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昌哼了一声,还好上山忘记带水回来这一遭,不然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么怨恨他们,准备将来如何报复他们。
他立到李月来门前,抬腿一脚踹开门:“身边没几个是真正养儿防老的,我看你们两兄弟都是白眼狼,不如趁早离开李家,也省的我们碍你的眼!”
方才话说的过分了,李月来只畅快了一瞬,就有些后悔。
李月宏虽然没有明面上入赘魏家,但实则跟去了没两样,李家在他们面前没有底气,要做什么,李月宏都是听魏家的主意。
在李文昌和魏香云心底,这就像一根倒刺,时不时拉扯一下,疼的钻心。
李月来扫了一眼李文昌头上包的巾子,低头不再吱声。
李文昌继续骂道:“还不是你读书不争气!别人陈家答应开春送你去幽州到华源书府读书,你还想怎么样?多少读书人挤破脑袋都钻不进那儿啊!”
李月来在新村做得小生意被风荷乡的易微知晓了,前几日也不知为何突然找人上门说亲,若让他入赘,便送他到华源书府去。
何翌成亲那天,一家三口在屋里闹得不可开交,李文昌决绝的在脑袋上撞出一个血窟窿,就是逼他入赘陈家,让他投了降,往后都没有再反悔的可能。
华源书府魏国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
但令李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运气好做小生意赚了点钱,哪至于让易微赔上自己的独生儿子。
李文昌恨铁不成钢:“易老板看上你,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你若把握不住,就跟你老爹我一样,苦一辈子!”
先是有白铁匠那个做教书先生的哥哥,现在又是华源书府。
他一个连《孟子》都没看完的人,何德何能。
☆、陈姓佳婿(一)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十二月初十,宜嫁娶。
头天晚上,有马车要把李月来接到风荷乡去。
临行前,他在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越收拾,越是心绪万千。
其实也没啥带的,半屋子的书,没看几本。
最后挑了两件常穿的衣裳,把床上枕头边常看的《货殖列传》拿起来,一起装进灰色包袱。
魏香云站在门外,等了又等,终于见到李月来出来。
她也是一身锦缎新衣,难得头上插了一只金笄,低声笑说:“月来,都准备好了啊?”
“嗯”,李月来朝魏香云嘴角勉强一弯,眼睛里一点儿笑意也没有:“收好了”。
他接着扫了院子一圈,没见着李文昌的身影,又问:“爹呢?”
魏香云上前给他捋了捋衣服,塞到袖子里三百两银票:“这是上回那三百两银票,你留着应急,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你先走吧,他去田里摘吴瓜,走前也说若是赶不回来,让你先走”。
李月来眼眸下垂,心中微微发酸,抬步往门口走:“好,那等爹回来,您跟他说声,儿子不孝,先走了”。
言罢,不等魏香云再说些什么,他往直奔大门。
陈家来的马车停在门口,缠了红花红绸格外显眼,引得一些村民在不远处看热闹。
李月来临走前对魏香云又道:“娘,您好好保重”。
像嫁姑娘似的,魏香云一听,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立马哗哗往下流。
“走吧走吧”,她依着门向李月来摆手:“去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万事不要由着性子来,知道吗?”
“晓得”,李月来放下车帘,眼底的复杂情绪顿时涌现出来。
帘子一盖,马车立马行驶起来,摇摇晃晃朝风荷乡去。
李月来坐在车上,眼眶忍不住泛红。到了陈家,从此就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自然不能由性子。
“啧啧,这老李家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两个儿子都被送出去了,这个还是入赘到柔身儿家”。
“那也不能这么说,老二去的家里要比老大家有钱!”
“一个男人,靠这些,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
车外议论纷纷,李月来都懒得掀开帘子怼回去。他擦干眼睛,深吐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能怕别人说。
马车抵达风荷乡时,天色也黑了,驶向的是一处宅子的后门。
李月来什么也没看清,直接被引到一间屋子里。
屋子很大,生活起居所用之物一应俱全。
没什么心思看这些,折腾一天,身心俱疲累得慌,洗漱过后草草睡下。
第二日早上和中午吃饭试衣都是他一个人,院子也是封闭的,只能在里面活动。
李月来有些纳闷。
魏国可没什么成亲前新人不准见面的习俗,有的人家还要专门让新人对眼,未免着实相互太瞧不上,生出愁怨。
虽然他不一样,他是被李文昌逼得点头同意。
想来陈暮雪也是不乐意和自己凑活,被易微逼迫。
暮色快临时,李月来换上金锦喜服,下人唤他出门。
“姑爷,马在外面已经停好了,出门吧,免得误了吉时”。
李月来一脸懵:“去哪儿?”
