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古代架空]——BY:苏景闲

作者:苏景闲  录入:10-04

  工部尚书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够了,”咸宁帝出声,“朕把你们叫来,不是听你们吵架的。吵了一刻钟,可吵出什么结果来?”
  吕义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咸宁帝这才点名:“杨卿,你来说说,如今敌军环伺,该如何解凌北之危?”
  杨敬尧躬身:“臣以为,应让定州守备军统领赵鼎立刻前往凌北。”
  “赵鼎?他能干什么?”兵部尚书吕义立刻反对,“定州虽与凌州相隔不远,但仍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赶至凌北,更何况,赵鼎对凌州军务完全不熟,此乃战时,战事紧急,他如何担下此等重任?”
  有人反驳:“除了定州,与凌州隔得近的只剩宁州和沧州,但这两州守备军的将军也要防着北狄人,脱不开身。”
  “反正轮不上他赵鼎!凌北地形气候极为复杂,耶律真用兵狡诈,让赵鼎去?去干什么?带着我大楚将士送死吗?”吕义毫不客气,“怎么,这赵鼎是你们当中谁的亲戚?”
  户部尚书范逢怒道:“你个吕义——”
  吕义眼睛看着范逢,但话里话外朝着的都是杨敬尧:“我说的有错?想让赵鼎去凌北,也不看他兜不兜得住!”
  谢琢官职低,没有他说话的份,只在无人注意的位置安静坐着。
  杨敬尧,或者说咸宁帝,打的是以一关一城换取兵权的主意。或许在咸宁帝心里,以一座凌云关,换陆家两将身死,兵权旁落,换此后二十年的安心,是极为划算的。
  谢琢垂着眼,眼中满是冷嘲。
  先不说死去的将士、死去的百姓都是一条条人命,咸宁帝如何就笃定地认为,耶律真领着北狄骑兵撕开了凌云关这个口子后,不会趁机挥兵再进?
  而北狄骑兵突进时,他派去的一个赵鼎,或者王鼎李鼎,就一定能拦得住?
  凌北无粮无械无良将,怎么拦?
  他冷眼看着这些人在争论此时应该派谁去凌北才能撑起局势,能看出,兵部尚书吕义几次都差点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但最终都有所顾忌,不敢言明。
  没过多久,高让的徒弟脚步匆忙地进了文华殿。
  谢琢似有所觉,望向殿门之外。
  咸宁帝抬抬手,制止了殿中的争论,询问:“什么事?”
  高和低下头:“禀告陛下,武宁候跪在殿外,求陛下施恩,让他回凌北送陆大将军最后一程,以全孝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口脂画成的心~谢谢看文
  补上昨天凌晨的,一会儿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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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高和的话音落下后, 殿内没有人敢出声,都在等着咸宁帝的反应。
  无人注意处,谢琢紧捏着笔杆的手指蓦地松了下来。
  陆骁没有请战, 也没有说自己能挽凌北之危,甚至根本没有提一个“战”字, 而是跪在文华殿前, 恳请咸宁帝让他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咸宁帝若不应允, 那“以孝治天下”便成了笑话。
  殿中人都知道,陆骁生在凌北长在凌北,十四岁上战场,短短两年便立战功无数,无论是从对凌北地形军务的熟悉程度,还是在凌北军中的威望来看,都是扛起凌北危局最为稳妥的人选。
  但同样,每个人也都知道, 咸宁帝忌惮陆家已久,几乎成了心病, 当初用尽心思手段,陆渊也配合, 才顺利将陆骁留在了洛京。
  如今,凌北战败,若追究罪责, 陆渊和陆绪父子两个都逃不了,说不定凌北陆家就此被抹去也不是没可能。
  此刻放未长成的老虎归山林, 绝不是咸宁帝想看见的。
  可陆骁给出的理由,又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令咸宁帝无法直接拒绝。
  谢琢朝外望去, 隐约能看见陆骁一身黑色麒麟服,发冠未束,跪在文华殿的玉阶前,脊背挺直。
  只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再未多看。
  一个时辰后,众大臣仍在殿中商讨,谢琢则离开了文华殿,准备回大理寺。
  他一步步走下玉阶,仿佛没有看见跪在那里的人,但在经过陆骁身边时,他脚步不太明显地停了停。
  绯色官服的袍角自余光里消失,陆骁寒潭般的眸子里有瞬起的波澜。
  他听见刚刚经过的人小声告诉他:“不会让你跪太久的。”
  谢琢还没走到宫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小太监朝他做了个揖,他什么都没问,随小太监去了偏僻处。
  大皇子李忱正来回踱步,见谢琢行来,问道:“谢侍读,情况如何?”
