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场面话之后,蛮族来使坐不住了。
他实在?是顶不住邵云朗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感觉就?如同一只羊被吃饱了的狼盯上?了,兴许狼当下是不会主动亮爪子,但也?肯定不介意多杀一头?羊。
想到这里,使节腿肚子都忍不住抽筋,愈发觉得自家?王爷和邵云霆的计划不是那么靠谱。
他鼓足了勇气,才举起酒杯对高位上?的大昭皇帝道:“陛下,此番小臣来此,除了为陛下献上?些奇珍异宝,还有就?是为了传达我王对和平的渴望。”
这话多稀奇啊,邵云朗吃了口小菜,继续等着听这蛮子能放出个什么屁。
那使节继续说:“我王愿用辽、云两州为聘,想向陛下求一位皇室亲族,与大昭成就?鸳盟之好,从此我部与大昭亲如一家?,再无纷争,岂不是一段佳话?”
庆安帝眯着眼睛,等贺端在?耳边又复述了一遍,才听懂这口音极重的官话。
他那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要知道,邵云朗从蛮人?手中夺回沁州也?是损兵折将数万,若是能兵不刃血的用一人?,换回两州疆域,那庆安帝自然?是愿意的。
邵云朗放下了玉箸,也?觉得有趣,若是他猜的没错,这蛮族使节求娶的该是……
“我王求娶大昭煜王殿下,若能结盟,愿岁岁纳贡、世代称臣!万望陛下成全!”
大殿上?一时安静了。
所有人?皆是面色古怪的看?着那蛮使,片刻后,才敢悄悄看?向坐在?皇帝下首的新晋煜王殿下。
说实在?的,在?此之前,在?坐的任何一位老大人?,也?只有将小辈嫁入王府的想法,却没有人?敢将“嫁”这个词和煜王联系到一处。
就?算他是个泽兑,也?是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泽兑,隔着半个青衿殿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与寻常人?不同的煞气,谁能压制的住这样的人??
一片凝滞中,邵云霆端起酒盏,正笑着要说什么,便被一阵掌声打?断了。
邵云朗抚掌笑道:“贵部王爷可真是……”
他似乎觉得太好笑了,断了一下才又道:“长得丑,但想的美啊。”
被骂了主子的使节不敢反驳,甚至想点头?赞同。
“本宫倒是觉得,这结盟条件颇有诚意啊。”邵云霆笑道:“五弟难道不愿兵不刃血的收复辽、云两州吗?这可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那便让大哥的嫡子嫁过去如何?”邵云朗轻笑道:“听闻本王那侄儿是个地坤,相貌端庄,才学出众,总比本王这动不动要打?要杀的性?子好。”
“你这是什么话……”庆安帝语速极慢的呵斥道:“像个叔叔该说的话吗?”
邵云霆亦是面孔扭曲道:“荒唐!”
“父皇息怒,大哥也?不必急着生气,本王也?只是说实话罢了。”
邵云朗神色淡淡的和邵云霆对视了一瞬,那双茶色眼瞳让邵云霆有一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他因这个眼神而惶恐一瞬,随即恼怒起来,冷声道:“五弟还想说什么?你如今已经?是亲王,你若不愿,自然?没人?能逼你,但你想一想那两州子民,难道身为皇族,只想着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能为百姓受些委屈吗?”
他这话倒是十?足的冠冕堂皇,只是殿内群臣左右对视一眼,人?人?皆从同僚眼中看?出二?字:荒唐!
简直太荒唐了,任谁都能看?出,这煜王是个千古难得的帅才,只要他在?大昭,便是收复星衍十?一州都指日可待,辽、云两州又算的了什么?
蛮族这不是要个王妃,是想要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
庆安帝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能和任何人?说,比起所谓的千秋之功,他更想要邵云朗再也?不要回雍京。
他有时候看?着这个儿子,看?着他那双茶色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畏惧。
严耀在?邵云朗身上?又活了过来。
但他却不能像除掉严耀一样赐死邵云朗,邵云朗在?民间声望正高,且实实在?在?的掌控着西南驻军。
不能杀,那么就?把他送走,再也?别回来,兴许就?是个很好的选择,他也?不必落得个诛杀功臣的污点。
至于其他……
他就?不信他大昭真的就?再无能用之将了?
邵云朗可太知道他这个“父亲”在?想什么了,那银质酒杯被他放回桌案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却让大殿上?所有人?心里一紧。
“父皇,大哥……”舌尖细细品味这两个本该温情脉脉的词,出口却化作凉薄无比的嘲讽:“本王若是去了峰山,那便是蛮族的人?,处处该为蛮族思量,日后若是兵戎相向……”
“报——!!”