丫鬟自然道:“去接我家公子,一同前往陈家”。
他这才明白此处是陈家安排的,自己在风荷乡暂住的地方。
“成”,李月来点点头,摆正胸前的大红花,往门口走。
出来后,大门外多出一匹高大威猛的白马,正低头晃尾巴,悠闲地吃着稻草。
他指着白马:“这是?”
“姑爷,您得骑马去接公子”。
李月来点点头,骑上大白马。
身后跟着几车陈家提前准备好的礼盒,在仆人的指路下,他策马到风荷乡南街一栋小独院前停下。
门匾上写着“月华居”,铜环锁绕着红绣球,一片喜意。
在风荷乡,入赘也要找另外一处宅子让两位新人同时入家门,表示不分彼此,大家都一样。
李月来跟着带路人进院子,完成一堆繁复礼节,才被推至陈暮雪呆的房间门外。
“姑爷,你把公子叫出来吧”,一旁小厮喜庆道:“声音大些,公子便走的快”。
哟,还在这儿等着一遭呢。
他得先把陈暮雪请出来。
可陈暮雪要是不愿意或者故意拖延,在门外等候的自己那得多尴尬。
李月来摸了一把脸,五指僵硬叩门,硬着头皮道:“你快出来”。
身旁一众凑热闹的人:“……”。
“哈哈哈哈”。
有人是真笑。
也有人笑得勉强,建议道:“姑爷,你得撒撒娇,不然公子走不动”。
李月来干笑两声:“……哈哈,是得撒娇,是得撒娇”。
这时候,屋内的情形与外面截然相反。
里面的布置一片大红,显得坐在床上还是白衣的陈暮雪有些格格不入。
陈琼紧紧盯着自家公子,见他不为所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
陈暮雪横他一眼。
陈琼立马闭嘴。
自从知晓上回是李月来背自己回来的,他对李月来那股子厌恶就变得怪怪的。
在众人起哄中,李月来又道:“山中初见,郊外再见,当念旧情,现下又在屋里头娇羞做甚,难道要我再进去背你一回?”
说罢,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陈暮雪可别忘记自己两次对他施以援手,不至于现在太为难自己。
如今这样也并非他所愿,既然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双方都被父母劝服了,就不要找各自的麻烦。
陈暮雪屁股挪了一下,嘴角微动。
一旁陈琼实在也有些听不下去,不怪他以前觉李月来脸皮好生厚,他家公子每回也没让他白帮忙,百悦酒楼被打的小厮公子还没跟他计较,又因为郊外那一回,上赶着送去李家三百两银子,现在他怎么好意思又在门外卖起惨。
然,现在木已成舟,没有任何回转余地。
陈琼只得劝道:“公子,夫人走前特地叮嘱,千万别误了拜堂,都是请先生算好的”。
听罢,陈暮雪瞧一眼身后的喜服,没动作,眼神却软了一些。
门外众人见屋内依旧安静如鸡,有些急了。
旁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拍了一下李月来胳膊,给他出主意道:“哥,那个”。
李月来望着小伙子,愣了愣。
哪个啊?
两人视线交汇,小伙子眼底尽是狡猾,低声道:“唱首歌给暮哥儿听”。
李月来立即明白过来,挑了挑眉,清嗓子。
都是男的,哪里能不懂,他们都是天生的行家。
这是你逼我的,既不能晓之以理,那就只能动之以情了。
他开声颇有天赋地唱起来:“斜倚门儿立,人来倒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坐立随摇腿,无人曲低唱……”。
词未唱完,门就打来了。
陈琼站在门口,满脸通红地看着李月来。
脸上神情只差“淫贼”二字宣之于口。
李月来收声,淡定回看陈琼。
他这首相淫》女歌唱的可还行?
