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小了?我都二十多了!”大巫像是耳力特别好,一下子捕捉到蒲辰的声音,走到蒲辰面前,对着他微一瞪眼,蒲辰只觉得眼睛一晃,突然觉得晕乎乎的。只听那大巫问道:“你是唐宇的大哥吗?”那声音确实是刚才听到的大巫的声音,只是此刻这声音不象是从大巫嘴里说出来的,而是直接在蒲辰的脑海里回荡,让他觉得无处遁形,除了老实回答外别无他法。
蒲辰木然道:“是。”
“唐宇!”文韬马上发觉出不对,握紧了蒲辰的手腕。
唐宇赶紧道:“是是是,他是我大哥,也是我家主。明明你别用蛊啦。”
大巫刚想收手,看到文韬握着蒲辰的手,好奇心大起道:“那他呢?他是你的谁?”
蒲辰继续木然道:“……老婆。”
文韬一脸黑线,那个被唐宇叫做“明明”的大巫却开心地咯咯咯笑起来,将眼神收回,拍着手道:“娶男子做老婆,有趣有趣,不过只要两情相悦,在我们苗疆也不忌讳。”
蒲辰感觉刚才加诸在身上的力量猛地一收,大巫的声音又变得正常了。他回过神道:“大巫刚才用了蛊?”
大巫嘻嘻笑道:“是呀,谁让你说我年纪小,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蒲辰自毁失言,苗疆的大巫精通巫蛊巫药,据说都是从天分奇高的孩童中挑选,这人既然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巫,必是此中奇才。
“好啦好啦。”大巫也是宽宏大量,“你既然是唐宇的大哥,就是我们的客人。既然是客人,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享用食物。”大巫一挥手,祭坛上已摆上了牛羊,整个寨子的人欢欢喜喜地落了座。落座后,大巫将银制的牛头面具摘了,面具下竟然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眼睛大而微翘,眼角下一粒泪痣,五官妖冶,不仅不辨年龄,甚至看不出男女。蒲辰刚想开口问文韬,一想到刚才的遭遇,赶紧把话又咽了回去。文韬会意,轻声道:“大巫一向传男不传女。”
苗疆的大巫竟是这么个妖冶美少年!蒲辰大为惊奇。
“你不是有老婆吗,总看我干嘛?”大巫像是手眼通天似的,蒲辰不经意多看的两眼也没逃出他的法眼。
蒲辰一脸黑线,第一时间就转过脸对文韬道:“不是我,我没有,你要信我。”
文韬哭笑不得:“大巫长得好看,多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
“哇,你也觉得我长的好看!”大巫像是很高兴,冲着唐宇道,“唐宇,你大哥的老婆也觉得我好看,你觉得呢?”
“好看好看,明明最好看。”唐宇轻车熟路,夸起人来那叫一个丝滑。
大巫像是更高兴了,对着蒲辰文韬道,“你们就和唐宇一样,叫我明明好了,总是大巫大巫的,都把我叫老了。是不是,唐宇?”
“是是是,我们明明永远都不会老。”唐宇啃着牛肉,夸得那叫一个舌灿莲花。
“我们?”蒲辰和文韬面面相觑,终于恍然大悟,唐宇在此地如此顺利,原来是唐宇这大腿抱得好啊!
蒲辰非常欣慰地咧了咧嘴,就是那种终于把儿子嫁出去的老父亲式的欣慰。
114、114.
三月的月圆之夜,是苗疆人的跳月节。
太阳刚落,寨子外已生起了篝火。圆月初升,寨子中的青年男女纷至沓来。深蓝色的夜幕如同一张画布,初升的圆月像刚摘下面纱的少女,纯净而带着原始的生命力。男子吹笙,乐声婉转飘渺,女子执笼而舞,舞姿摇曳神荡。
“家主,你们也去跳舞吧,难得来一次。”唐宇一个劲撺掇。
蒲辰嘴角弯了弯,揽着文韬就要去篝火那边。
文韬的身体有些僵,面色不定道:“要不……还是算了。”文韬想起凉州之时,几个时辰都没学会一支乐舞。
“此处不比中原,随心而动即可。”蒲辰凑近文韬,“再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文韬不服道:“谁笑话谁还不一定呢。”
“哦?”蒲辰眉毛一挑,“那我们赌一把?”
“赌注呢?”
