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卸下背上的箭,委屈巴巴道:“彭震叫我别去城门,你又让我回去。”
他是个半大的孩子,还不清楚自身的处境,等他看清城墙上,城墙下残酷的战斗,他红了眼眶,哽咽:“青王什么时候来救我们呀。”
一名同样负责运输物品的妇人走到阿宝身边,用身子护着他下楼去。
“不要慌。”
樊春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拈弓搭箭,将箭矢瞄准射箭台上的敌兵弓手,在弓手探出脑袋的瞬间,一箭将他射杀。
弓手从高高的射箭台上坠下,掉落在地面。
地面的融兵慌忙散开,这时,樊春看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是名大将,对方的甲胄比其它士兵穿的光鲜,他正挥动手中剑指挥战斗。
距离太远了,樊春心里没把握。
樊春再次拉弓,屏住呼吸,此时他耳边的厮杀声都消失了,唯有自己的心跳声。
弓弦抖动,箭矢飞出,樊春默念着,向神明祈求。
箭矢消失在眼前,瞬间,那名融国大将倒地,樊春喜道:“中了!”
他这一声“中了”刚落下,忽然身后响起一片欢呼声,无数的人都在高呼一个名称:“青王!”
樊春意识到他面朝着北城门,于是他转过身,往南城门的方向眺望,他看见往外头溃逃的融兵,还有追击的云越士兵。
热泪溢出眼眶,樊春抹去泪水,跨过地上同伴的尸体,再次面对北面的融兵,无数支箭从他手中射出,他拈箭的手指鲜血直流,他意识不到疼痛,也忘记疲惫。
南面融兵在遭遇越潜率领的士卒突袭后,实在抵挡不住,选择撤退。南面融兵撤退后不久,北面的融兵也鸣金收兵了。
从早上打至午后,不说守城的将士力竭,融兵也同样疲惫,对双方都是苦战。
融兵迈着沉重的步子,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朝营地的方向撤退。
金谷关的城墙上留下众多尸体,有融兵的,有云越士卒的;金谷关的城墙下,有更多融兵的尸体,鲜血染红大片沙土,整个战场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一战,融兵死伤无数,赵璋还折损一员大将,这名大将被守城的弓兵射杀,箭矢射中的正是眼睛。
那么遥远的距离,有这样的准度,真是令人胆寒。
越潜这边也是损兵折将,守北城门的彭震身受数创,被士卒抬下战场;守南城门的风显脚板被敌兵的长矛扎穿,行走困难。
樊春拉弓的手臂发麻,几乎抬不起来,险些废掉;风伯益被流矢射中背部,伤势不轻。
樊鱼差点被融兵打死,他身上小伤口无数,但没有大伤口,很幸运。
由于南北城门一度被融兵用攻城武器击破,云越士卒的尸体都堆积在城门口,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抵抗,还在坚守。
越潜拭去脸上的血迹,把豁口的短剑搁放在大腿上,他坐在通往城楼的石阶上,看着城门内云越士卒的尸体,神色凝重。
樊鱼递给越潜一碗热汤,他见到对方的战甲被血染红,一时无法判断是否身上新增了伤口。
默默在越潜身旁坐下,樊鱼很惆怅。
融兵可以不停增兵,而他们就这么一些人,只会减少,不会增加。
下一次攻城又是什么时候呢?
樊鱼小声问:“青王,彭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燕起前往彭县已有数日,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我们被包围,燕起不方便传达。”越潜搁下空碗,拿起佩剑看视,用战袍拭去剑上的血迹。
夜晚,后勤队伍出城门捡兵器,尤其是箭,守城需要大量的箭,能回收的就回收。
风显领着一支小队,在城门附近巡逻,忽然看见数人围聚在一起,他连忙过去探看。
一名妇人递给风显一支箭,箭上绑着块白绢。
将白绢取下,打开检查,上面似乎有字。
风显唤士兵举火把照明,他在火光下阅读,发现是融兵的招降书。
“呵,投诚不杀,还是老一套,以前那一批批投降的人,哪个不掉脑袋。再说了,要想当刑徒苟活,我们又何必造反。”
风显将白绢放在火上焚烧,将它烧成灰烬。
围观的人听到风显的话,才知道是招降书,议论纷纷,他们之前都是刑徒,打心底不信任融人,不只不信任,对融国官员还充满着仇恨。
融兵射入金谷关的招降书有好几份,其中一份摆在越潜书案上,越潜已经看过。
将招降书仔细读阅,风伯益道:“词句优雅,言语诚恳,真是魅惑人心的东西。”
樊春把脑袋往上凑,也想看招降书,可惜他是个文盲,不知道都写些什么,只是恼道:“融人不会真以为我们走投无路了吧!”