他未出口的胁迫被连滚带爬跑进大殿的小内侍打?断了。
那人?跪在?大殿上?,手捧加急红标信函,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西南秋水关?加急,呈与陛下!”
贺端忙小步跑着从台阶上?下来,将那信函递到庆安帝手里。
底下的人?已经?坐不住了,西南加急无非就?是蛮族又来进犯,蛮族使节更是一脸懵的连连摆手解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们的王被追的裤子都来不及穿就?上?马逃跑,又损失了那么多牛羊,怎么会在?这时候反击?
然?而这确实是一封加急战报。
庆安帝就?算是个泥人?,也?被蛮族的反复横跳气出了几分火气,当场恼怒的拂袖而去,邵云霆也?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这封战报来的这么及时,恰好为邵云朗解了围。
战报一出,身为主帅的邵云朗便要即刻返回西南,他起身时,窗外轰然?一道惊雷划破夜色,大雨顷刻而至。
雨来的急,窗扉还没推上?,青衿殿内的红绸与纱灯被吹的款乱舞动,似舞姬凌乱的发饰和衣袖。
邵云朗与他那兄长擦肩而过时突然?低笑道:“大哥,你以为这战报是在?为本王解围吗?”
“本王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拿捏的少年?了。”
他转身,走进殿外晦暗的风雨。
………
小院门刚被敲了一下,便被人?打?开,饶是主人?有过嘱咐,小童还是惊了一跳。
门外小巷两侧侍立着两排披坚执锐的兵士,有人?上?前敲门后便后撤一步,露出身后端坐于马上?的将军。
邵云朗着了甲,那冰冷的金属似乎将他身上?的柔软一一收敛起来,只透出摄人?的锋芒和冷硬,那一瞬间,开门的小童几乎要认不出这日日来访的男人?。
煜王低头?问他:“顾大人?可睡下了?”
小童忙低声道:“回王爷,我家?主人?在?等你。”
邵云朗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自己的亲卫,大步向院里走。
他没走几步,顾远筝甚至没等在?卧房里,就?在?后院的小亭子里等着,身旁的炭盆火光明灭,腿上?盖着白日里他们胡闹时,用来遮羞的毯子。
“阿远。”邵云朗站定在?他面前,身上?甲胄还在?滴水,迅速在?小亭的青石地面积了个小水洼,他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融进亭外的雨声里,“战报是你伪造的?”
顾远筝点头?,像是伪造了一张字画般冷静道:“虽是伪造,却已经?先你一步将消息送到了秋水关?,等你到了,师父和韦叔应当已经?把这战报变成真的了。”
在?太子面前说甲胄在?身不能下马的人?,却在?顾远筝面前蹲下了身,有些无奈道:“太危险了。”
顾远筝扯过一旁的蓑衣给他披到肩上?,系上?绳子,邵云朗见他指节都冷的泛着青白,心疼的给他扯了扯腿上?的毯子。
“现在?还不是和太子撕破脸的最佳时机。”顾远筝道:“若此时起事?,你和端妃娘娘不好脱身,城外便是有人?策应也?容易出意外,倒不如你先脱身,出了雍京,便天高任鸟飞了。”
“谢谢。”邵云朗吻在?他的指尖,“先走了,记得想我,每天都要想。”
喉结滚了滚,顾远筝轻声道:“好。”
邵云朗起身,头?也?不回的疾步向外,在?雨里留下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待门外如惊雷般的马蹄声渐渐远了,顾远筝又静坐了片刻,才吩咐道:“备纸笔。”
他家?老三给的方子,如今是时候赌上?一次了,他想站在?小五身边,看?着他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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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煜王亲率三万骑兵自高克寨出发, 同时命骁骑将?军韦鞠从北辽郡出发牵制蛮人东辽王庭。
狼骑急行军六百里后,于大漠边缘发现了蛮族西辽王庭,当即端了蛮族的老巢。
西辽王在王帐里吃着烤肉唱着歌, 以为那煜王的刀再长也砍不到大漠深处, 猝不及防的就被踹了帐篷, 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带上?两百轻骑杀出重围,被煜王手?下的一个小校追杀了几百里, 直到跑进了埋着他们老祖宗的孤雁山。
他虽然跑了, 但一路鸭子下蛋一般扔下了十来个小王和王妃, 都被邵云朗一路押回了秋水关。
除掉西辽王庭这般大的功绩, 崔宁已经乐的合不上?嘴了, 邵云朗赶回秋水关时,他已经拟好了战报,见邵云朗回来, 便立刻拿上?来给?邵云朗过目。
邵云朗身上?甲胄还没脱,袖口还染着蛮人的血迹, 捏着那张纸看了两眼,又转头看了看真?心在高兴的崔宁。
顾蘅说崔宁是?纯臣, 不掺合党派之争,一心只想为大昭做些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朝中却备受排挤, 无奈来了这苦寒之地。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给?崔大人泼了盆冷水, “本王这次回京,圣上?和太子对本王颇多忌惮,差点送本王去和亲, 崔大人知道吗?”
