走了,“我不去,将军自己去吧。”
上官博雅头一天晚上进宫跟新帝彻夜长谈,项泽南把顾乔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他们两人之间纯洁的爱情如何深厚如何可歌可泣,怎么现在看来倒像是老三强迫人家的?
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怎么啦?老三欺负你?”
这话里别有深意,顾乔瞪大了眼睛,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了,项泽南这是刚登上皇位就迫不及待向天下昭告他是断袖么?
上官博雅看他的表情,愈发肯定老三那家伙果然是强迫人家的。
皇帝强制爱漂亮文官的戏码虽然听起来很刺激但也太不人道了,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上官博雅最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立即道:“是不是他强迫你?我帮你做主!”
顾乔头都要炸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围还有朝臣三三两两在往外走,他赶紧拉着上官博雅的胳膊往内宫走去。
“是不是他强迫你的啊?你别怕,他虽然是皇帝但他打不过我。如果他真要动手我就带你逃出去。”
顾乔觉得把北疆边防交到这个人手里怕是不大放心,咬牙切齿道:“上官将军要造反吗?”
上官博雅正义凛然:“我没有,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谢谢了,他没有强迫我!还有,” 顾乔严肃起来,盯着他道:“你不准在陛下面前无理!”
上官博雅挑了挑眉,“你还真是…… 跟老三说的一样啊!”
项泽南从今日起正式住进了乾阳殿,说是住进了乾阳殿,其实也就是在乾阳殿办公,他夜里还是习惯睡在承暄殿。
顾乔和上官博雅到的时候他正在批奏折。新帝登基,全国各地的官员都送来贺表,有些也是需要回复的。
看来皇帝也不是个好差事,刚刚下了朝,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又马不停蹄到御书房批奏折。
进了御书房,顾乔在犹豫要不要跪的时候,上官博雅没有停顿地单膝跪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武将礼,“臣上官博雅参见陛下。”
项泽南从书案中抬起头,先是对顾乔笑了一下,道:“起来吧。”
上官博雅站起来,笑眯眯地把顾乔向前推了推,“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好了,臣走了啊。”
项泽南点点头,上官博雅退出御书房,贴心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顾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坑了,眼睛盯着别处,“陛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