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古代架空]——BY:苏景闲

作者:苏景闲  录入:10-04

  陆骁得意:“已经找到了,不过他暂时还不能来凌北见你们。”
  说完,陆骁就两下掀帘出去了,只留陆渊和宋语归着急——人家到底是看上你了,愿意跟你回凌北,还是根本没看上你?倒是说清楚啊!
  快步走出中军帐,陆骁把张召拉到一边:“洛京来信了?”
  “来了来了,不过不只是信。”张召学机灵了,没等陆骁催,就赶紧把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个小布包,一封信,谢侍读让商队送来的。”
  陆骁没注意到自己唇角已经勾起了笑,他先认认真真看完信,又小心折整齐,放到心口温热处。
  在确定布包里装的是谢琢送给他的加冠贺礼后,笑容更是粲然。
  张召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少将军,你怎么笑得这般开心?”
  “有吗?我有笑吗?”陆骁说着,一边打开布包,将里面的一条深色的皮编手绳拿出来,系在了左手腕上,直接打了个死结。
  手绳长短刚好合适,明显是阿瓷还记得他手腕的尺寸。
  陆骁忍不住朝洛京的方向望了一眼。
  张召看不明白了:“这是什么?谢侍读送您的?”
  陆骁戴上后就舍不得给张召看了,藏在衣袖里:“他亲手编的,专门用的佛家的结绳法,能挡凶煞气,保平安!让我戴在手腕上,特意用来套住我——套住我的命的。”
  他又摆摆手:“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张召:“……”
  他总觉得,自家少将军是在隐晦地炫耀。
  初十,天子罢朝。
  几个阁老尚书前去探看后,说咸宁帝会突然病倒,主要是因被前首辅杨敬尧蒙蔽多年,又念起十二年前谢衡旧案,太过劳心伤神。太医叮嘱一定要卧床静养,莫要劳倦。
  众臣走出大殿,口中都道咸宁帝难以接受自己信重之人竟是此等奸佞之臣,还因此痛失凌云关,心生郁结也是正常。
  但任谁心中都清楚,若无咸宁帝的授意,杨敬尧如何敢在十二年前构陷谢衡?又如何敢在十二年后,串通北狄,将凌云关拱手相让?
  谁借给他的胆子?
  杨敬尧确实是奸佞国贼,但他们这位陛下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一时间,众臣各有思量。
  寝殿里,高让扶着咸宁帝坐起身,背靠着寿纹软枕,又将药碗递了过去:“陛下,该服药了。”
  咸宁帝端着药碗,忽道:“你可知昨夜朕做了什么梦?”
  高让小心道:“奴婢不知。”
  见咸宁帝将药喝完,他又赶紧将蜜饯呈了上去。
  含着蜜饯,咸宁帝放松地靠在软枕上,缓缓闭上眼睛,沙哑道:“昨夜啊,朕梦见无数百姓和文人举子站在朱雀大街上,吵吵嚷嚷,他们高声怒骂朕杀父弑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又骂朕昏庸无道,陷害忠良。”
  高让连忙劝慰:“陛下,梦都是反的。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会骂您?而且,就几个月前,您不是还说那些文人写的歌功颂德的文章不切实际,将你夸得天花乱坠吗?”
  咸宁帝像是睡着了一般,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高让准备放下床帐时,突然听咸宁帝缓声开口:“朕还看见,老大站在宫门的城楼上,身着龙袍,正要接受百姓朝拜。那些人都称赞他是明君,仁爱宽厚。”
  高让一惊,飞快看了一眼咸宁帝,见他仍未睁眼,硬着头皮谨慎回答:“陛下定是看错了,说不定陛下看见的,是年轻时的自己,正受万民朝拜。”
  “老大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咸宁帝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高让暗暗松了口气,回答:“太医刚离开,大殿下就来求见陛下,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让大殿下先回去。据说,半个时辰前,大殿下有事出了宫,现在还没回来。”
  “又出宫了?”咸宁帝冷笑一声,“这是有多少大臣等着他去结交,还是有多少宴席等着他去参加?真是忙得很啊!儿子大了,这道宫墙也拦不住他了。”
  确实如咸宁帝所说,自杨敬尧画押认罪后,大皇子突然就变得更加忙碌——
  这天下是姓李的天下,天子不仁,大臣自然就将希望转寄于了储君。
  即使咸宁帝再是打压、再是不承认,如今三位皇子中,一个无缘储位,一个远在凌北,排除下来,李忱都是稳稳当当的储君人选。
  至十五的大朝,咸宁帝面色不华,病气明显,坐在御座上,似乎清瘦了不少。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上禀,杨敬尧之罪已勘定,按大楚刑律,当处以凌迟,诛三族。
  咸宁帝没有多言,抬手准了:“诸卿依律即可。”
  此案终于尘埃落定,三人躬身领命。
  俯视群臣,咸宁帝拍了拍手边的龙头:“诸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礼部尚书与程阁老对视一眼,出列站至殿中,再一次提起立储之事。
  咸宁帝冷笑,尚未答话,就又有十数位大臣陆续出列,高声附议。
  朝堂猝然一静。
  殿中众臣虽然低头垂眼,但这明显是一次提前计划好的施压,而施压的对象,便是当今天子。
  咸宁帝嘴角的冷笑寸寸收敛,双眼微眯,面色逐渐阴鸷,他看着二十几个威逼到他面前的大臣,眼底浮起杀意,又很快掩下。
  “阁老程浩乾,礼部尚书史远,户部尚书范逢,”咸宁帝将这些名字一一念出,停顿几息后,陡然怒极,“怎么,你们都想逼朕至此?”