樊鱼道:“就是死,我也不降!”
他再不会任人宰割,与其投降,还不如握着剑战死在金谷关上。
越潜的手指抚摸招降书,文风很熟悉,他猜测出自昭灵之手。
将书案上的招降书大力拨开,风显取来一份地图,把地图摊平,指着南城门外的融兵营地,说道:“请青王率领大部队突围,由我和老弱留守金谷关,拖住融兵。”
越潜淡然道:“没必要。”
风伯益摇头,训风显:“你啊,总是急性子,忘记彭县了吗?”
张军师还在攻打彭县,他们仍有希望。
融兵营地,昭灵待在营帐内,低头读阅从云越各方送来的战报,他身边是正在总结今日战事的卫平和赵璋。
其中有一份来自彭县的战报,它被放在其它文书的后头,显然传信者刚刚送到营地。
赵璋道:“今日几乎要攻下金谷关,可恨南面的将士太大意了,竟被那名贼目率兵从后方袭击!”
他没等卫平回话,继续说道:“屈将军说这些刑徒是凶暴,不好对付,末将原先还以为是夸大……”
话还没说完,就见卫平突然起身,朝公子灵走去。
卫平问:“公子?”
和赵璋交谈,卫平同时也留意阅读文书的公子灵,他很在意从四方传递来的信息。
“彭县的消息。”昭灵将手中的一束竹简递给卫平。
快速扫视一遍,卫平猛地抬起头,惊诧道:“失守了?”
不应该啊,为了确保越潜的军师张泽无法攻下彭县,卫平经公子灵同意,调动了云越南部所有的驻军,让驻军前去支援彭县。
谁能想到,彭县竟然被攻陷了!
掀开帐帘,卫平喊来一名士兵:“快去,将那名彭县来的信使带来!”
得仔细询问信使,关于彭县的情况。
一向沉稳的卫平心急了。
南夷水将云越的西北与西南一分为二。
这条河,名唤南夷水,不是南方夷水的意思,南夷指梦泽、南郡一带的夷人。
在南夷水的北岸是金谷渡口,南岸则是彭县。
如今越潜的军师张泽攻下彭县,将会很快率众渡过南夷水,救援金谷关。
可以说,张泽打通了从云越南地前往金谷关的道路,融兵对金谷关的包围之势,即将被解除。
大势去矣!
卫平瘫坐在席上,手握一束竹简,心有不甘。
今日的这场攻城战,竟是唯一的机会,怎奈融兵前后夹击,猛烈攻打,还是没能攻进金谷关。
竟是让越潜撑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战争告一段落。
越蛇:阿灵,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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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大清早,?融兵再次攻打金谷关,风伯益守北城门,南城门由风显看守,?风家夫子都负了伤,守城门的士兵不少身上也有伤。
樊春和樊鱼站在城楼上,他们一个执弓,?一个执短剑,各自领着一支小队。
眺望北城门外的融兵,?樊春皱眉:“昨日刚打一战,今日又来,?这些融兵累不累吗。”
他的手臂缠绑布条,昨日流血的手指也已经止血,咬咬牙,?受损的手臂勉强还能张弓搭箭。
“今日只出动北面融兵,?南面没来,应当不用像昨日打得那么艰苦。”樊鱼握紧剑柄,?死死盯住远处在做进攻准备的融兵。
樊春叹道:“你我在城墙上还好,?青王今日又要添新伤了。”
没有时间惆怅,听见城外的号角声响起,?樊春立即将箭搭在弓上,聚精会神瞄准前方的融兵队伍。
樊鱼登下城台,走向自己的队伍,?这是一支带盾的剑兵,樊鱼携盾握剑站好位置,目视前方,神情毅然。
队员纷纷拿起盾牌,举起短剑,?齐齐面朝城外的敌军。
他们站在垛子后头,只露出一个脑袋,仿佛身躯已经融入墙体,成为这牢固关隘的一部分。
融兵开始进攻了,他们拉出更多的攻城武器,亮出所有的家底。
忽然,金谷关的北城门大开,从城中出来一支军队,这支军队的统领正是越潜。
越潜身穿甲胄,手执短剑,身形高大,英武刚强,他迈开步伐走在队伍在最前面,从者如云。
在城墙上□□兵的掩护下,越潜率众袭击迎面而来的融兵……
午时,融军鸣金收兵,战场一片狼藉,留下数量众多的攻城武器,而这些攻城武器中,几乎所有的射箭台都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毁坏。
越潜率领士兵出城迎敌,着重破坏的就是攻城武器。
融兵将领赵璋在这场战斗中被流矢射中手臂,他返回营地,摘下头盔坐在帐内,一名药师低头为他疗伤。
两天前,赵璋率领五千精兵前来支援孟阳城,当时踌躇满志,此时神情沮丧。
赵璋一拳捶打在木案上,恼道:“老子自从十五就随军打仗,还是第一次打得这么窝囊!”
