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醒亲政后,为解决朝中官员青黄不接,无人可用的窘境,增开恩科取士。恩科结束后,江醒于宫中大摆琼林宴,宴请新科进士。席间多是青年才俊,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能清楚地瞧见天子的容貌。
学子们殿试之后头一回入宫,拘谨得很,不敢细看,只敢在天子赐酒时斗胆抬眼。
只见少年天子一身华贵的玄色龙袍,俊美之间又透着九五之尊的锋利,风流散尽,爽朗清举。只看一眼,便知何为“少年”,何为“天子”。
而坐在他身侧的丞相大人又让他们明白了一个人竟能清冷又明艳,惑人且端庄。新晋探花郎乃江南第一才子,生着一副极好的相貌,见到此二人,也不禁自惭形秽。
酒过三巡,李潺肩上一沉,是半醉的武国公搭住了他的肩膀:“潺啊,你看那探花郎怎么样?”
李潺客观评价:“风流才子,才貌双绝。”
“英雄所见略同!”武国公欣慰地拍了拍李潺的背,拍得李潺差点把吃的东西吐出来,“本公已经调查过了,探花郎还未婚配。你觉得,他能配得上林相吗?”
李潺毫不犹豫:“配不上。探花虽好,日后也是先去翰林院,御史台等地方历练。林相他是百官之首,两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匹配?”
沈淮识知晓又到了他说谎的时候,开口道:“我听说,林相似乎有意辞官。”
李潺坚决道:“那还是配不上。”
吴战过来凑热闹,听到他们的对话,道:“那状元怎么样?虽然长得不如探花,但毕竟是状元。”
李潺摇头:“亦不可。”
吴战粗声粗气道:“那你说谁行,谁行啊……”
李潺沉默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圣上。”
几人皆是一愣。吴战还以为李潺在说笑,哈哈道:“皇上虽然喜欢林相,但肯定不是那种情啊爱啊的喜欢。”说完,他想到林清羽那张脸,又不是很确定,“应该不是吧,皇上不还是个孩子么。”
李潺无奈道:“皇上都亲政了,如何还是孩子。”李潺朝高处看去,“皇上他,早就长大了。”
沈淮识沉吟道:“论地位,确实只有皇上有资格娶林相。可是皇上的妻子,是皇后。”
“皇后怎么了?”吴战酒气大,嚷嚷道,“顾大将军看重的人,还没资格当皇后?”
沈淮识道:“吴将军慎言,这是在宫里。”
江醒远远看着几人凑在一起,招来小松子,低声交代了几句。琼林宴结束后,吴战等人就被请去勤政殿面圣。
江醒道:“朕有一事,需要诸位爱卿的协助。”
几人齐声道:“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江醒一直挺好奇这些臣子是如何做到说话这么整齐的:“不瞒爱卿们说,朕想立林相为后。”
沈淮识:……终于。
李潺:……果然。
其他人:啊!!!
“朕已从沈淮识那得知了大将军生前的遗愿。大将军为国捐躯,厥功至伟,朕又如何忍心让他死不瞑目。”江醒目光沉沉,“朕愿意替大将军照顾林相。普天之下,也只有朕,能护林相一辈子。”
吴战感动得都快哭了:“皇上,皇上啊……”
武国公老泪纵横:“扶洲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李潺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是啊,只有天子才能护林相一辈子。他问:“敢问皇上需要我等做什么?”
江醒道:“丞相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想必现在还忘不了顾大将军。朕希望你们能想办法替朕说服林相,让他同意朕的求娶。”
入夏后,西北传来好消息。武攸远带领征西军深入西夏腹地,连破数城,西夏被迫遣使求和。主战主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林相正在太医署和南疆神医一起为一只毒蜥接生。
毒蜥产下五六枚蛋,林清羽将其埋入事先准备好的特制砂砾,又给母蜥喂了些东西吃。事情做完,林清羽洗净双手,重新戴上江醒赠与他的婚戒。
南疆神医见状,道:“丞相每日将指环戴上摘下十几次,不会麻烦么?”神医眼眸深邃,有着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脸,看上去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实际上可能已经是林清羽的爷爷辈了。
“是有些麻烦。”林清羽重新将戒指套入指间,“但我愿意麻烦。”
林清羽回到将军府,一下马车就见沈淮识吴战等人在自家门口排排站着,神色各异又跃跃欲试。
林清羽假装看不懂,将他们请入府中,问:“怎么。”
吴战向来都是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丞相,你想不想再嫁再娶啊?”
