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眼,放下了车帘,他对怀中人说道:“既然是受召入宫的,自然有人招呼伺候,我就不陪你了,去寻我皇兄说说话。”
楚归猜测:“去给那两位使绊子?”
萧祈低低笑了一声,嗓音慵懒而又磁性,引得楚归睁了眼,在他喉结处看了又看。
“差不多吧,趁这机会也探探他的底,看看能允许我做到什么程度。”
楚归又问:“若还是一意偏袒江家呢?那你怎么办?”
萧祈顿了片刻,回道:“哪有不想大权在握的至尊?权利越是到了顶峰,越是容不得旁人分享,至亲也不例外,端看他能下多大的决心罢了,我不会看错的,他也容忍许久了,我这送上门去,说不得……正合他意。”
想了想即将开始的斗争,心中对养母生出了几分愧疚,吩咐道:“母后最是珍爱她的容貌,你既然有这回春的妙法,好好侍奉着逗她开开心,也算替我尽些孝道。等日后与那两个闹大了,怕我们这点母子情分也就到头了。”
“好,我知道了。”楚归应声,无论是萧祈的拜托,还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讨好皇太后都是十分必要的,所以答应的很是爽快。
到了慈晖宫附近,萧祈目送楚归下了车,王辇则继续前行,半炷香的功夫,转入了太极宫内。
通传后,他在侧殿暖阁中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大定国皇帝陛下萧祉。
今日并无早朝,又在自己的寝宫之内,萧祉穿得一身白色的常服,盘膝于榻上打着棋谱,听到了脚步声,微微转头向大步行来的萧祈看过一眼,似笑非笑的招呼道:“无为,你来得正好,陪为兄手谈几局。”
萧祈有些痞赖的坐下,手里捏着颗棋子嘀咕:“跟你下棋有什么意思?我哪一次赢过了?你的棋艺是父皇手把手教的,我哪是对手啊?”
萧祉略微恍惚了一下,眼前画面流光似的闪过,尽都是先帝教导他时的场景,有握着他的小手练习毛笔字的,有将他放在小马背上教习骑术的,也有如萧祈所说,寒夜的暖阁中对坐教习琴棋的,心脏深处猛烈痛过一瞬,看向弟弟的眼光顿时柔和了许多。
“让你三子总行了吧?你有空也多练练,父皇琴棋双绝,你却一个也没继承下来,整天花柳国里寻欢作乐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出来,很有长兄如父的架势了。
萧祈以手撑着下巴,坐没坐相的略歪着,随手落下一子:“这不有你继承着的么?你这琴棋二道,我看离父皇也差距不远了,他要是知道了,保准开心的不行,我确实没这天分,也就不勉强了。”
说完抬起眼皮撇过一回,对座之人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于是带了些似真似假的抱怨语气,继续说道:
“再说了,除了寻花问柳,我还能干点别的么?早朝我都懒得去,每次见那些个文武百官,鹌鹑似的,非得排头两个表了态才敢出声,好没意思,这天下大事,都归他们姓江的管算了,要我做什么?”
萧祉落子的手微微一顿,尔后恍若无事的敲在棋盘上,“你我也有半边姓江,这等离心的话,下次不要再说了,也不怕隔墙有耳?”
萧祈呵呵一声,余光扫过不远处那位两鬓斑白的老太监,一脸的不以为意:“崔大伴在这儿,隔墙哪来的耳?我说皇兄,你亲政都多少年了,他们还始终这样,这不肯放那不肯放的,始终当你十几岁的娃娃么?
这两天,也没少被他们各自嘀咕吧,一个管车喂马的二品官而已,值当撕破面皮扯到你面前来?有本事像之前那样干脆拟了旨,让你用印就好,何必让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萧祉面色冷了些,喝止的声音也不复平日的清冷,“无为,越说越不像话了,叫两位舅舅知道,看有你的好果子吃!”
萧祈涎着脸,像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干脆豁出去的感觉。
“反正从小也没什么好脸色,我还怕了不成?皇兄,我可给你说实话,前几日我将执金卫上下梳理过一遍,开革了好些个气焰嚣张的江阀子弟,这京都的守备还需完全捏在我萧家的手里,别的不说,但求有事之时能护持着你我兄弟二人就行。若他们事后告状到了你跟前,你可莫要心软。”
萧祉仍然没有丝毫表情,这事儿他其实早已知道,只是隐忍不发,看看这人到底要搞什么鬼,没想到萧祈主动就交代了,目标竟然还是江阀二公,是想着维护他的皇权而为的。
他这心里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不动声色的将面前人细品了许久,直到三盘棋已然落定,人也笑眯眯的说去接他的内眷返家,转身告退离了太极宫,他还是没能品出个好歹。
良久,他轻声问道:“安王府……现下如何?”