  他在听说凌北战败后,就知道这天可能要变了。
  凌北被陆家把控时,是帝王的心头大患。而凌北一旦脱离陆家的辖制,立刻就变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任谁都能咬上一口。
  这可是兵权。
  握了兵权在手,受益无穷,谁敢再与他相争?
  因此,大皇子早早便让小太监在谢琢必经的宫道上等着,毕竟现在除了谢琢,没人知道殿中是什么情形。
  谢琢施礼后,简要回答道:“杨首辅推举了宁州守备军将领赵鼎,汤阁老推荐了陇州的赵挺,另外户部尚书认为归德将军丁统是极佳的人选。”
  李忱冷哼一声:“父皇怎么说?”
  “几位大人吵得厉害,陛下有些心烦,还没定下人选。”
  在脑子里将谢琢提到的人命都过了一遍,李忱又问:“听说武宁候跪在殿外?”
  谢琢颔首:“没错,武宁候恳请陛下让他回凌北见陆大将军最后一面,陛下还未说准还是不准。”
  李忱不由一笑,心想,不知道是谁给陆骁出的主意,这可是把父皇架在火上,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李忱又有些埋怨咸宁帝,这事情发生得突然,可他不信咸宁帝此前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不信战败一事里没有他父皇的手笔。
  他明明是亲儿子,是长子,咸宁帝却半点消息没漏给他,让他毫无准备。
  如今,他虽然笼络了不少文臣,但他手下没什么能干的武将,时间这么紧,他去哪里找个将军?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北这块肥肉摆在那里,没办法去争上一争?
  正当李忱在思忖谁去凌北对自己最有益处时,谢琢开了口:“殿下,臣有一言。”
  最近这段时间,因着有谢琢,文华殿中不少消息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秘密,也是由此,在咸宁帝愈加易怒、对他打压地越来越厉害的情况下,李忱才能安生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谢琢的提议也愈加信重。
  李忱正色道:“你说来听听。”
  谢琢这才道:“今日上午,殿前侍御史邱广迁上书,建议陛下立殿下为储君。陛下给出的批示是,官降半级,罚俸三月,诏书为臣亲手所拟。”
  李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立他为储君就罢了,还不断惩处他手下的人,到现在,已经连个粉饰的理由都不给了!
  谢琢继续道:“三日前,臣在文华殿的御案上,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份策论文章,署名里有个‘恪’字。陛下还用朱批圈出了两个句子,注了几个字。”
  李忱这下是彻底惊了,上身前倾,急急追问:“你确定是‘恪’?没看错?”
  谢琢肯定道:“臣确定没有看错,只是当时陛下就在旁边,臣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也是,除了老五,除了亲儿子,父皇还会亲自给谁批策论文章?”李忱先是惊讶,随即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父皇啊父皇,你若厌我至此,直说便是,何必戏耍我如此之久?看我与老二明争暗斗、忐忑不安,日日在你面前讨好,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到后面,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谢琢只做没听见,接着道:“依臣所见,朝内朝外这么多人都知道陛下看重五皇子、有立五皇子为储之心,同时将殿下竖起来在明处当靶子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李忱闭了闭眼睛,几声急促的呼吸后再次平缓下来。许久,他才道:“延龄有什么想法?”
  “陛下如今只有三个儿子,二皇子已与储位无缘。”
  立刻懂了谢琢的意思,李忱沉吟:“可我那五弟成日待在宫里,哪里也不去。他在朝中也无职务,除了宫宴意外,根本不露面见人。想要抓住他的错处,完全没有机会。”
  他又讥诮道,“现在想来,父皇可真是跟宝贝似的护着五弟,这是生怕我和老二把他吃了不成?”
  谢琢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李忱抬眼:“延龄是说?”
