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绑脚。”
“哦。”
钟阑拿出脚镣。他的脚踝骨感削瘦,一层薄薄的皮肤白得透明,与狰狞的脚铐相比显得异常无力脆弱。锁扣在他合上的时候自动锁死了,两只被金属捆绑的脚踝之间连着一条拇指粗的链条。
那个声音想要继续指挥,然而钟阑却没有等他。
他再从箱子里翻出一条长而粗的锁链,将他在自己脖子上环一圈,然后再在身前交叉,然后与两手一起在背后固定。
钟阑抬头:“你不考虑自己来吗?如果是我自己能绑住的姿势,那必定也能自己解开。”
那个声音不见了。
昏暗中,石门开启的机关声异常刺耳。脚步慢慢在背后响起,逐渐走近他。那条将钟阑双手固定在背后的锁链被人牵起。
刺耳的碰撞打破了石窟内的阒然无声,伴随一声咔嚓,锁链的末端被固定在机关上。
机关转动,在机械冰冷而有力的制动中,钟阑被迫展开肩膀,两手分开被悬吊吊在空中,脚尖点起,只有脚尖一点地方能撑住重量。
熟悉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一双手臂从后环住他精瘦有力、被迫拉长的腰。
好久没有见到闻姚的钟阑几乎下意识地微颤,脸颊两侧微热的红意。
我见到罗国君真面目时,需要装出惊讶的样子吗?
想着,他泫然欲泣,呼吸急促,像是害怕极了。
对钟阑的反应熟悉极了的闻姚:“……”
钟阑害怕的概率和他有事业心的概率不相上下。所以我当他表现出这副模样只有一种可能。
他在刻意伪装引诱。
闻姚愤愤咬上他的耳垂。
-
“罗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南辛?”燕国君气得头脑发昏,狞笑着,“每每燕国势头正盛,总有人出来捣乱。为何他的运气就如此之好,处处与我作对?”
一群灰衣人站在厅堂左侧,只有李微松坦然坐着,喝着茶:“很早之前我就提醒过陛下了。但陛下那时并不信我。”
燕国君重重吐气。李微松很早之前就与他说过,他没有称霸的命,然而他自己并不相信。灰衣人同他说,他的气数是困在这天地间,然而灰衣人们没有,若想要改命,只能借助他们的力量。他虽然将灰衣人当做军师,但骨子里的自负让他并不相信自己没有天子之命。
“不过,陛下的机会已经来了。”
燕国君挑眉:“哦?”
灰衣人捧来了一个奇特的小匣子。燕国君知道这个东西,这些灰衣人总是很关心上面不停变化的数字。灰衣人看待这个数字,似乎就与他看待争霸一样。
李微松看了眼匣子:“先前这个数字总是小于十,但从罗国兼并南辛的第二天开始,数字一路涨到了八十多。”
“这是什么?”
李微松笑了:“这是辛国君的痛苦值。”
满分一百,越高越痛苦,而当钟阑死的时候,这个数值才会到一百。
“这罗国君倒是……呵。”燕国君玩味勾起嘴角,“说吧,朕的机会是什么?”
“半月后,燕国军队会与罗国在西岭山发生碰撞,这场战争你们会输。”
燕国君皱拢眉头。
“不过,我们可以帮陛下赢一回。”李微松说,“做法很简单,只需让南辛旧部见到辛国君此时的痛苦就可以了。”
辛国君深得民心。若南辛知道他在罗国君手下这般痛苦,势必会掀起声势巨浪。
燕国君略有所思地去军机处商讨战略,将灰衣人留在原地。
然而,他前脚刚走。灰衣人间就开始交头接耳。
“这匣子上的数字怎么又忽地回落了?”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忽然升得异常高,然后再回落到十以下。”
“辛国君到底在干什么?”
