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孟[古代架空]——BY:伏羲听

作者:伏羲听  录入:10-24

  他不止一次地想,干脆语方知就不要报仇了,甘心做他的儿子好了,他不在乎什么血缘,他能让语方知做一辈子的富贵少爷,百年之后的家业也都留给他,只要他不离开江陵。
  刚开始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后来渐渐变了味,他开始限制语方知,不让他出江陵,一旦发现他有去晔城的迹象,便想方设法地让他做事,什么南下的商队缺人啦!铺子该收账啦!家里摆宴要他打理啦!不仅如此,还要给他张罗婚事,让他在江陵落根。
  留也留了十几年,终究是没留住……
  “老孟,你有这样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福气!”
  最后,语万千将三炷香猛插进了香炉之中。
  段乘空被语万千赶出来,抱着剑在院里瞎逛,看见自己的徒弟跟严大人在挤在檐下不知道做什么,啧了一声,薅了片叶子下来吹了两声,打算把苍鹰叫来替他出气,啄一啄那对不顾场合的爱侣。
  还没对苍鹰发号施令,身后“扑通”一声有人跪下了,段乘空立刻跳开,大骂:“干什么!”
  “敢问前辈的苍鹰是否从不离身?怀中抱的可是冼星剑?”跪地的是如枯,他没去过江陵,知道语方知有师父,但不知会有那么巧,竟然是他!
  如枯这架势太突然,段乘空摸不清他的来路,瞅瞅苍鹰的斗眼,摸摸怀里的剑,道:“小兄弟有话起来说!”
  如枯仍跪着,如同根治沙漠之中的灌木般,问:“敢问前辈是否认识叠翠楼阿素?”
  段乘空揪住如枯的衣领,惊讶道:“阿素!你认识阿素!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她在哪儿?”
  如枯摇头,“她已经死了,但我认识她的女儿,幽素。”
  “幽素?”段乘空默默念着,松开了如枯的衣襟,“幽素是谁?”
  如枯伏地不起,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幽素今年刚满十六……”
  段乘空也差不多这么多年没进晔城了,片刻恍惚后,他退了一步,话到嘴边却不敢问出口。是如枯先压抑不住悲痛,呜咽两声,从怀中掏出一块被血污了的紫色手帕,捧送至段乘空面前:“幽素姑娘受母亲阿素嘱咐,要找一位手执苍鹰和冼星剑的故人,他在孟家倾覆后失踪,幽素姑娘怀疑前辈失踪与孟家旧案有关,便刻意接近魏成获取情报,如今、如今已经……”
  “惊平!”
  严辞镜不知从何处跑来,下阶时因腿软跌了一跤,他推开搀扶的语方知,揪住如枯的衣领,红着眼睛问:“她现在在哪里?”
  如枯哽咽难言,是语方知拨开严辞镜的手救了他,还说:“如枯早已安置好了幽素,就在城外,当时你重病在床,我担心你太过悲痛于病情不利,所以没有告诉你。”
  严辞镜推开语方知,重新揪住如枯的衣领,怒问:“你又是如何知道她的过去!”
  如枯沉痛道:“幽素姑娘托我找人,当时我忙于监视魏成,疏于打探,我没想到她会……”
  “啪!”一声,如枯挨了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他生生挨了这一掌,挨得好,他毫无怨言,他无法原谅自己,恨透了自己只顾报仇的死性,若是他能分出一丝精力去打探,也许幽素就会有所顾忌,不会拿命去搏……
  “对不起。”
  这声道歉是说给谁?幽素已经死了,严辞镜被语方知带走,留下的段乘空似笑非笑,盯着那块带血的帕子出神,口中喃着什么,一脚轻一脚重地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如枯还跪着,手中攥着紫帕,呜呜地哭。
  严辞镜也难受,红着眼睛质问语方知为何要瞒着他那么久,语方知不答话,将他搂紧怀中抱着,听他絮絮地诉说。
  “我罪大恶极,我没有资格打如枯,我不该用她,在她主动投诚时就该赶走她。”
  “认识这么多年她为何不告诉我她在找人?我认识段师父,若她来问我,又怎会错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语方知带着严辞镜离开。不会告诉严辞镜的是,幽素死在十三坡事发之前,尸体被扔出魏府时手中还抓着那条帕子,帕子上用残血画了一个“罗”字,她应当是发现了罗生的意图,想提醒严辞镜的。
  他与严辞镜能平安无事不过是上天垂怜,他们要替孟家翻案,要与魏成这等老奸巨猾的人作对,早就将生事置之度外。
  幽素,死在十三坡的十三名部下,还有后来傅淳派来增援的心腹,甚至远在江陵中几乎被杀了个精光的语家,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命,就这么没了。
  除却无辜陷入的人,幽素,语方知的部下,傅淳的侍卫,哪一个不是一早就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呢?如今大事已成,仇敌已死,他们不算枉死。
  可活着的人会自责,幽素生前并无亲眷,严辞镜想补偿都没机会,语方知为了弥补部下,快将现钱都掏空了,可还是不甘。
  “惊平,若你也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语方知想起便后怕,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该倍加珍惜,这道理严辞镜也知道,在难过间隙,握住了语方知的手。
  赶来的小五看见这一幕差点掉头离开,他垂首道:“主子!严大人!谢指挥使正带人赶往苍山。”
  严辞镜问:“去苍山做什么?”