崔成林:“老人尽数被拔了,新人还未入得内府,只谋了几个外管事的闲职,这位安王,装疯卖傻这么些年,怕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那玄机阁呢?什么动向?“
“近几月确实在向朝中伸爪子,似乎尤其注重丞相的隐私,四处在打探相关的情况。”
萧祉沉吟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还是假?确实是想要替我分忧,驱逐外戚?”
“老奴不敢随意评判,影响陛下的决断,只眼下的动静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异常……那两位,的确过分了些。”
萧祉没答话,只是被萧祈勾起的情绪堵在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命人取了些寒食散用醇酒兑着服了,燥热发作开来,精神才感爽利了许多,说道:“静观其变吧,他既然想着入局,那就看看这些年都攒下些什么底牌,必要的时候助上一把,三方势均力敌才好玩不是?”
崔成林低头应“是“,气息充足得完全不似垂垂老人,在空荡荡的暖阁内隐隐带起了回声。
……
楚归这一趟极是顺利,太后甚至赐予他殊荣,让他亲手帮着敷了一把面膜,一套紧致补水的流程下来,江玩揽镜自照,效果当真拔群,皮肤肉眼可见的幼嫩细腻许多,再加上皇后与一群女官从旁吹捧,一时凤颜大悦,开口让他任意讨赏。
“为太后陛下尽心已是莫大的荣耀,哪里还需别的赏赐?”楚归安安静静伏着身,双手拱于额前恭敬的说。
江玩的目光从那手背上些许痕迹扫过,打趣道:“你如今可是祈儿身边红人,听说他为着你,连后院美人也散了大半去,若不是还要留着舞姬班子给我逗乐,你这怕是就要独宠了吧?我可不好怠慢,无需顾忌,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楚归微微抬头,一脸诚恳的答道:“重楼确实没什么想要的,小人这样的身份,既做不得官,又得不了正经的名分,将来更不可能有儿女傍身,至于钱财,王爷可一点也没短着我。
太后慈爱,若是一定要行赏,不如允我逛逛御花园吧?我久闻定鼎城中各处花园艳绝天下,湖山奇石,廊壁花窗乃人间至美之处,实在想象不出,又很想一饱眼福呢。”
说完了,露出个如梦般向往的眼神。
江玩微微一笑,想起三房家的堂侄女江琯,初初入宫也是这般心切的想要逛园子,她这住了几十年早已看得腻歪了,浑然不觉那些个假山人工湖的有什么好看,小孩子心性而已,也算小事一桩,她也没再多劝,就此应了,又派了个高品阶的女官带路,算是立刻兑现了赏赐。
楚归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兴奋模样,一路走一路啧啧称叹,身旁的女官名叫许意,在太后身边伺候已有十来年了,眼界自然与常人不同,倒也没有露出鄙薄之色,还煞有耐心的替人讲解。
到了无人处被楚归硬塞下一条黄鱼后,她的面色更是和蔼起来,语气也亲近了三分,各处景致典故张口就来,如数家珍:
“重楼公子请看,这处就是有名的潭石映月了,可惜现在大雪封了湖普通了些,若是初秋满月夜前来观赏,天上水底双月成趣,再加奇石峰峦自生的袅袅雾霭,意境之美,实无法言语之。”
“是极,是极,山无水则缺媚,水无山则少刚,这园子山水皆具相得益彰,又自然融为一体,实乃园林中的绝品,说一句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许意欣然点头,还有些如遇知音之感。
楚归则庆幸之前在萧祈书架上看了不少游记,还能记得其中一段的品评,用在此时倒也合适,没把自己半个文盲的事实暴露彻底,倒真真像是个热衷园林美景的资深游客一般,人设做到了十足。
“前面偌大的一片宫殿,莫非就是皇上的太极宫了?”他一脸好奇的问道。
许意:“是,这边已经临近太极宫后殿的侧门,若是往日,还可继续往前走一段,但今日休沐,皇上不用早朝,此时应该在宫里歇息着,咱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楚归正想答话,耳朵捕捉到清晰的脚步声,有两人正从假山另一侧向这边走来,他有意拖延些时间,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做出痴迷欣赏状,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答道:
“那是自然,之前在慈晖宫我曾遥遥见过这片殿顶,当时就想着该是何等气势磅礴的建筑,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啊。”
脚步更近了,有人声开始响起,许意似乎也听见了,微微转头露出倾听之色,是一把清脆的少女音:
“裴二哥哥,你作甚一直不肯说话?每次叫你出来陪我玩一会儿,还非得皇上下令才行,你又都是这个表情,站的那么远,我有那么讨人厌么?”