  天子盛怒。
  礼部尚书咽了咽唾沫,握紧笏板:“臣等并非想逼迫陛下,只是不立储君,于礼法,于宗法,于江山社稷,都不相合!”
  然而此次朝议,咸宁帝最后仍未松口,拂袖而去。
  大理寺。
  “这大概就是圣心难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陛下为何至今不立太子。”侯英与谢琢一起整理杨敬尧一案的供状,单单是杨迈、杨家管家、家仆、亲眷等人的口供,叠起来就有三尺高。
  谢琢拿过杨家管家的供状理好:“你也说圣心难测,陛下如何想的,自然不是我等能猜测的。”
  “也是。不过陛下子息不丰,幸好有大皇子,谈不上惊才绝艳,但守成没有问题,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有哪里不满。”侯英随后闲聊了几句,又叮嘱,“对了,谢侍读最近可不要去诏狱附近。”
  谢琢不解:“为何?”
  “杨敬尧被关在里面,刑师已经行刑了。”侯英解释,“本朝少有罪名能至凌迟之刑,之前罗常与徐伯明两个重案,都只判了腰斩而已,有个小吏不信邪,非要去瞧瞧凌迟是什么样,回来时脸都吓白了。”
  他叮嘱:“据说杨敬尧的痛呼声一里外都能听见,很是渗人,谢侍读还是避远些为好,以免夜里做噩梦。”
  谢琢颔首:“谢侯寺丞提醒。”
  虽然如此作答,但谢琢还是一连几天,天天都去了诏狱附近。
  没有进去,他只是坐在马车里,花上半个时辰,静静听着杨敬尧的痛号哀呼。
  直到某天再无声音传出。
  踏进诏狱,狱吏在前面引路,还奉承道:“大人怎来了我们这血腥腌臜之地?莫要污了你的袍角!”
  谢琢行在灯火的暗影下,简短道:“陛下对此案颇为看重。”
  狱吏连忙道:“可要教大人知道,刑师动刀,可没有一刀偷工减料!”
  到了刑室,血腥气扑面而来,谢琢不顾地面潮湿,走了进去,在刑架前站定。
  杨敬尧此时已经没了人样,全身俱是血污,一直有血珠沿着他的脚跟往下滴流,人却还醒着。
  盯着来人看了许久,杨敬尧才认出,嗓音几不可闻:“谢琢……”
  谢琢眼中无半分动容与怜悯,将杨敬尧打量一遍后,道:“看来,杨首辅已经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了。”
  杨敬尧喉中呼嗬声响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至杨敬尧死,谢琢再未去过诏狱。
  而夹在书册中的那张纸上,“杨敬尧”三个字被他用墨笔划去。
  七月末,大皇子李忱与谢琢约见在会仙酒楼。
  如今,李忱出宫与人见面,已经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某个官员得李忱会面,还是可以向同僚夸耀之事。
  会仙酒楼中,谢琢面前只放了一杯清茶。
  李忱身上所穿的常服,纹样已经与太子常服相差无几,他一扫眉间沉郁,意气扬扬。
  “谢侍读这回让人转告我,有急事相商,可是得了什么消息?”李忱喝了口茶,“若消息与立储相关,谢侍读下次就不用再这么急着找我了。”
  毕竟,无论咸宁帝如何不甘不愿,他现在即使无储君之名,也已经有了储君之实。那些消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犯不着他特地来这一趟。
  谢琢摇头,示意李忱让随侍的小太监出去后,他才说出:“臣在文华殿轮值后,因为落了东西,返回去取,偶然在殿门外听见陛下在与高公公闲谈,提到了前朝戾太子之死。”
  如浮冰兜头而下,李忱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他肃着神情紧盯谢琢,手指紧捏着茶杯:“你确定没有听错?”
