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古代架空]——BY:苏景闲

作者:苏景闲  录入:10-04

  盛浩元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提起:“不好说,杨待诏在翰林院已经十二年了。”
  盛浩元话没有说全,但谢琢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翰林院虽清贵,但俸禄着实不多,也没有什么别的生财途径。能在洛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新宅,应该已经掏空了整个家底。
  至于靠家中积蓄购置——若杨严家底丰足,能上下打点,也不会四十多岁,在翰林院十二年,仍只是个五品待诏。
  察觉到盛浩元与杨严似乎有不睦,想知道的消息也都知道了,谢琢笑笑,轻巧地转开了话题。
  等他散衙坐上马车,葛武也报:“公子,听杨严嘴碎的邻居说,杨家在宣平坊买了个铺子。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二,说铺子确实是杨严买的,不过契书上落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铺子,是在杨氏名下?”
  “没错。杨严那邻居还酸气冲天,说杨家一穷二白,没几个钱,不知道去哪里发了一笔横财。”葛武把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说了,“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倚着车厢壁,谢琢咳嗽两声:“你再让那两个闲汉去打听打听,这个杨氏嫁进去做续弦的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是!”
  葛武想到,要是现在回去,公子又会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给宋大夫知道了,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说公子不听医者言,不知道多走动。
  他拉拉缰绳,“公子,我们要不要去那家铺子看看?”
  谢琢隔着竹帘,看着马车外影影绰绰的人声繁华,正想着事,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走吧。”
  从宫门往东,经过太平坊和通利坊,就进入了宣平坊的地界。葛武感慨了两句:“据说杨待诏买的铺子不大,但生意很是不错,铺子的原主人家中出了变故,急需银钱,不得不转手出让,让杨待诏捡了个好。”
  马车停下,葛武先一步跳下车辕,朝马车里的谢琢道:“公子,我们到胭脂铺了!”
  正在闭目养神的谢琢睁开眼,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就听见马车外葛武的寒暄声:“陆小侯爷?真巧,你也来买胭脂?”
  陆骁?
  一时间,谢琢的动作顿在那儿,不知道下还是不下。
  但陆骁已经看了过来。
  踩着马凳下来,谢琢垂眼,拱手施礼:“陆小侯爷。”
  陆骁带着张召,正站在胭脂铺门口准备进去,见谢琢下来,不由打量了一眼对方的脸色,随即视线又落到了谢琢手腕上。
  看起来比不少女子还纤瘦,没想到力气那么大,昏迷时,抓着他的衣服,就跟溺水抓住了一根浮木似的,怎么都松不开。
  得亏麒麟服是御赐的,质量上乘。
  陆骁寒暄道:“谢侍读病可大好了?”
  “劳小侯爷挂念,好的差不多了,多亏小侯爷当日援手。”谢琢面露愧疚,“谢某又欠了小侯爷一次。”
  陆骁敏锐地发觉,这人肯定又想冷冷淡淡地给他来上一句“以后若有差遣,谢某一定尽力做到”。
  他曾碰巧看见谢琢和他翰林院的同僚走在一起,虽不是谈笑风生,但看着有说有笑,也是正常聊天。
  怎么一面对他,就一副恨不得两步退到八百里外的模样?
  打断自己不想听的话,陆骁开口:“谢侍读也来买胭脂?正好,我也来买,一起?”
  陆骁说出这句话,自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站在他身后的张召抓了抓后脑勺。
  自家侯爷买胭脂买得不少,但凡洛京流行的胭脂水粉,侯府库房都至少有一套,全都是给小青梅准备的,他已经习惯了。
  但这位谢侍读一个大男人,买胭脂干什么?
  而且两个男人相约买胭脂,怎么看怎么奇怪。
  谢琢不能说自己只是来看看这间铺子,只好沉默着跟陆骁一起走了进去。
  店主不认识陆骁和谢琢,但认出了陆骁穿着的御赐黑色麒麟服,以及谢琢那张脸,连忙笑着迎上去:“两位大人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陆骁不耐听这些奉承:“我听说你们店里最近有一款胭脂,很是受欢迎,叫什么薄烟什么霞。”
  店主立刻道:“两位稍等,我这就把‘薄烟绵霞’取来!”
  等待的间隙,陆骁问谢琢:“你是要买哪一款?”
  谢琢沉默片刻:“也是‘薄烟绵霞’。”
  “那正好,我听沈世子说,梁国公夫人一贯挑剔,也买了好几盒,说这胭脂颜色淡而不艳。”陆骁想起自己抱谢琢回去时,谢家除了一个护卫和一个老仆,旁的人都没有,不由问道,“谢侍读家中可有姐妹?”