  “说是要迎回隐太子的尸骸。”


第189章 记挂
  今日天朗气清,空中云雾不多,唯有奇异的一朵悬在苍山之上,正遮在山腰两间破败的草屋上,将坟堆前的夏长嬴遮了个严实,像是要替他挡风避雨。
  他伏在秃坟上,眼中映着那片纯净的云,眼底笑意层层浮出,像与故友重逢般,惬意道,“瑾瑜,你来了。”
  夏长嬴细瘦的指头在细沙上摩挲,像抚人脸颊,又不像,触感也太粗粝了些,他败了兴,他将下巴抵在手背上,缓缓道:“你说你死后要做自由自在的云,如今瞧着,如愿了?”
  替旧人高兴,又替旧人不甘,夏长嬴轻声道:“过了那么多年,大殷还是那般让你失望罢?枉费你走前说了那么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死后还要受累惦记你的臣民,还求我将你葬在高处……”
  夏长嬴岂会不满足他的心愿?苍山山腰无凌云之寒,又可俯瞰万民,与山同辉,与日共眠,再好不过的安息之所。太子死前还记得百姓,可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太子?夏长嬴有些失落。
  “我也你是臣民,你能否惦记惦记我?”
  这句话没说出来,夏长嬴一直藏在心里,就像是从前与太子喻珩如影随形时,他只管敬仰又钦佩地望着他的背影,绝不将多余的心肠诉说,叫他徒增负担。
  如今也是,空守多年没有一丝怨怼,委屈也不过是留给自己的,他以极低的音量说:“我总不肯将你交出,他们不配的,只有我知道你藏在这里,有我陪你伴你,应当比冷清的皇陵好得多。”
  “但现在他们要重新迎你回去……也好,所有人都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你去,也不会亏待了你。”
  夏长嬴有些不安:“瑾瑜,你可会怪我?我知你不爱身后虚名,但我总摸不准,你想由我守着,还是情愿不留遗憾地入陵宫。”
  “眼下也由不得我了……他们是一定要你入陵宫的,还拿你的旧物跟我换。”
  夏长嬴从袖中摸出一个沾满了灰的布袋子,眼底的笑意蒙上一层雾气,他揉了揉布袋,揉出微小的咯吱声,随即心满意足地说:“我就猜你在树下埋的是桃树种子,如何?你贵为东宫之主,不可食言,要允我一件事!”
  “我要你……”
  “要你……”
  要什么呢?人都没了,他的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夏长嬴失望地凝视着墓前的无字碑。
  他一动不动,身上穿得旧色衣袍几乎要与坟堆融为一体,反季的桃花碎瓣随风飘来,辨不清死物活物,将零星的花香渗入在喻珩的坟堆中,夏长嬴的衣袖中。
  芳香将发怔的夏长嬴唤醒,他捻起一片残瓣,抹着花瓣上的折痕,细数过了多少年。一遍遍数,数不清就掰着手指数,数出来的数叫人害怕,原来已经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开始琢磨,钟栎苦守的是喻珩生前的辉煌与荣光,那他守的是什么呢?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他就这么把喻珩偷出来了,在东宫一把火的遮掩下,他得到了不属于大殷,只属于他的喻珩。他将他藏在苍山之上,坟前搭起两间像模像样的草屋,从此做起了守陵人。
  他比守陵人有情有义得多,屋中筷子成双,一副磨得光亮,一副稍显澄净,只要有他一口饭,绝不会断了喻珩的。
  逢年过节都要一起,偶尔他也喝得酊酩大醉,醒来时趴在坟包上,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将坟尖掘秃,有时不喝酒,摆棋盘设案桌,下棋对诗,又笑又叫,冷清又热闹。
  就这么过了十五年,夏长嬴还算满意。
  可惜没有下一个十五年了。
  谢玄带着官兵,黑压压地围住了夏长嬴。
  “不知你是何许人,许是认错了坟,速速离开罢,这坟你挨不得。”
  挨不得?夏长嬴凄苦地笑:“我守了十五年……”
  谢玄有意帮夏长嬴,不然也不会故意将他当做不知情的平民百姓,眼下不是攀扯的时候,他故作厉色,呵道:“朝廷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夏长嬴置若不闻,阖目抱住了坟包,十指插进沙土之中。
  谢玄领命前来之时,特地落下刑部的人,眼下不尽快赶走夏长嬴,等刑部的人赶上来,夏长嬴想走都难,他吩咐道:“你们两个,抬走他!”