“不想。”林清羽眉宇间染上怒意,“吴将军这是何意,大将军去了才多久,你就想着本相再嫁再娶?”
“不不不,不是我的意思。”吴战连忙道,“这是大将军的意思啊。”
林清羽一愣:“大将军的意思?”
骗人骗得多了,沈淮识的演技被迫增进:“丞相,顾大将军的生前意愿,就是您能另寻良缘,携手相伴,度过余生。”
林清羽有些动容:“大将军,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武国公严肃道,“死不瞑目可不是开玩笑。徐国师特意来告诉我们,那是要成孤魂野鬼,不得转世轮回的。”
林清羽凉凉道:“他一个装神弄鬼的,你们也信他?”
吴战苦口婆心地劝:“其实是皇上想要娶丞相来着。皇上长得俊,从小就爱黏着你,你嫁给他就是一国之后。这、这也不亏啊。”
“皇上……?”林清羽睁大眼睛,脸色倏然一变,“是谁教了皇上这些。荒唐至极。”
李潺试探道:“林相,我看皇上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您应该也对皇上有几分情谊……”
吴战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丞相,我们知道你不愿再嫁。但为了大将军,你就行行好,考虑考虑吧。”
林清羽闭了闭眼,沉默良久后,颇为勉强道:“既然是大将军的遗愿,我会考虑此事。”
第119章
林清羽这一考虑就考虑了数月。这段时日,皇上要立林相为后一事已经在文武百官之间传开,诸人反应各不相同。总的来说,就是武将听了沉默,文官听了流泪。
武将只知道林相是顾大将军的未亡人,守寡一年半就要再嫁,简直冷酷无——什么?你说这是顾大将军本人的遗愿?林相还挺不想嫁的?哦,那没事了。
文官则觉得天子的痴症是不是又犯了,居然要立一个男人当皇后,还是一个守寡两次的男人。显然,他们的陛下并没有痴,否则哪能将梁州刺史钱锡元贪腐一案判得那么果决凌厉。不仅斩了钱锡元的脑袋,还杀一儆百,命京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去刑场观刑。
所以问题肯定出在林清羽身上。此人倚仗着容貌,当年蛊惑了顾扶洲还不够,竟然敢觊觎后位,岂有此理!
有胆子大的老臣强闯将军府,指着林清羽破口大骂。没想到林清羽不怒反笑,把人请进府中,奉上茶水,道:“说实话,我也不怎么想嫁。可惜,抗旨是死罪。不如,诸位去帮我劝劝皇上?”
老臣:“……”
于是,一众老臣在勤政殿内哭天抢地:“皇上不可啊!万万不可啊!男妻一事天道不容,男后更是祸国殃民!您一意孤行,置萧氏列祖列宗于何地啊!”
江醒从一堆奏本上抬起头,挑了挑眉:“说完了?”
老臣激动得满脸通红,又加了一句:“……置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何地!”
江醒没有发怒,甚至称得上温和礼貌:“说完了就赶紧退下,朕这忙着呢。”
老臣声嘶力竭:“皇上!”
江醒又道:“朕立林相为后一事,不是在同你们商量,是在通知你们。有空就来喝个喜酒吧。”
老臣捂住胸口,几乎要吐血:“……皇上!!!”