“陈琼,回来,帮我系紧些”。
陈暮雪清清润润的声音从陈琼背后传来。
众人的视线随着声音越过矮些的陈琼,看向床上,不由倒吸一口气。
陈暮雪一身大红喜服,头发全部高高束起来,拴了一根红头带。
细额饱满,脸色透润,细看之下,眼珠也是浅褐色,明亮有神。
柔身儿的眉目要稍微淡些,搭配在一起,说不出有多么绝顶,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只觉舒服极了。
李月来本觉得没什么,但左右一看,见这群老爷们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舒服。
他和陈暮雪尚无深浓的感情,但隔着一纸婚书,总有别人在觊觎自己东西的感觉。
等陈琼转身回到陈暮雪身旁,他也跟着快速阔步进屋,随手掩上门。
陈暮雪没料到他就这样冲进来,捂住腰间来没来得及系的双喜腰带,眼里有一丝惊愕。
李月来鬼使神差向他伸出手:“走吧”。
走吧。
语气亲切随意,好似相识已久。
就像说了无数遍一样。
在某个落日黄昏,站在田埂上叫他一起回家吃饭。
陈暮雪心里有个官场宏图大梦,却也藏着一个小小的,矛盾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愿望。
陈琼麻利递给他系好腰带,大胆把他的手叠到李月来掌心:“公子,走吧,吉时快到了”。
也许,他们不是最最相爱的伴侣,却能成为成功的同伴。
李月来从房内把陈暮雪牵出来,踏出房门那一刻,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喜意满满。
他虚握住陈暮雪的手,只觉掌心一片冰凉。
二人相顾无言,快步走到月华居大门口。
这时,外面又多拴了一匹白马,还是匹小母马,和旁边李月来骑来的大白马一比,稍微矮瘦些,正低头安静吃草,不时蹭蹭李月来大白马的脖颈。
两马看着很是亲昵。
李月来率先上马,陈琼接着扶陈暮雪也上了小母马背上。
两匹马一前一后落开些微距离,后面跟上敲锣打鼓和抬礼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行至陈家大院,好不热闹,引得路边许多人观看。
“三生石上注良缘,宜室宜家代代昌”。
小孩子朝着大白马边唱边作揖,笑嘻嘻的讨糖吃。
听罢吉祥话,跟在白马两侧早有准备的陈家人拿出米糖散给孩子们,赢得了孩子们一片掌声和嬉笑,他们也乐得高兴喜气。
大约一炷香,马车抵达一片红艳的陈家。
李月来和陈暮雪双双翻身下马,二人并排走上台阶。
迎接他们的是主道上铺陈的两个米袋。
李月来茫然地看向身侧陈暮雪,镇水村都是铺红毯的,这些东西也没人提前跟他讲。
周遭闹哄哄的,听不见陈暮雪低声和李月来讲话:“踏上去,一步一步走”。
闻言,李月来试探性的踏上第一个米袋,见陈暮雪没跟上来,连忙回头去看,生怕做错了什么闹笑话。
陈暮雪对上他的眼,抬脚欲跟上 不知旁边谁把他拉下来,站到一旁石路上。
有人小声道:“公子走这边,那是姑爷走的”。
见状,李月来无奈地抬腿走到第二个米袋上,周边顿时传来笑声和喝彩声。
他生出一种被陈家人欺压戏弄像小媳妇一样的感觉。
紧接着有人把后面第一个米袋传到第二个米袋前面,依次不断朝前铺,一直到大堂前。
传袋,也叫“传代”,以袋隐代,寓意代代相传。李月来也确实是被压低欺负的一方。
这个习俗中,要求李月来脚不踏地,代表他不可得“地”位,便是在陈家不能得权得势。
☆、陈姓佳婿(二)
陈暮雪始终跟在李月来身后半步开外。
李月来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走下最后一个米袋,踏上正堂。
他并未因此松气,看着堂内言笑晏晏的众人,知道自己在陈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易微和许久未露面的陈辰颐高坐在堂上,盯着正中央两位新人。
易微脸上自是喜笑颜开,让自己儿子和李月来成亲正是她心之所愿。
如今白允南和陈暮雪藕断丝连,李月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突然在新村闹出大动静,易微对此很是欣赏,觉得这孩子将来在生意上必有一番作为,即能彻底断了白允南和自己儿子的关系,说不定又能对自家生意有所助益,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