  “住手!”
  谢玄循声回头,惊讶地看着跑来的严辞镜和语方知,“你们来干什么?”
  严辞镜跑出一身热汗,他拦在夏长嬴身前,辩道:“不过是个无名孤坟,指挥使定要扰了他清净么!”
  “严大人,下官奉命行事……”谢玄不敢对他动粗,为难极了,将求助的目光送给了旁观的语方知。
  严辞镜诚心要阻拦,谁来都没用,“奉命?奉谁的命?谁命你随处掘坟?犯下这等损阴阻德的错事。”
  “严大人!”追上来的刑部官员斥道,“皇上已经下了调遣令,你何故还滞留于晔城?此事与你无关,莫要横生枝节!”
  搬出皇上也没用,严辞镜不为所动,拦在夏长嬴身前谁也不能上前,他有心要护夏长嬴,不过夏长嬴并不需要。
  “惊平,”夏长嬴已经站起来了,低着头搓手心的泥,道:“让他们动手罢。”
  严辞镜不解:“先生——”
  夏长嬴笑得勉强:“落叶归根是好事。”
  刑部官员冷笑:“隐太子遗骸失而复得自然是好事,你夏长嬴罪无可赦,可就没有那么好过了,来人!”
  严辞镜护着夏长嬴后退,一旁的语方知也蓄势待发。
  好在谢玄在,官兵都听谢玄的,谢玄不发令,谁也不动,他默不作声地将一柄铁铲掷去,道:“要不你来?”
  待那气急败坏的刑部的人闭嘴,谢玄一板一眼道:“夏长嬴,有关隐太子的事,还请你随本官走一趟。”
  “不可!”
  夏长嬴安抚地拍了拍严辞镜的手,“别担心,先生很快就会回来。”
  语方知猜透来龙去脉,也劝道:“惊平,前辈不会有事的。”
  严辞镜听不进劝,拽着夏长嬴的衣袖不放,想说话,舌尖又被酸楚浸得无力,只能垂下脑袋藏起湿透的眼。
  原先不知屋后藏着谁,后来查案查到夏长嬴身上,严辞镜什么都知道了,他决定帮夏长嬴隐瞒,没想到瞒不了多久,他不愿让夏长嬴失望,也知道他阻止不了什么。
  夏长嬴知道他心中的不安和自责,宽慰他,同时也道出了他的决定:“不怕的,我走一趟便是。”
  夏长嬴如此冷静,更叫严辞镜震惊,一时发怔,眼睁睁看着夏长嬴被人带走,看着他不舍地扭着脸,却不是对他。
  严辞镜顺着那目光回头,看见身后官兵将高举的铁铲深深插进了坟堆中。
  夏长嬴的执念不比他的少,严辞镜心里苦,偷偷忍着,紧紧攥着衣袖,语方知就在身侧,他不敢露馅,他瞒了太多,已然不知要从何说起。
  察觉到左肩一沉,严辞镜心中防线溃败,他肩头一落,随即将所有顾忌都抛诸脑后,傍着语方知的肩头开始小声地啜泣。
  语方知瞪了谢玄一眼,将严辞镜搂进怀中,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低声哄:“先生无碍,是傅大人奉命办案,他不会为难先生,不然也不会派指挥使前来。”
  余下的仅是语方知的猜测,他暂时没有告诉严辞镜。
  夏长嬴几乎没有一丝挣扎就被带走,大约跟他手上带着泥土的布袋有关。
  若他猜得没错,这是隐太子生前埋在东宫里的东西,当初他受毕知行所托,要去将树下的东西挖出,可惜来晚一步,被人挖走了。
  这袋子里到底是什么,毕知行也不知道,他偶然路过东宫看见太子亲手将它埋在树下,便猜测是十分重要的物件,如今看来的确是重要,带走它的人大概就是用此物与夏长嬴达成了一致。
  傅大人突然得知隐太子藏身之处的消息,或许也与带走布袋的人有关。
  至于隐太子的尸身……单靠夏长嬴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运出来的,宫中有人帮了他。
  过去的事情牵扯甚广,若要深究一时半刻也深究不完,眼下安抚严辞镜最重要,语方知很快便带着严辞镜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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