  张召也正好奇,竖起了耳朵。
  谢琢回答:“我是独子,没有姐妹。”
  “那令慈也住在洛京?”
  “父母早逝,家中只有谢某一人。”
  “原来是这样,抱歉,”陆骁没忍住,“那谢侍读可有未婚妻?”
  这问题问出来,连抱着胭脂盒走近的店主也竖起了耳朵。
  探花郎谢琢,从打马游街那日起,就不知道迷了洛京多少女子的眼,不仅被冠上了“琢玉郎”这个美称,还有人形容谢琢“君若孤月悬高天,永不坠人间。”
  谁都想知道这位“琢玉郎”有无婚约,但一直没人有机会询问。
  谢琢摇头否认:“谢某没有婚约。”
  陆骁点点头,心里却起了点风浪——没有母亲姐妹,没有未婚妻,家里没有丫鬟侍女,那这胭脂买回去,难道是……自己用?
  转念一想,本朝男子虽然没有敷粉戴花的习惯,但……
  可能是这谢侍读容貌太盛,如果是谢侍读涂胭脂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店主听完想听的消息,殷勤地打开胭脂盒:“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薄烟绵霞’。”说着,还取了一点出来均匀涂开。
  陆骁看了一眼那层淡红,不由自主地想起谢琢晕倒在他怀里那日,惯是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两颊、眼尾、耳垂,都像涂了薄薄的胭脂。
  两相对比,这‘薄烟绵霞’的色泽瞬间便被比了下去。
  他不由道:“谢侍读,这‘薄烟绵霞’不适合你。”
  不适合我?
  谢琢对胭脂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虽觉得陆骁措辞有些怪异,还是点点头:“那我不买了。”
  “嗯,”陆骁本想买个三四盒,现在觉得这胭脂颜色不过寻常,“拿一盒,包上吧。”
  店主笑眯眯地应下。
  张召听自家侯爷说只买一盒,不由欣慰地松了口气:“只买一盒好,府里库房堆了上百盒胭脂,不知道多久才用得完!”
  听见这句,谢琢抬眼看了看陆骁。
  原来如此。
  谢琢心想,每个人都有隐秘的癖好,值得尊重。


第6章
  临走时,胭脂铺的店主面露惭色,先朝谢琢深深作了一揖:“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谢琢停下,耐心听他说完。
  “我有一子,正在准备秋闱考试,苦读数年,屡试不中,可不可以恳请谢侍读赐一份墨宝,以激励我儿勤勉?”
  谢琢听完,没有推辞:“我随身未带纸笔,只好借店家的一用。”
  店主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听完后,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谢琢这是答应了!连忙喜不自胜地去取来笔墨,一一放好,连桌面都擦了又擦,保证纤尘不染。
  从胭脂铺出来,陆骁笑道:“方才,我还以为谢侍读会拒绝。”
  谢琢有几缕鸦色的长发自肩前垂落,映在绯色的官服上,他回答:“父母为子,其心拳拳,我不过举手之劳。”
  陆骁明白过来,谢琢会答应,全看在这位店主的一片爱子之心。想到先前谢琢说家中父母早亡,一时间,心里有几分复杂。
  张召跟在陆骁身后,很是自来熟地手肘撞了撞葛武,好奇地低声问:“谢侍读刚刚写的可是‘天道酬勤’?”
  葛武记得上次在医馆门口,跟着陆小侯爷的也是这个人,应该是陆小侯爷的亲随,便回答:“没错,虽然不少人都说我家公子天资极高,但想要在未及弱冠之年就中探花,我家公子同样挑灯夜读,日日勤勉,用尽了不知道多少笔墨。”
  每每说起自家公子,葛武都格外自豪,恨不得夸上个八百字,奈何口齿笨拙,说不出多华丽的句子。
  张召平日里跟着陆骁,勋贵纨绔见得不少,文士是真没接触过几个,不由感慨:“我以为像谢侍读这样的,应该是书翻一遍就会背,文章一写出来,所有人立刻拍案叫绝!原来也是需要苦读的。”
  葛武想了想:“我家公子记性确实很好,不过倒也不至于翻一遍就会背。”
  张召:“那要几遍?”
  葛武:“怎么也要两遍吧!”
  张召:“……”
  葛武也好奇:“你家侯爷呢?”
  张召理所当然:“我家侯爷从不翻书!”
  这时,前面传来喧哗声,张召仔细瞧了瞧,连忙叫葛武一起看热闹:“嚯,文远侯世子那个孬种又当街欺负小姑娘,撞我们侯爷眼前来了。”
  葛武跟着看过去,抓住重点:“又?”