另一把男声响起,带着明显的冷硬:“江小姐言重了,在下只是受命引路,再加上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便过于接近。”
女孩大概有些着恼,再开口时已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好你个裴二,我好言好语主动这么些回了,就不信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老实讲,皇上和堂伯已决意将我许配给你,你若是再不对我好点,等日后过了门,你也休想我敬你为天!”
“江小姐过虑了,裴江两家不可能联姻的,就算能,那也不会是我,我已有心悦之人,奉劝江小姐莫将一腔情谊尽付了流水。”
“心悦之人?你才来上都多久,哪儿来的心悦之人,她是谁?哪家的贵女?”
“并非贵女,甚至连我钟情与他也不知晓,但我……”
话还没说完,曲径一转,假山另一侧的两人已出现在眼前,裴传霖骤然失语,脸色也立刻涨红起来。
楚归笑着招呼道:“裴公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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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脚链
裴传霖愣愣的没来得及答话,慈晖宫的女官一旁先行了礼:“许意见过七小姐,裴二公子。”
楚归闻言向另外一位女孩看去,听称呼,连姓都已经省略了,必然是太后与皇后的亲眷,江阀的贵族小姐。
其人面貌很是娇美,还有江家女子特征的雪肤与浅浅瞳色,只是那些满溢而出的傲气稍微减了印象分,不如皇后那般令人一见惊艳,再见亲近。
江琯迎面见到楚归,被他的相貌狠狠震了一震,自觉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人,声音不由柔软一些,娇声问道:“许嬷嬷,这位公子是……?”
“安王殿下的内眷,重楼公子,卑下奉太后之命,陪同赏玩御花园。”
这名字一出,江琯面色立刻就变了。
上一次太后寿辰,她因感染风寒未曾列席,后来一路听说这史上头一份的男花魁重楼,容貌如何如何的绝美,技艺如何如何的精湛,勾得安王完全失了神智,竟然在大殿之上当众拥吻,荒诞到不可思议,引得城中权贵们侧目不已。
再后来,甚至为了他将一院美人散了大半出府,爱宠之切,简直脱胎换骨一般,生生将一个风流好色王爷掰出个痴情专一的苗头来。
联想到当日在萧祈面前铩羽而归所受的屈辱,面前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顿时丑恶到不想再看了。
江琯微微扬起头,想也没想的脱口而道:“哼,皇家园林呢,什么阿猫阿狗也可来游玩的么?听说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身上多带着脏病,可别污染了这一片的风水,没的叫人看了生厌!”
楚归垂下眼,这样幼稚的言语攻击对他毫无杀伤力,便如微风过了耳,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未曾晃动一下。
许意心中却有少许的不悦,毕竟这人由自己领着逛园子,是太后亲命的,刚才也已经做了说明,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门,这位七小姐却把话说到了这么难听,果如传闻那般,是个口无遮拦的花瓶,完全被宠得没了分寸。
裴传霖回过神来,把这话听到了耳朵里,还有些赧然的脸上立刻沉了沉,冷冷撇过身侧江琯一眼,转头再朝向楚归时,却又如冰湖解冻,再度春风扑面了:
“重楼公子,又见面了,你……最近可好?”
不怪他变脸如此之快,他其实真的很不好意思,刚与江琯谈及自己的心悦之人,推脱之意是有的,可当时脑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眼前人的身影,他自己察觉之时也吃了一惊,是完全的情不知所起。
更没料到话都还没说完,心中那人便从天而降出现在眼前,甚至有可能将他刚才的话听了个真切,这几乎就等同于当面表白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又羞又涩,间中还夹了两分莫名其妙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