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在丞相府里才知道,无涯可能就是魏国的太子魏盛涯的。
当时,许长安连踹了四个柜脚,都没有触发机关,便与他重复了数十次发现机关时的摔倒动作,最后终于确认了,魏盛涯绊倒许长安时踩下的那一块地板,才是机关的位置。
是魏盛涯引着许长安,发现常青帮的账簿的。
本来这件事可以用巧合来一笔带过,但真正让许长安怀疑魏盛涯有问题的关键,是魏盛涯自己说的一句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魏盛君当初骂的那句“认贼作父”,不是用错了成语,也不是在骂烽烟,而是在骂顾爻。
烽烟确实是由顾爻一手调.教出来的,除了顾爻之外,理应没有其他人知道烽烟的弱点,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教会顾爻如何防御与攻击的那个人,是魏盛涯。
烽烟和狼火虽然师从顾爻,却是间接由魏盛涯教出来的,魏盛涯自然也知道他们二人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问的,但是你不问,我也不吝啬为你解答。”魏盛涯说,“毕竟,你曾经是我最心爱的徒弟啊。”
顾爻咬牙,“闭嘴!”
魏盛涯得了他的回应,尽管并不友善,也开怀地笑了,“事情太久远了,可能得缓缓道来,但今日我们多的是时间,此后恐怕也没机会再见了,就听我慢慢为你解答吧。”
永宁四十六年秋天,许关迎因为与顾家政见不和,恶意造谣顾家功高盖主,手握重兵,唯恐产生谋逆之心。
历代帝王天生多疑,圣上也不例外。
但圣上念及顾家世代忠诚,拿不准注意,于是在某次鱼水之欢后,询问了他的枕边人,魏盛涯。
魏盛涯身为顾爻的师父,与顾爻更亲密,也更能掌握顾爻的心思。可惜魏盛涯不仅是顾爻的师父,还是魏国的太子。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一反常态,支支吾吾地表达了顾家一心为主的忠心。
既没有说顾家的坏话,又让圣上知道顾家有了二心。
圣上也不为难魏盛涯,这一夜过后,就起了除掉顾家的心思,并在私下里与许关迎密谋,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将顾家灭个满门。
好巧不巧,魏盛涯正好听到了他们要动用影卫并委托常青帮的消息,于是转身就将此事告诉了魏盛君。
魏盛君当即与卫国联盟,定下约定,不需要卫国打赢,只需要卫国与魏国一齐进攻齐国,魏盛君就白送他们一座城池。
于是,同年冬天,齐国东西南北四个边界受到攻击,规模之大,前所未有。顾家临危受命,顾爻的伯伯、父亲、哥哥,还有顾爻自己,皆持虎符率军出征,勇猛异常,大败魏军与卫军。
与此同时,常青帮和影卫已经将顾家家眷屠杀殆尽,埋伏在他们的归途中,让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成为了英烈。
“除此之外,我还做过很多事情。”魏盛涯一一细数着,“比如,是我在狩猎节发现许千金有问题,佯装随口提醒了圣上,圣上再去提醒许关迎试探的许千金;再比如,许关迎想召回真正的许千金时,假装不知晓他的目的,给他出法子差点让许千金魂飞魄散的人,也是我;还比如……”
魏盛涯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眼许长安,然后止了话题,“太多比如了,多到我都已经数不清了。”
许长安却看得明白,魏盛涯这是已经通过柜脚的事情,知道自己就是许千金了。
虽然不知道魏盛涯为什么不进行挑明,但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否则大敌当前,还要面对自己人的恐惧,于他而言有弊无利。
事到如今,经历了蓝玉吉、圣上、冯管家的接连背叛,顾爻本该已经麻木了,却还是忍不住拳头握得指节泛白,目眦欲裂。
他顾家上对得起圣上,下对得起百姓,苍天无眼,竟让他顾家输给了人心,落得如此凄惨地步!
许长安轻轻握住他的手,唤道:“阿爻?”