“还有,太后已经答应了此事。你们就别去打扰她老人家了。”
老臣:“……”
远在西北的武攸远得知此事后,斩下西夏太子一条臂膀,以贺帝后之大喜。当年,顾扶洲也是在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取走西夏储君性命,一战成名。
——少年热血和青春的诗篇,才刚刚开始。
大瑜第一个男后,也是历史上第一个男后,这婚到底该怎么结成了个问题。封后大典本就纷繁复杂,礼部的官员还要重新制定一套流程出来。如此又拖了半年,拖得老臣们都嚎不动了,心也麻了。到最后,不怎么想嫁的林清羽也“被迫”点了头。
天朔二年,帝后大婚,昭告九州,普天同庆。
林清羽又一次为江醒穿上了嫁衣。算上之前的三次,这是第四次。嫁天子与嫁旁人不同,江醒知道他不喜复杂的东西,上一回成亲特意给他选了一件简单庄重的嫁衣。但这一回,他必须穿着尚服局绣了半年的凤凰于飞,头戴特制的男子凤冠,额间贴着凤羽花钿,坐在八抬大轿上,由内官从皇宫的正门抬入宫中。
封后大典于花萼楼举行,声势浩大,尽显天家风范。初雪方融,花萼楼上却是繁花似锦,然而任百花如何争艳,当帝后携手走上台阶时,一切都成了他们的衬托之物。
除凤冠上珠帘碰撞声之外,林清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站在江醒身边,牵着江醒的手,感觉到对方掌心汗湿了一片。
……明明表面上看上去还那么从容淡定,一国国君的气势把握得恰到好处。这么多人注视着江醒,对其视若神明。只有林清羽知道,江醒还是那个一紧张手心就冒汗的少年。
他就这样陪着他,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百官朝拜,天地共贺。
从这日开始,冬天对林清羽而言,又多了一层新的含义。
是夜,花好月圆,良宵苦短。
没有人敢灌天子的酒。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江醒滴酒未沾,无比清醒地来到凤仪宫。林清羽在封后大典之后就已经戴上了喜帕,安静地端坐在喜床上。
皇后的嫁衣端庄又繁重,身上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白玉般的手露在外面;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刻着龙纹的指环。
江醒松了口气。林清羽沉迷练蛊多日,他一度担心自己进来要看到林清羽把宫人全打发走,一个人默默孵毒蜥蛋的画面。
还好还好。
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凤羽戒指,这时宫人提醒他该揭喜帕了。他抬起手,眼看要将喜帕解开,动作又忽地停住了,好似不愿惊扰了美人一般。宫人又唤了一声,他才定了定神,再次伸手。
游龙戏凤的喜帕被挑起,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逐渐出现在喜帕的流苏之后。四目相对之时,江醒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仿佛被灌醉了似的,视线都因眼前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大美人涣散了。
他们成了三次亲,交往了三年,上过三百零六次床。可在这一刻,林清羽依旧让他怦然心动,不知所措。
宫人提醒他该饮合卺酒了,他也没什么反应。林清羽道:“你们都退下。”
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江醒才回过神。眼看林清羽脸上带着几分揶揄,他立刻为自己挽尊,摆出一副见过大场面的风流模样,调笑道:“美人,你又成我老婆了。”
林清羽扬起眉,额间的花钿也跟着微动:“老婆在你家乡,究竟是何意?”
“我没和你说过?”江醒有些惊讶,“老婆就是夫人的意思。”
林清羽举一反三:“如此说来,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
江醒笑道:“正是。”
林清羽点点头,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江醒:“那么,喝交杯酒吧,老公。”
被穿着嫁衣的古典大美人叫声“老公”,江醒觉得他这辈子差不多值了。他接过酒觞,和林清羽左手环着右手,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挑喜帕,共饮合卺酒……寻常夫妻该有的,他们一个都没落下。这之后,只剩下洞房了。
江醒也不着急,他还想多看几眼红装美人。他站在林清羽跟前,用手抬起对方的下颔,认认真真地看着林清羽,突然感叹:“这时候,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林清羽便问:“相机是什么?”
江醒在林清羽身边坐下,开始给他科普相机的基本原理。
林清羽听了一会儿,轻笑道:“三婚之夜,你确定你要说这个?”
“不是你先问的么。”
“你可以以后再告诉我。”林清羽道,“再不洞房,天都要亮了。”
红烛之下,江醒眼睛很亮很亮:“可是宝贝太好看了,我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林清羽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一处,嘴角带着清浅笑意:“从这里。”
江醒呼吸一紧,笑道:“嗯,听老婆的。”
林清羽被江醒一推,倒在了一片嫣红之中。
情到浓时,两人的双目纠缠在一处,林清羽努力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江醒的眼角:“好看……”
“我好看?”
“嗯。”林清羽轻声道,“你在我身上挥汗如雨的模样,很好看。”
江醒动作顿了顿,眼眸中翻滚着情绪,嗓音哑近无声:“要命了。”
……
夜半转醒,林清羽翻了个身,还未睁开眼睛,便听见一声:“清羽,我在这。”
林清羽缓缓睁眼,都没意识到枕边无人,就看到江醒坐在桌边,将手中的奏本翻过一页:“怎么突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