  谢琢确定道:“臣确定。”
  所有镇定尽数化为乌有,李忱站起身,踱了几步:“戾太子,好一个戾太子!父皇何苦如此逼我!”
  前朝戾太子,起兵谋反,兵败后想要逃跑,被皇帝亲自挽弓射杀。如今他的好父皇突然提到戾太子,显然是动了同样的心思!
  重新坐下,李忱眼中眸光狠厉,握拳捶在桌面上,令满桌的杯盏都震了震:“没想到,父皇竟对我动了杀心!”
  谢琢转着手里的茶杯,文士服的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玉色的纤瘦手腕。
  他垂下清淡的眼眸,想,咸宁帝到底有没有提起戾太子,并不重要。现在,李忱缺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乘胜追击、更进一步,一个倾泻怨怒、打破父子君臣的理由。
  而他,只需要将这个理由放到李忱手里。
  十二天后,凌州境内出现地动,山崩水出,日月暗淡。
  消息传至洛京后,群臣上书,称此乃帝王失德,上天谴责,陛下为万民之君,当发《罪己诏》于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茶叶组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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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罪己诏》乃天子向上天告求, 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咸宁帝在位二十几年,不是没有下过罪己诏, 但因时因势而写,和被群臣逼着下诏, 全然不同。
  香炉砚台全被咸宁帝挥到了地上,发出接连的“哐当”沉响。咸宁帝站在御座前,胸口起伏不止, 面色阴沉:“罪己诏,罪己诏, 他们这是在逼朕!他们敢!”
  高让身上被溅了不少墨汁, 他顾不得,膝行两步后, 慌张劝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你要朕如何息怒!”咸宁帝搭在御案上的手握成拳, 青筋暴起,犹如被惹怒的年迈狮王,露出了曾经沾满血肉的利爪, “此次地动不过出现在荒僻之地,民宅都未塌几间,却被那些人作了抨击朕无仁无德的利器!何其荒谬!简直胆大包天!”
  没一会儿,高让的徒弟出现在殿门外, 看了看高让的眼神, 才屏息敛气地禀报道:“陛下, 凌北有军报送来。”
  咸宁帝盯着高和,许久才道:“递上来。”
  见咸宁帝压下了暴怒,高让连忙去泡了一杯安神茶, 又站在咸宁帝身后,熟练地帮他揉按着额角,好歹是把人的气顺了下来。
  一盏茶后,咸宁帝冷哼一声,把军报扔在了案上。
  高让见他面色不虞,问道:“陛下,可是凌北出什么事了?”
  “凌北好得很!”咸宁帝话说得重,又闭上眼,嗓音发沉,“陆绪回来了。”
  高让惊讶:“陆大公子找到了?认可还活着?”
  咸宁帝的嗓音越发深沉:“当然活着,受没受伤不知道,但陆绪不仅回来了,还带着不少战利品和俘虏。他在失踪这段时间里,直接荡平了沙蝎部,将凌北东南清扫得干干净净!”
  听出他话中并无喜意,高让自然不敢出声祝贺,迟疑道:“这……”
  “朕怀疑,凌云关兵败是真,陆渊重伤也是真,但陆绪失踪、凶多吉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假的。”
  高让浑身一凛:“那岂不是——”
  “陆渊一生,行事说话都很莽撞,许多人都说他有勇无谋。可他用计,北狄人必中。这一回,他是下了狠手,用自己重伤和长子失踪、凌北群龙无首,来换陆骁回到凌北的机会。”
  咸宁帝早就有所怀疑,如今不过是佐证了自己的猜测,因此语气不疾不徐,“陆骁以父亲濒死、临终尽孝为由,再联合李忱在朝中施压,得到回凌北的机会。凌北是他陆家的天下,陆骁回去,如鱼得水,呵,好一个武宁候!”
  “不知道李忱是从陆家手里拿了什么好处,才这么帮着陆家,处处与朕做对!”话说到后面,咸宁帝还是有了火气。
  高让避重就轻:“大殿下怎的与陆家搅和在一起了?”
  “你这话,该去问问朕那个好儿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咸宁帝冷笑,“说不定被利用了个彻底,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得了好处。”
  陆绪荡平沙蝎部、回到凌北的消息,谢琢知道得比咸宁帝还早一点。
  在陆骁写信告知凌北,咸宁帝可能很快就会动手之后,虽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手段,但陆家尽量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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