顾爻低头,看到许长安的瞬间,眸中恨意减缓,松开拳头回握住许长安的手,“……没事。”
圣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魏盛涯的身上,“你说的这些,从前,朕都不知晓。”
魏盛涯并不意外,“我知道。”
“朕以为,你一心偏爱念之,所以事事都瞒着你,却不想,事事皆因你而起。”圣上难掩凄然,“难道你与朕在一起,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圣上感到不值。
“你少在这里装无辜!”魏盛涯倏然盛怒,“若不是你当年见色起意,强迫于我,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
许长安一愣。
原来他们二人并不是两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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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将军解甲归田
圣上看着他,“可是后来,你也说过,你喜欢朕的。”
“那是因为你将我囚禁在宫中,做你的禁脔,我为了自由,不得不向你低头!”魏盛涯一想起那些事,就忍不住面目狰狞,“也是我天真,你可是一国之君,就算答应了你,只要还在齐国的地盘上,我仍旧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圣上不相信,“这么多年了,你当真半点都没有喜欢过朕?”
“岂止是不喜欢,我简直恶心透了你!”魏盛涯几欲作呕,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男子,你偏要逼我,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甚至不惜下药,现在怎么有脸来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难道你会喜欢一个强迫自己那么多年的卑鄙小人!”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魏盛涯激动的喘息声就变得异常清晰。
圣上勾了勾唇,似乎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朕竟不知,对你的那些偏爱,都成了负担。”
“滚你娘的偏爱,我魏盛涯不需要!”魏盛涯风度尽失,怒然发飙。
相比较之下,圣上的语气平淡了许多,“就算你不需要,朕还是想给你。”
魏盛涯觉得他可笑,“你已经不是帝王了,往后,你什么都给不了我了。”
“不。”圣上推开影卫,在众人的震惊中,大步走到他的面前,“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给你。”
魏盛涯被他的动作惊到,立刻拔剑出鞘,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动作之干净利落,就像是对着跟圣上同等身高的稻草人练习了无数遍,才能做到没有丝毫的偏差。
“你自由了。”圣上总算扬起了笑容,语气之轻快,像是在恭喜他,“这一次,我是不是终于给对了,你想要的东西?”
魏盛涯定了定。
“往后没了我,你要聪明一点,跟自己人会面时挑个隐蔽的地方,不然会被发现的。”圣上笑着笑着,就哭了,伸手去摸魏盛涯的脸,“毕竟,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再这么配合你了。”
魏盛涯正要躲开,听到这话,当场愣住。
许长安忽然想起来,当初顾爻骗圣上,说魏盛君将虎符交给了安插在齐国的内奸时,圣上那么惊慌,原来是因为早就知道了魏盛涯的真实身份。
“除了要聪明一点,也不能忘记初心。毕竟君主之位很难坐的,坐得太久了,就会像我一样,忘记应该怎么正确去爱一个人。”
圣上渐渐站不住了,“嘭”一声闷响,脱离魏盛涯的剑锋砸向地面,目光仍旧朝着魏盛涯的方向,似乎想再多看一眼,却抵不住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千言万语,也在一片模糊中,化作一声低低的呢喃,“对不起……崖儿……”
余音未消,人已转凉。
战歌冷笑:“狗皇帝,死有余辜。”
“啪——”一声脆响,魏盛涯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把战歌打懵了,魏盛涯自己也懵了。
战歌捂着脸,“太子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魏盛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又是为什么会了眼眶,他就是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难受得快要窒息了。
可能是太生气了吧?
因为他还没有说,他要留圣上苟活在世,让圣上亲眼看到自己君临天下;
因为他还没有说,他要把圣上囚禁起来,让圣上也尝一尝他当初的痛苦;
因为他还没有说……
他还没有说什么呢?
魏盛涯也不知道了,但他就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圣上强迫他承受了这么多,不能,也不该就这么轻易死了的。
顾爻冷眼看着魏盛涯,“太子殿下处心积虑多年,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是该高兴的,怎么不笑呢?”
魏盛涯不想说,他现在根本就笑不出来,也一点都不觉得痛快。
顾爻看完了这出荒诞的戏剧,也没兴趣再跟他耗下去,“只可惜,圣上的命已经偿还了欠你的债,齐国却没有半点亏欠于你,这江山,恐怕是姓不了魏了。”
战歌嘲讽他,“都被我大魏军包围了,你还在这大放厥词呢?”