蒲辰斜眼一笑:“就赌赢的人月落之前做的所有事,输的人都不能拒绝。”
文韬心一横:“赌就赌。”
二人走后,大巫走出来,他未戴面具,五官生动妖冶,对着唐宇小声抱怨:“今夜可要耗费我好几年的的功力呢。”
唐宇赶紧抚慰:“明明,我都答应大哥了,你人美心善,就帮我这个忙吧。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篝火的火光中,苗疆据说神力无边的大巫莞尔一笑,转身又回到了圆月笼罩的黑暗之中。
蒲辰和文韬到了篝火前,因容貌俊美,又穿着中原的长袍,颇受瞩目。几个苗疆的少女望向了她们,胆子大的已经围了过来。蒲辰将文韬一推道:“你先。”
文韬一下子被推到苗疆的少女之间,只觉得周围全是叮铃当啷晃动的银饰,恍得他睁不开眼。他确实不擅舞,主要是他性子沉静,善谋定而后动,骤然被抛到这样的场合,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被无数柔软的手推搡着。他被人群推着晃了几下,手被两个胆大的少女牵着,高高举过头顶,勉强算是在“舞”,然而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享受,一定要说的话倒是充满惊恐,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蒲辰在不远处抱胸看着,目光飞快扫了一阵,对文韬比了个“九”的手势,正是此刻围在文韬周围的少女数量。他一跃来到文韬面前,一把接过那两个牵着文韬手的少女,然后仿着苗疆人的舞姿轻轻一转,嘴角若有似无地掠过文韬耳畔,道了一句:“该我了。”他这一转,就把围着文韬的一圈少女都吸引了过来。
文韬大大出了一口气,比起和蒲辰的那个赌,他现在非常感激蒲辰给他解了围,他放眼望去,见蒲辰在跳舞这件事上着实颇有天分。他不知何时起已放下了刚才接过的那两个苗疆少女的手,顺着当地人的律动扭动着身体,因自带的军旅之气多出了几分阳刚。被吸引来的少女越来越多,和刚才文韬的窘迫不同,蒲辰的身体四肢巧妙地躲避着少女们伸来的手臂,像滑不溜秋的溪水中的鱼。不用数都知道,蒲辰赌赢了,这会儿他正非常欠扁地向文韬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蒲辰的得意神态敲响了文韬的警钟,他立马联想到了赌注,一整夜的言听计从……文韬头皮麻了麻,瞬间思索起逃脱的法子来。现在距月落还有一整夜,如果要躲避这个赌注也不是不行。文韬向四野望了一圈,周围都是密林,如果躲在密林里,应该……
谁知文韬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转上一圈,已被一双手拽起,蒲辰熟悉的气息重新笼罩了他。
“想跑?”在篝火的映照下,蒲辰的瞳仁闪闪发光。蒲辰将文韬重新拽回篝火附近,他这次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周围依旧是喧嚣的男男女女,乐舞声比之刚才更加缠绵悱恻。不待文韬说话,蒲辰已深深吻了他。篝火的温度温而热烈,衬得这个吻格外绵长。
蒲辰轻咬了咬他,文韬吃痛,轻叫了一声。蒲辰带着坏笑道:“愿赌要服输,嗯,韬韬?”
文韬皱了皱眉,不发一言。
“那我把你扔回那些少女中间?”蒲辰挑眉。
“别别别。”文韬赶紧求饶。
“这就对了,月落之前都听我的。”蒲辰将文韬一揽,右手执着文韬的腰,抱着他小幅度地舞起来。文韬刚才的僵硬渐渐缓解了,双脚踏着乐舞的节拍其实也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他顺着蒲辰的引导,从篝火边一直到了密林深处。
四野俱寂,远处的篝火与乐舞渐渐远去。他们停在一棵参天古树下,正是苗疆人的神树,彩色的丝带垂落于树枝。此刻月上中天,蒲辰伸出手理了理文韬的鬓发。他此刻的神情沉静而庄重,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眼底藏着的不似欲望,倒有一两分神圣感。文韬疑惑地望了蒲辰一眼,蒲辰不答,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
“为何来这里?”文韬忍不住开口。
“所谓跳月节,即在春日月夜跳舞求偶。我们既然情投意合,按照苗疆的习俗,就该渡涧越溪,选幽而合。”蒲辰不急不徐道。
文韬面色一红,“选幽而合”四个字在他脑海里炸开,原来蒲辰今日打赌的赌注是这个意思……他咬了咬牙道:“是唐宇告诉你的?”
蒲辰不置可否,像是今夜的耐心格外好。
文韬用余光瞟了瞟四下的环境,他觉得蒲辰分分钟要在这里和他野合,他的当务之急自然是找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地点。
蒲辰注意到他的动作,疑惑道:“韬韬,你在看什么?”
文韬面色一僵:“愿赌服输,不是你说的……选幽而合?”文韬越说越小声。
蒲辰微微一愣,立马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觉得此刻文韬窘迫的样子简直可爱到极点。
“韬韬,这个‘合’在这里是结合的意思,有约为婚姻之义。不过你想的也有道理。”蒲辰摸了摸下巴,“成了亲之后自然可以野合。”
“约为婚姻?”文韬大惊,“这里?”