  谢琢给出答案:“监军。”
  李忱明白过来。
  若李恪为监军,出洛京到了凌北,就彻底脱离了咸宁帝的保护范围。战场刀剑无眼,战局更是瞬息万变,北狄人的箭矢可不会因为李恪是大楚的皇子就偏离。
  到时候,李恪死在战场上,谁都救不了,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时,储位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个人选。
  李忱面上浮起笑来,又马上想到:“可老五身为皇子,即使是作为监军去凌北,也只会在最后方,被重兵层层保护。况且,若真的是那赵鼎去收拾残局,赵鼎是杨敬尧的人,我与杨敬尧不对付,想来,赵鼎更会确保老五的安全。如此一来,想让老五出意外不太容易。”
  谢琢:“所以,我们可以和武宁候做一个交易。”
  李忱双眼微眯:“延龄是说,我让陆骁去给陆渊奔丧,陆骁替我除掉老五?”他又想到,“不妥,放虎归山,终是后患。”
  “虎?”谢琢话里带了点讽意,“陆小侯爷也能称得上是虎?”
  李忱看了眼谢琢,大声笑起来:“我倒是差点忘了,延龄与陆骁不对付。”
  谢琢掩下眼中的不屑:“臣没有跟他不对付,臣只是看不惯区区一个打马游街的纨绔子弟,偏被传成十四岁上战场、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除了当街打人跑马,谁有见他提过长槍短剑?”
  李忱笑着宽慰:“延龄莫要在意,你看我那二弟,字写不好几个,青绿都分不清楚,还不是被传成文画俱佳的才子,被那些士子夸上天了吗?这些不过是虚言罢了,听听就行。”
  谢琢应了声“是。”
  李忱朝文华殿的方向望了望,又收回视线:“我会好好考虑,延龄先回去吧。”
  谢琢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陆骁在文华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大朝上,陆骁恳请咸宁帝允许他回凌北送父亲最后一程这件事,被人提了出来。
  七十高龄的老太傅颤颤巍巍地下拜:“陛下,礼法不可黜废,孝道不可不全,否则,天下将乱啊!”
  有老太傅做开头,立即有人附和道:“老太傅所言极是,不守孝道,礼教何在?臣以为,武宁候一片孝心,陛下体恤下臣,当全了这父子人伦。陛下为天下之主,自当做万民表率。”
  “臣附议。”
  “……”
  梁国公站在勋贵那一列的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等殿里该站出来的人都站出来了,能说的话也都说了,他才抬头,看了眼高坐的咸宁帝。
  啧,这表情可真是阴沉地厉害。
  梁国公揣着手,想,这次朝会站出来的人,大半都是大皇子的人,无论是人数还是官阶,都不容小觑。
  想来,历经两朝的老太傅不管是不是为边境、为天下才站出来支持陆骁回凌北,在咸宁帝眼中,都已经被划入了大皇子麾下。
  如今,他们这位陛下的心头之患不仅是凌北陆家,更是自己这个羽翼丰满的长子吧?
  下午临近散衙时,消息传到了大理寺。咸宁帝命赵鼎立刻前往凌北,负责所有军务,誓必将北狄铁骑拦在苍烟台外。又命五皇子李恪为监军,以振士气。同时,恩准了武宁候陆骁的请求,允许他赶去凌北。
  陆骁回侯府时,便看见了等着他的谢琢。
  站在垂花门前,陆骁许久没有迈出一步。
  从得知消息开始,他的心便乱了,但他又很清楚,此时此刻,他绝不能乱。
  他扮了那么久的纨绔,绝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挑起咸宁帝对他从未放下的戒心。同样,他也必须要离开洛京,回凌北去。
  他的父亲伤重垂死,他的哥哥杳无音信,而整个边境,伤亡惨重,耶律真仍虎视眈眈。他还有一双才学会走路说话的侄儿侄女、还有边境后方满城的妇孺要保护。
  只是,心底会浮起一丝茫然和心凉。
  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乃至整个陆家、整个凌北,怎就到了这般境地?
  他又压下了一切心绪。
  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陆家乃至整个凌北的主心骨。
  谢琢上前,将陆骁握成拳的手松开,然后牵上了他的手:“跪了这么久,膝盖疼不疼?”
  陆骁跪了十四个时辰,滴水未进,他嘴唇发干,摇头:“不疼,就是饿了。”
  “给你晾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然后再吃菜,否则容易伤了脾胃。”
  陆骁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娇气,在凌北行军时,饿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但他又眷恋谢琢将他放在心头的模样,依言端着粥碗,几口喝完。
  “阿瓷是怎么让李忱来跟我谈条件的?”
  谢琢帮他夹着菜:“我只是告诉他,我在陛下的御案上,看见了五皇子的策论文章。显然,他在担心放虎归山和储位之间,最终选择了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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