李微松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你们别吵了。只要他八十多的痛苦让南辛知晓了,就能挑动他们内讧。算着日子,也就该是这些天了。”
众人相视,点头。
忽然,匣子上的数字又从几跃升至几十。李微松像是看不下去似的,眯着眼睛,表情痛苦地将那个匣子塞回黑布袋里。
-
钟阑生气了。
那天,闻姚忽然拿出一条黑布,将他的眼睛蒙上。
一开始他并未感觉有何不妥,还有些高兴,顺理成章地继续下去,然而闻姚却像被他激怒了。钟阑这才发现,闻姚本人的内功已经强悍到与他不相上下,他竟然隐隐有些吃不消了。
更不要说这几天闻姚越来越疯,让钟阑失去意识了好几次。
钟阑转过头,咬住闻姚被汗水打湿的鬓发:“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就直说。”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喘着粗气,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他将钟阑弄得也上火了,但偏偏手脚又都不受自己控制。
最后钟阑找到机会,与闻姚一起跌翻到地上,用膝盖将他顶在地上,生气地吼了声。
“闻姚你给我长张嘴!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
闻姚立即不动了。钟阑的眼睛仍被蒙着,他也无法用手脚将黑布解开,只能听着黑暗的沉默。
良久,闻姚声音喑哑:“你怎么知道我是闻姚的?”
钟阑:“……”
那道声音疑惑、欣喜又委屈:“我把你眼睛蒙上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罗国君的?”
钟阑:“……”
所以你这几天是觉得我和陌生人很开心,于是又吃自己醋了是吧?
他泄力似的一下瘫了下来,将闻姚当做人肉垫子,有气无力。他用下巴蹭着闻姚的肩窝:“我当然知道你就是闻姚,你抱住我,我就知道了。若我不知道你是闻姚,还会这么配合吗?”
对方不吭声。
“你觉得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闻姚在他耳垂上亲了亲:“你有我特别特别喜欢的样子,然而……”
他顿了下,自嘲似的:“对你而言不论身在何处都能活得很好,因为你有无数可以接受的选项,而我只是还算可以的一个,不是吗?”
钟阑心里忽地一空。闻姚语句里的颤意与微动击中了他,让他立刻想要否认。闻姚似乎遇到一点微小的事情就会料定自己并不爱他。
他知道,闻姚从小便没有被人爱过。或许,自己当年将他从落辰斋里带出来,是他第一次尝到被宠爱的滋味。然而他得到的甜头永远转瞬即逝,以至于任何风吹草动就会成为又被抛弃的信号。
“不是的,”钟阑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在雪地里站着、警惕而有自毁倾向的少年,轻声哄着他,“我很……”
闻姚起来,温柔地抱住他,亲吻他,将他的话都堵回去。
钟阑努力想要推开他,想要用话语告诉他,自己真的只喜欢过一个。忽地,他缩紧瞳孔!
“嘶——”
闻姚也发觉了不对,一把将他眼睛上的黑布抽走,将钟阑痛苦的表情收入眼底。
“陛下?”闻姚的心立刻抽紧了,小心将他抱起,“怎么了?”
钟阑忽地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剧烈转换,头往下一垂便没有了意识。
-
罗国君忽然声势浩大地前往清辞寺,将玄唐方丈用汗血宝马加急带回了宫。
闻姚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苍白,眼底是一片愧疚自责的青黑,像是几夜不曾入眠了。少年君主的残酷与狠辣像是都对准了自己,将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
玄唐在罗国皇宫见到闻姚时没有半点惊讶。
闻姚淡淡道:“他在里面。这次发病似乎和前几次不一样。”
玄唐转头,不禁一怔。五道沉重玄铁制成的华丽巨门依次打开,层纱叠缎,青烟薄香,蜡烛光晕朦胧,像是要将这一角房间里一切可能逼近的魑魅魍魉捉出来似的。
巨大而柔软的床上铺着厚实温暖的软被,其中陷落了一小块。脆弱易折、面容苍白、被痛苦折磨的美人攒着锦被一角,但手上虚软得连被子都捏不紧。
两旁伫立低眉无声的宫人。
玄唐踱入房间,用手背碰了下钟阑的额头。
“大师,他怎么了?”
玄唐也皱紧了眉。他仔细查看钟阑的模样。先前他帮钟阑缓解了好几次病发,一直想要找到病源却没有办法,此次发作有所不同却让他忽然有了灵感。
“有些奇怪。”玄唐说,“他这般模样与陛下没有关系,反而像是……”
闻姚急切:“什么?”
玄唐闭上了嘴。闻姚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人物NPC,与他说了也是说不清楚的。
钟阑,这次发作,像是某些游戏中的BOSS进入了虚弱状态。
一些难度特别高的小世界为了平衡任务参数,会在后期特意故意给任务者几次机会。
所以,boss会有特定的虚弱阶段。
钟阑以前的发作都很有攻击性,玄唐也没有往这边想。然而此时他才意识到,钟阑的发作,一次比一次虚弱,一次比一次没有攻击性。
但这不合理,先不说这个世界的BOSS是男主,而且钟阑只是一个借这个世界生活的人,怎么会受这样的影响?
