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古代架空]——BY:四字说文

作者:四字说文  录入:10-01

  等薛兰令走过来了,他便向他走近。
  然后腰侧就被一只手所揽住。
  薛兰令将他半揽在怀里,笑着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打算做什么?”
  薛兰令道:“我想四处走走,看一看这座城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段翊霜问:“你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薛兰令答他:“这世上或许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但绝没有这样古怪的‘凶手’。”
  段翊霜了然:“你觉得凶手可能是在复仇?”
  薛兰令垂眸看他片晌,轻声道:“他一定是在复仇。”
  长街,死寂。
  如若浔城不曾遭遇这场剧变,也许如今仍是人来人往、接踵擦肩
  热闹非常。
  也许酒肆茶楼里仍会有数不清的高声谈笑。
  但如今他们走在这里,只觉得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原来一座城也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像是已经死了。
  道路两旁的摊位上已经蒙了尘灰。
  落过细雨,陈旧的便显得黏腻,颜色更深一些,新蒙的都薄薄一层。
  胭脂铺子里还摆着几盒以往成色鲜艳的胭脂。
  混着尘灰,颜色又极灰暗。
  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包子铺、面摊、馄饨铺子,一一错身,桌椅倒在地上,摊位上还有未包好的面皮。
  售卖字画的地方甚至被人踩过几脚,乌黑的脚印刻在雪白的宣纸上。
  他们停在此地,至始至终也未见第三个人影。
  所有的房屋都大门紧闭。
  但屋中偶尔会传来呼吸,也偶然有低声交谈的声音。
  这确是座死城。
  城里却还有许多的活人 。
  他们都被恐惧沉沉压着,不愿出去。
  “这里是通往北地的必经之路,可这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却没有几个人知晓。”
  段翊霜的声音忽而响起。
  他的声音在长街上有些许回音。
  薛兰令道:“也许他们绕了路。”
  “绕路?”
  薛兰令伸手在桌案上捻起一点灰尘,他道:“渭禹城与浔城几乎同时出了事,且都是很莫名的大事,这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巧得过头。断珑居覆灭后,北地来过这么多的人查探,他们返回之时,却没有一人提起浔城的古怪,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真的没有人发现,亦或发现了却不在意。第二种可能,他们找到了另一条可以通往北地的捷径,不再需要路过这里。”
  段翊霜便蹙起了眉:“就在这种时候找到了第二条路?”
  偏巧要在如此时刻,发现如此捷径。
  若非要坚持这是巧合而无任何联系,恐怕谁都无法说服自己。
  薛兰令也微微颔首:“所以这几桩事情连在一起绝不是巧合,定然有人在帮这两件事的真凶逃脱追查。否则一座城遭逢这样的剧变,绝不会无人问津。不过说来,”他淡淡一笑,“若朝廷还有用,这城中的城主也不至于被挂在城墙上了。”
  段翊霜一怔:“挂在城墙那柄木杆上的人是浔城的城主?”
  “不错,我已经探查过,他已做了浔城四十年的城主,原本应该卸任归乡,但近年来朝局动荡,他的辞呈甚至都递不到天子面前,更遑论派什么人来做新城主。”
  段翊霜闻言,轻声道:“那他也许本可以逃过一劫。”
  薛兰令却意味深长地回答:“倒也未必。”
  段翊霜侧首看他。
  薛兰令眉眼间盈出笑意,他声音低低,语气却极轻柔:“做错事的人,无论走得多远,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里前因后果皆不明显。
  似有许多未尽之言。
  段翊霜正欲再问,他却在字画摊前拾起一柄纸扇,将之展开。
  段翊霜随之去看。
  扇骨腐烂了,掉在桌上,扇面胡乱花了大片。
  薛兰令叹道:“做工这么精致,前些时日下一场雨就坏了,却是可惜了。”
  字画摊后的房门忽然晃动起来。
  段翊霜抬眼望去,握着剑迈步走近,眼看那房门竟塞出一条缝来。
  他抬手往里一推,那扇木门骤然被他推开。
  站在木门后的人“啊啊”叫了两声,被他突然而然的举动所吓到,急慌慌退回角落里,蜷缩在阴影处沉沉喘气。
  屋内黑暗,段翊霜借着微弱的光看向四周。
  他尚且站在门外,薛兰令放下那柄纸扇走来时,却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他们站在屋里,最先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在屋中最阴暗的角落里。
  薛兰令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声音就变得更沉,夹杂着恐惧与慌张。
  段翊霜只好道:“我无意冒犯,只是方才房门突然打开,我以为是你想要与我们说什么话。”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却没有回答。
  那人只沉沉的喘息,声音很重,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砸在人的心上。
  他不开口,段翊霜便绝不会多言。
  他们也就沉默。
  薛兰令忽而笑道:“这里真有意思。”
  段翊霜被他轻易吸引心神,转而望向他,问道:“什么有意思?”