顾爻笑了,“你应该回头好好看看,被包围的,究竟是我们,还是你们。”
战歌猛然回头,只见外圈的魏军早已倒下大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齐军,密密麻麻的犹如蚁群出巢,一眼竟是望不到尽头。
早在有了易主的心思后,顾爻就在布局了,魏盛涯的暴露,只不过是将他的计谋提前罢了。
战歌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不……不可能!你不是被废了吗?虎符也被没收了,怎么可能调动这么多的齐军?!”
“难道你没听说过吗?”顾爻抬手捂住许长安的眼睛,“比起齐军,叫他们顾家军,应该会更准确一些。”
许长安冷不防失去了视觉,有些不安,“阿爻?”
“别怕,我在。”顾爻轻声安慰,一个手势,齐军猛然出击。
训练有素的齐军面对上良莠不齐的魏军,就跟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抓一个准,不过一刻钟,血就染深了金銮殿的红墙。
顾爻抱着许长安,将他的脑袋按在怀里,不让这场面污了他的眼,单手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魏盛涯,“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魏盛涯一直低着头,像极了圣上之前对四周视若无睹的模样,听到这话,才稍稍有了反应,问他:“……什么话?”
顾爻说:“你确实不会打仗。”
然后,手起剑落。
魏盛涯顿时尸首分离,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生前一直看着的,圣上的尸首旁。
自此,永安城之变平息。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顾爻便紧接着,在这乱世之中,将顾子期给推上了皇位。
立国号为“顾”的那一天,不服齐国所作所为的起义之军全部偃旗息鼓,国内平定。
许长安笑了,“原来你说的人选,就是子期啊。”
顾爻问他:“选得不好吗?”
许长安说:“不,选得很好。”
顾子期虽然姓顾,却是圣上的侄子、公主的遗孤,在这满朝文武之中,确实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王位了。
更何况,顾爻成了开国大将军,手握重兵,他推的人,就算是个小屁孩,也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
顾爻自然也知道现在的顾子期还不足以服众,所以他很干脆地选择了委托蓝玉吉,“圣上年幼,往后朝中大事,就要有劳御史大人多多操心了。”
“顾将要将圣上交给老夫?”蓝玉吉摸着花白胡子,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难道就不怕老夫像对你一样,对待圣上?”
顾爻还是行着极其尊敬的礼,“多谢丞相大人提醒,念之这就提醒圣上下令,让您再兼任丞相一职。”
蓝玉吉再也不装了,哈哈大笑,“不愧是老夫的半个忘年之交,聪明、聪明啊!”
顾爻也不谦虚,“那是自然。”
魏盛涯暴露后,顾爻再想起蓝玉吉的话,才知晓蓝玉吉当年就已经发现了魏盛涯不对劲,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会在他想要开口坦白痴傻是假时,恶语相向,熄灭了他想要向外人求助的所有念头。
在此之后,不帮他,也不阻他,是信他能够靠自己的能力,亲手为顾家报仇雪恨。
得友如此,当心存感激。
只不过,魏国尚在苟且,顾爻稳住国内,还得去将魏国的最后一丝生机,也全部断了。
顾爻自己拟了道圣旨,自己奉旨出征时,顾子期还特意跑来送他们。
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独自面对那么多压力,顾爻也忍不下心,刚要抱起他嘱咐一番,就见他径直错开自己,扑进了许长安的怀里。
顾爻:“……”
是一只小白眼狼没错了。
顾子期还很不满,“好饺子,你怎么也要跟哥哥一起走呀?”
许长安弯腰将他抱起,“因为哥哥要去很远的地方,好饺子舍不得哥哥呀。”
现在上有圣上罩着,下有开国将军保护,他已经不用再戴着面纱了,心甘情愿地背上“我给我自己当替身”的锅,在世人又是羡慕又是怜悯的目光中,与顾爻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顾子期撇嘴,“那好饺子就舍得子期了?”
“也舍不得。”许长安亲他,“所以等好饺子回来,就亲自给子期做大串串赔罪,好不好?”
顾子期两眼发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