玄唐眼神闪躲了一会儿:“贫僧也难确信,请陛下再让贫僧检查一二。”
闻姚沉吟片刻,点头,自己退了出去,站在门口。他望着门在自己面前慢慢合上,穿过那条逐渐缩窄的缝,似乎望穿了天涯。
玄唐的视线收了回来,然而看清屋外几个候着的宫人身上,眉心一跳。
他看到好几个以前伺候钟阑的旧人,想必是闻姚怕照顾不好钟阑特意从南辛带过来的。
他认出了李全。后者眼里含着水光,像是在强忍悲伤与愤恨。
玄唐心里微动。
这次发病,难道不是在特意让南辛的人误会钟阑的病痛是闻姚折磨出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拖延症没救了,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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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飞鸽
钟阑醒了。
这次发作虽然猛烈,但持续时间不长。闻姚坐在床边,替他整理散落脸庞的碎发,看着睫毛翕动,一双澄澈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他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既狂喜,却又克制自己想要狠狠拥抱钟阑的欲望。
他单手托起钟阑的后脑勺,用小勺小心翼翼地将温水送到干涸的唇畔。钟阑仍很虚弱,嘴唇不住颤抖,水顺着嘴角滑落。
喉咙却咕哝:“渴。”
闻姚微顿,然后大口含住了水,覆了上去。干涸的嘴唇触及柔软湿润,下意思攫取更多。钟阑在糊涂中没有排斥,甚至有些依赖地索取。
他索取的不只是水,还有闻姚身上的气味。吻得越来越深,钟阑紧缩的眉头逐渐舒展,越来越放松。
过了一会儿,钟阑再睡下了。这次是安睡,娴静舒适。
闻姚起身,走到门外。五重玄铁巨门一层层合上,将钟阑锁在其中。
军务大臣已经在门外焦急等待很久了。
“陛下,燕国最近小动作很多。我们在边境多次发现了他们的斥候,近期恐有事变。请陛下提前下令,加强前线防线。”
“陛下,侦查发觉燕国防线有一处漏洞,在西岭山附近,这机会转瞬即逝,若能攻下西岭山,燕国东南的两座城市便会落入我手。”
“陛下……”
闻姚一边听着,神色不动,眼神却落到守在门前的太监身上。李全低眉顺眼,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闻姚收回视线,淡淡:“去书房议事。”
-
夜深人静,书房灯火通明,后宫却静得连一根针都能听见动静。
李全端着水盆,在众多罗国宫人的视线里走过五道门,走到床前。
“奴才来为您擦身。”
钟阑喉咙里翻转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线,发现来者是李全后便轻轻点头。
李全眼中全是愧疚与不忍。
陛下这才落入罗国之手不足一周,竟然就变成了这样子。
先前,他旧疾发作时虽然神志不清,但身子无虞,靠近他甚至还会有被攻击的风险。如今他这番无力、虚弱不堪,怎么可能是旧疾发作?
必定是罗国君手段狠辣,将人糟践成这副模样,然后找了个借口。
李全替钟阑扶起,用湿软的绸布轻轻顺着钟阑的脖颈擦到肩膀和后背。锁链捆绑留下的青红印子与星星点点的紫黑痕迹触目惊心。李全一边擦,一边掉眼泪。
他被接来伺候时发现罗国君竟然就是他们的摄政王心里还有些庆幸与窃喜,此时却将那点侥幸都丢到九霄之外。摄政王暗中培养新势力果然没有好心。
要将陛下救出去。
天微亮,公鸡还未打鸣。一个村姑打扮的女子揣着回娘家的包裹,出了城门,左转右转便进了一间茅草屋。
屋里坐着阖眼休息的人全都惊醒,连忙问:“怎么样?”
姑娘终于忍不住了,以泪洗面:“李公公说,陛下被锁在五道铁门后,身上连一寸好皮都没有了。不仅如此,他还因此生了重病,而那罗国君竟找了个旧疾的借口,都不认那些事情是自己做的。”
“禽兽!”
“此子之心性,日后必堕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