  薛兰令伸出食指,一一掠过。
  掩在黑暗里却仍在发亮的地方尽入眼底。
  慈眉善目的如来佛被供在一旁。
  然而如来佛身后的墙上却又挂满了真君神像。
  薛兰令轻道:“这间屋子的主人究竟信什么呢?奉着如来,却又挂满了三清祖师的神像,香炉里积满了灰,蒲团却又不见如何凹陷。你说,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呢?”
  薛兰令话音甫落,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便骤然冲出。
  那身影摇摇晃晃,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
  可那人自己应当是觉得很快的。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瘦黄的脸,错乱的表情,斜斜垮下的唇角。
  他的脸可以说是恐怖的。
  “滚、滚出去!”他冲薛兰令吼叫着,“我的、我的!滚出去!”
  薛兰令一动不动,唇角似有笑意:“分明是你请我们进来的,又怎么要赶我们出去?”
  那人颤抖着嘴唇,身体竟像是在抽搐一般,他沉沉喘了几口气,重复道:“我、我没有!是他!是他!滚、滚出去!鬼!鬼!”
  薛兰令却并不退让。
  他字字句句落音而下,声线低沉:“你问心有愧,你做过怎样的错事,竟然需要佛道两家都来镇你这个罪人?”
  那人瞪大双眼,喉间“嗬嗬”两声,吼道:“你、你知道什么!我没有!是他、是他!我没有!我没错!”
  薛兰令淡笑道:“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一件事——无论是如来佛祖还是三清祖师,他们都不会庇佑你这样的人。”
  心底的恐惧被猛然砸中,那人紧紧咬着牙关,发了狠,抬手就要来推搡。
  他的动作很慢,薛兰令可以轻易避开。
  可段翊霜却极快地伸手来挡。
  他很慢,他却停不下来,他的指尖就这般要触碰到段翊霜的手腕。
  薛兰令便动了。
  薛兰令拽住段翊霜的手腕,将人扯在身后,顺着那人逼近的脚步退出了房屋。
  然后隔着小小的一块门槛对视。
  谁也不再近一步。
  那人在屋中死死盯着薛兰令许久。
  他低声咒骂一句,重重关上了门。
  长街上依旧冷清、死寂。
  阳光不减半分热度,滚烫又灼人。
  薛兰令迟迟没有动。
  他依旧站在木门前,段翊霜被他挡在身后,只能看见他肩上金线镶出的花纹,以及那高束着又笔直垂落的马尾长发。
  这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这时候凝滞了。
  段翊霜忽而有些心虚。
  他迟钝却也不迟钝。
  他感觉薛兰令的心情不好。
  直到薛兰令转过身来,他便真切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心都要停跳。
  薛兰令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道极大,红痕被压在掌心里,只隐隐在缝隙间现出一点痕迹。
  薛兰令问他:“你觉得我需要你帮我拦下他吗?”
  他知道他不需要。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他。
  段翊霜睫羽微微颤抖,他放轻声音回答:“他也伤不到我。”
  薛兰令说:“我不需要你帮我。”
  段翊霜说:“我知道。”
  薛兰令道:“在我没有让你帮我的时候,你最好什么也别做。”
  段翊霜说:“我知道。”
  薛兰令眉心微微蹙起,又问:“你在想什么?”
  段翊霜抬起眼帘看他。
  那双眼睛里总盛霜雪,清清冷冷像在漠视尘寰。
  但段翊霜的眼睛里一旦映入他的身影,霜雪就会融化为痴迷。
  段翊霜问他:“你为什么生气?”