  张召解释:“没错,文远侯世子手脚不干净,每次在街上看见貌美的,就喜欢上前动手动脚。那些遭祸的姑娘不敢得罪文远侯府,往往被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去年有一次,还有位姑娘因此投了水。
  反正我家侯爷是撞见一次揍一次,把人打怕了再不敢为止!”
  另一边,文远侯世子罗绍已经被陆骁一脚踹翻在地上,锦袍上全是灰土,正捂着小腹哀嚎。
  陆骁走上前,半蹲在他身边,嘴角明明挂着笑,眼里却溢着两分凶气,他抬抬下巴:“来,说给本侯听听,这次是用的哪只手?”
  对上陆骁这个活阎王,罗绍哪敢说?只一边痛呼一边道:“没动手,真的没动手!”
  陆骁挑唇,“没动手啊?那就是动的脚了?也行。”说完,他站起身,一脚重重碾在了罗绍的小腿骨上。
  伴随着极轻微的裂声,罗绍的痛呼从一开始的装模作样,瞬间像是从逼仄的喉间压挤而出,已然痛极。
  他满头都是冷汗,面色发青,畏惧又恨恨地盯着陆骁:“……我会让我爹参你一本!你别以为没人能收拾得了你……你等着!”
  陆骁慢条斯理地收回脚,还拍了拍袍角,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行,你可要说话算话,本侯等着。”
  第二天上午,挥笔痛斥武宁候陆骁目无纲纪、当街行凶的折子在御案上叠了高高一摞,每一本都写得文辞激昂、力透纸背。
  今天该谢琢在文华殿轮值,他见咸宁帝折子一本接一本地看,看到后面越翻越快,面色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变化。
  等看完十几本,估计是烦了,才笑骂了一声:“好你个陆二!”
  喜怒不辨。
  不多时,文远侯进殿,一近御前,就整个人跪伏在地,高呼“请陛下做主啊!”声音凄惨,尾音哽咽。
  御案后,咸宁帝没什么反应。
  文远侯的呼声逐渐低下来,像是在这一短暂的过程中察觉到咸宁帝的态度,他慢慢直起背,用袖口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陛下可一定要为老臣一家做主啊!”
  咸宁帝这才道:“做主?老侯爷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说与朕听听?”
  文远侯便隐去罗绍欺负平民女子的一段,只将陆骁当街打人、一脚踩断了罗绍小腿骨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又道:“绍儿近半月都在家中看书,昨日才得了假,出门赴宴会友。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不知道怎么惹怒了武宁候,竟毫无缘由地惨遭殴打!此等目无纲纪、目无王法、性情暴虐之人——”
  咸宁帝嗓音徐缓:“朕怎么听说,是你儿子当街欺负平民女子,武宁候看不过,不得已才出了手,此举还令不少百姓夸赞武宁候‘有乃父之风,护国护民’。”
  文远侯立刻道:“没有的事!定是有人颠倒黑白!”
  一边心中暗恨,他昨晚找了不少人上折子,全都没提罗绍的事,只说陆骁喜怒无常、性情暴虐。
  要是让他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他定要这人好看!
  咸宁帝对文远侯的申辩不予置评,突然点名:“延龄,据说昨日你也在场,你最是不偏袒,说说看,当时是如何的情形?”
  谢琢站起身,没有往暗暗朝他使眼色的文远侯看,只半垂着眼,恭谨道:“臣昨日散衙后,有事去了宣平坊,恰好遇见陆小侯爷,便寒暄了两句。
  宣平坊繁华,来往人多,文远侯世子是否动手欺负平民女子,臣未看见。但当时陆小侯爷准备回府,被世子挡了路,似有不虞。后来世子又踩了陆小侯爷的靴子,陆小侯爷的面色才明显变了变。”
  “哦?”咸宁帝道,“照你所说,所谓的‘为平民女子出头’,只是杜撰?”
  谢琢嗓音依旧平淡:“是否有这回事,臣未亲眼目睹,故不得而知。臣之所言,皆是依臣所见。”
  文远侯没想到谢琢竟会帮自己,趁机道:“陛下,可见所谓的绍儿欺负平民女子、武宁候出手相助、百姓夸赞,不过都是有人想污蔑我儿,为武宁候开脱!
  仅仅是挡了武宁候的路、踩脏他的鞋面,就惨遭重伤,如此喜怒无常的暴戾之人,请陛下重罚!”
  咸宁帝沉吟,又点了谢琢:“延龄,你觉得呢?”
  谢琢回答:“臣以为,武宁候的父亲、兄长驻守边关,守卫我大楚河山。此事该罚,却也不能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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