蒲辰点了点头,盯着他道:“这是今夜的赌注,愿赌服输,韬韬。”
文韬心下一震,虽说他和蒲辰早已不分彼此,蒲辰平日也常常“老婆老婆”地叫他,可是两个男子的婚姻之礼,毕竟不容于中原。蒲辰这次千里迢迢将他带到宁州来,难道是为了此事?
“你不会一早就设计好了吧?”文韬有些后知后觉。
蒲辰嘴角一勾:“唐宇早就写信告诉过我,这里民风淳朴开放,婚姻不忌男女。跳月之夜,凡是情投意合者,都可选幽而合,约为婚姻。今夜你已经输了,不论你愿不愿意,今夜以后都是我的人了。天地为媒,神明为证,不能反悔。”
神明?文韬心中腹诽,哪里来的神明?
谁知蒲辰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配着叮叮当当的银饰。文韬循声一望,竟然是大巫来了!从大巫靠近的那一刻,蒲辰和文韬像是被下了蛊一样进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气场,仿佛被许多神灵之气包裹着,周身荡漾着不可违逆的庄重感。本来还有些许疑惑的文韬立刻感受到了这一次的安排绝非儿戏,他想起从前曾读过《异闻志》中所记,苗疆之地有所谓“神婚”,由大巫召唤天地神明共证姻缘,若是二人一心,可得神明一世庇佑,可日后若有二心,则会受到神明降罪。
大巫望了一眼二人,片刻后,一阵混杂了回音的声音从面具之后传来:“月舞之夜,月落之前,神树之下,约为婚姻。”
蒲辰和文韬都是一惊!这声音虽能听出是明明,但裹挟着苍老幽远的回声,仿佛无数神灵的合鸣,像是出自这棵千年古树一般。蒲辰和文韬觉得一阵头皮发颤,心神都像被吸入了这强大的气场之中,不容许他们有丝毫的分心。
“汝等二人,可是两情相悦?”大巫以雄浑的声音问道。
“是。”蒲辰率先一步答道。
大巫的目光落在文韬身上,文韬望了一眼蒲辰,郑重道:“是。”
“你们既然两情相悦,可愿在此神树下歃血为姻,以为凭证?”大巫拿出法器,倒上酒,将一把匕首置于二人面前。
“若是愿意,刺破发肤,以血相融,方可为凭。”
匕首的寒光照在二人面前,蒲辰执起文韬的手,二人相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大巫所带来的强大气场,二人相视虽只有一瞬,却仿佛有半辈子那么长。在那一眼中,有他们建康初见的惊艳,有武昌之战的家国大义,有壬子之变的生死与共,有洛阳宫中欺骗与背叛的切肤之痛……良久,文韬终于点了点头,随着蒲辰的动作,两人相执的双手从匕首前面一划,两串血珠落入银碗中,终于融于一体。
大巫将融了二人之血的酒递给他们,一字一顿道:“饮下血酒,汝等血肉相融,今后如有背叛,必遭神明降罪。”
蒲辰和文韬依次喝了一口血酒,浓烈的血腥气伴着烈酒瞬间充满四肢百骸。
“歃血为姻,永不可叛。”大巫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充斥周身的血酒像是一股无形之力,蒲辰和文韬的脖颈之处像是被这股无形之力轻轻扼住。
“歃血为姻,永不可叛。”二人的声音从喉口传来,那股被扼住的无形之力瞬间松开,像是和神明之间订立了一个不可违逆的契约。
蒲辰和文韬立在原地,古树下的强大气场让他们久久才回过神。他们不知道大巫是何时离开的,他们只知道当他们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四下已经回归沉寂,只有圆月缓缓西落。他们靠在古树下,被匕首划过的手还扣在一起,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般。
“你……不是从不信鬼神的吗?”文韬清了清嗓子,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蒲辰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怕你以后再骗我……”
文韬心中口一震,这场婚礼,和几年前洛阳宫的那一次比起来,没有华服,没有繁礼,没有宾客,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深切地觉得属于彼此。从此,天地为媒,神明为证,歃血为姻,永不可叛。
许久,蒲辰的轻笑传来:“喂,还野合吗?”
115、115.
最后一篇番外。又名《夫夫相向一百问》,作为这一篇的一个彩蛋。
背景是在宁州期间某天唐宇偷偷在蒲辰和文韬的酒中放了鉴真散,两人陷入睡梦之中,有问必答。唐宇终于有了一把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以下是当日唐宇的笔录,后来想想太羞耻了估计会被家主打就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