崔宁傻眼了,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送殿下去和亲?送哪去?”
“蛮族。”邵云朗笑了笑,“所以崔大人你看,他们忌惮本王,已经到了不惜出昏招的地步了,所以这战报递上?去,只会?让他们愈发猜疑,而不是?犒赏三军。”
崔宁呐呐道:“那……还递吗?”
“递。”邵云朗将?战报递还给?崔宁,“但牲畜和其他缴获的物资数只报上?两成,剩下的八成我们自己留下。”
这不是?邵云朗第一次这么干了,崔宁小心道:“以前都扣下两成,上?报八成……如今要反过来了?”
他隐约察觉到邵云朗的意图,惊的口干舌燥,他知道自己身负监军之责此时应当及时向?朝中禀明秋水关中的异动,可他却又想起邵云朗方才的话。
太荒唐了,一国之君,竟然要把刀递到敌人手?里!
恍惚中,他又听邵云朗开口。
“朝中疑心已起,今秋的军饷往好了想,可能?会?被克扣,往坏了想,怕是?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邵云朗眸光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本王也不愿军中再有将?士饿死,留下这八成,也不只是?本王的私心,崔大人考量一二?吧,本王先去卸甲了。”
崔宁恍恍惚惚的出了议事厅,手?里薄薄的一页纸此时却仿佛重逾千斤。
煜王那句“私心”,他真?真?切切的听在耳朵里,心里顿时只剩下了惊骇:他竟然真?的敢承认!
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还是?在试探他的立场?
崔宁心乱如麻,他知道若他仍据实上?报,煜王看在他老师顾蘅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他,但从此也再不会?信任他。
城楼下,篝火正炙,那些半大小伙子围着烤羊吃肉跳舞,喝着从蛮族那里缴获的美酒,每个人脸上?都是?无畏的鲜活朝气?。
五年前的新?兵长成了老兵,正眉飞色舞的给?新?人讲挨饿时挖草根吃皮鞋的事,还有那年没熬过去的人。
曾经的苦痛褪色,在酒香肉香里化作笑谈。
“从王爷接手?秋水关,咱们就没打过败仗,也没挨过饿了!”那老兵一口干了杯中酒,回头看见崔宁,抬手?招呼道:“崔大人,吃肉吗?唉?你怎么了?”
崔宁神色怔愣半晌,拒绝了那人的邀请,转身脚步却坚定?了。
待他走后,老兵将?一群凑热闹的新?兵蛋子轰走,一路小跑着去了秦靖蓉的居所,通报过后便进了院子。
邵云朗和秦靖蓉正站在沙盘边推演讨论,那人见状放低了声音,“王爷,您的吩咐小的办完了。”
邵云朗点头,“去领赏。”
那人便欢欢喜喜的走了。
秦靖蓉见状笑道:“用这种?招数引崔宁就范,倒是?不像你的手?段,阿远教?的?”
“怎么就成了他教?的了?”邵云朗好笑道:“只是?有的时候会?想想,这件事若是?他会?怎么处理,便能?想出答案了。”
“哦,心有灵犀呗……”秦靖蓉丢开手?上?的小旗子,哼了一声,“不玩了,你俩成天变着法子腻味我。”
邵云朗一早就看出她有些困倦,却又嘴硬着不肯休息,见她自己找了台阶下,便赶紧扶着她回屋,边走边问道:“朝廷不是?说天云河那片地要划为两个郡吗?要迁移百姓来耕种?,还要修筑防御的堡垒,雍京那边派了谁来主?事?”
“说是?新?上?任户部尚书,也不知是?哪个上?任就外调的倒霉蛋,不过听顾蘅说,这人奸猾至极且极会?操纵人心,还擅长挖墙脚,这若是?个不好打发的,难保不会?发现你那一万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