  薛兰令道:“谁又说我在生气?”
  段翊霜便换了种说法:“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薛兰令道:“我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第五十一章
  夜里起了一阵大风。
  雨也落得极大。
  他在屋中剧烈的咳嗽着,好像心肝脾肺都要从喉咙里被呕出。
  他在角落里抬头去望。
  慈眉善目的如来佛祖正笑着看他,供桌上堆满了香灰。
  他想自己已经是很虔诚的人了。
  他每天都这么虔诚叩拜,许愿,贡品也被他安置得很好。
  但他忽然又想。
  不对。
  他不虔诚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
  他怕走出去就遇到那个凶手。
  也怕走出去就见到那把长刀。
  更害怕那一回又一回的噩梦。
  他想到这里,竟立即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
  他爬到了供桌下,慌忙抬头、伸手,将碗碟中的贡品取了下来。
  低头看,借着微弱的烛光,这些肉与水果都是黑色。
  他轻轻一嗅,就传来腐烂的味道。
  他几欲作呕。
  于是他又非常剧烈地咳嗽,要把五脏六腑都往外咳出。
  这不对、这不对。
  他已经如此虔诚,每时每刻都在许诺,他供奉神佛,不曾有一丝一毫怠慢与亵渎。
  可是为什么噩梦从未远走?
  为什么那两张脸总出现在他的梦里?闭上眼时就会伸手来扼住他的脖子?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
  如来佛祖垂眼与他对望,身后的三清祖师像飘然出尘。
  他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看着,他望着,他的心在剧烈跳动。
  如果一个人到了这个地步还没有发疯,那只证明他早就疯了。
  他疯了吗。
  他想自己是没有的,他还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知道自己拥有什么。
  拥有。
  他又想到这两个字,便挣扎着站起,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慢、很慢、非常慢地走到一口箱子前。
  他将箱子打开,取出了一支漂亮的,碧绿色的簪子。
  簪子上面雕刻着四足麋鹿。
  这就是他的玉麒麟!
  四只脚的,碧绿色的麒麟。
  这当然是玉麒麟了,他得到它费了好多的力气,那夜闯入庄府的人太多太多,和他争抢玉麒麟的邻居更是力大无比,若非他及时捡起砖头,往那人手上狠狠一砸,教那人断了骨头,疼得躬身打滚,他也得不到这个玉麒麟。
  他觉得自己是很走运的人了。
  他找到了真的玉麒麟,也得到了玉麒麟,他会有无数财富。
  他爱怜地亲吻着手里的玉麒麟。
  他吻它。
  比拜佛拜神还要虔诚,比跪在地上叩头时还要专注。
  他吻它,热烈,真切,深信不疑,笃定不改。
  哪怕他现在被困在漆黑潮湿的屋里。
  不、不对!
  屋外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恐惧,他偏过头,怔怔看着窗缝外不断闪烁的光。
  是闪电。
  这一夜的雨会很大。
  这惊雷像极了那夜庄富商的嚎哭。
  他忙得不行,那时正在和邻居撕扯扭打在一处,周围全是抱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的人,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
  等他们散开了,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说庄富商的夫人死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死的?有人问。
  和他错肩而过的人拿着一块沾血的玉盘,轻声说:“他们不愿意交出玉麒麟,这是上天在惩罚他们!”
  是了、是了,他情不自禁点头。
  因为天是偏爱他的,他才能得到玉麒麟,把和他争抢的人一一打败。
  因为庄府没有做善事,想要独占玉麒麟,所以上天才惩罚了他们!
  他加快脚步往院里走。
  庄富商正抱着妻子的尸体坐在地上嚎哭。
  周遭站了满满的人,他们望着他,指指点点,话语嘈杂得就像今夜的急雨。
  “早交出玉麒麟不就好了,现在老天爷降罚,自己夫人都死了!”
  “就是,都有这么多钱了还不愿意帮忙,真贪心!”
  “活该、就是活该!”
  “别看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悔过嘞,都说是我们把他夫人害死了,呸!”
  “快走,看他们可真晦气。”
  他觉得也是如此,可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都拿到了自己心中的玉麒麟,满足了就走,居然没想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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