昨日,知道敌军的后方部队(军师张泽)已经攻下彭县,赵璋就意识到恐怕再没有机会攻下金谷关。
今日仓促出兵攻打,也是做最后一搏。
金谷关内,刑徒们正在庆祝大获全胜,就连老弱妇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由衷的感到欢喜,第一次不再因为处境而担惊受怕。
负责炊事的后勤在城中架起大锅,烹煮食物,煮的不过是野菜,鱼干,稻米和豆子,有食物果腹,人们便已经心满意足。
风伯益从窗前离开,走至越潜身旁,一名药师正在缝合越潜右手虎口上的伤口。
越潜与融兵激烈作战,虎口在打斗中被兵器震裂。
该庆幸他一再出城迎战融兵,还能全须全尾活着回来。
越潜悠悠道:“刚刚探子来报,南城门外的融兵退至金谷渡口。”
风伯益大惊,喜道:“该不是张泽已经攻下彭县?难怪今日只有北面敌军前来攻城,南面没出动!”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风伯益大喜过望,激动地搓着手。
越潜面上有笑意,不是特别激动,可能他早有预料。
即便无法互通消息,他相信自己留在云越南部的部众会前来接应。
越潜分析:“张泽要么已经攻下彭县,要么即将攻下,融兵举动才会这么反常。昨日刚发生大战,今日融兵又匆匆出兵,急着想攻陷金谷关。”
风伯益往席子上一座,坐姿洒脱,一只手撑在大腿上,如今局势已经明朗,融兵可别想将他们一直困在金谷关上。
“如果张泽真能来接应,咱们就得开始考虑怎么撤出金谷关。”风伯益陷入思考。
刑徒中大半都是没有战斗力,行动缓慢的人,撤离行动将十分困难。
一名士兵端来食物,摆放在食案上,统帅的食物,也只是鱼羹和蒸米饭。
越潜捧起一碗蒸米饭,一口气吃下大半碗,他抬起头,见风伯益还在冥思苦想,悠悠道:“我有一个让伤兵,妇孺孩子都能安全撤离的办法。”
夜色浓浓,昭灵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行走,返回自己位于营地中心的营帐,他刚前往收治伤兵的大帐篷,探视过受伤的士卒。
耳边伤员的痛苦吟声渐小,直至被北风淹没。
这几日来,昭灵看惯了死亡和伤痛,内心逐渐有些麻木,即便直面血淋漓的创口,听着士兵撕心裂肺的惨号,他也不再退缩,能保持镇静。
掀开帐帘,昭灵进入营帐,营帐外站着数名护卫,他身处融兵的营地里,护卫仍不敢懈怠,尽心尽职。
夜深,周边难得寂静起来,昭灵坐在书案前,面对一盏油灯,案前摆放着一份云越旧地的地图。
昭灵浏览地图,目光落在云越西部和南部的分界线——南夷水。
南夷水的北岸是金谷渡口,南岸是彭县。
今夜四周太寂静了,有些不适应。
自从来到孟阳城,有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不停的读阅文书,不停的讨论战事。
昨日看见彭县被攻陷的消息,那一刻,昭灵的心情极为复杂,到此时,他也没能理清。
离开书案,脱去衣服,昭灵卧在床上,闭上眼睛
眼前浮现出紫铜山上的铜草花,绵绵数里的紫红色,忽然化作一片血红。
一轮残阳挂在紫铜山的山脊上,映入眼眸的血红色已分辨不出是花儿,还是鲜血。
山麓那座规模宏大的冶场空空荡荡,任由北风肆虐,无数深邃而可怕的矿井在地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