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死后第三年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道玄

作者:道玄  录入:11-19

  灯火摇动,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谢玟一字一句的叙述,他分明不带着强烈的情绪,可每个字都那么深切可怕,像是用刀尖挑破了结痂的伤口,露出鲜血淋漓、不曾愈合的种种矛盾。
  “我想到跟你亲密,就觉得非常恶心……真奇怪,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呢?”
  他的手冷冰冰的,抬起来时碰到了萧玄谦的脸颊,同时感觉到对方急促的、近似挣扎的呼吸声。
  谢玟仍旧看着他,他像是波澜不惊地在说这些话:“我早就想抛弃你了,从三年前,我就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是你非要强求,非要勉强,你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吗?”
  他垂下眼眸,所有的笑意都收敛起来了,没有再看向对方:“我没有爱过你,也不恨你,我只想忘掉你。萧九,笼中鸟都短命,换了人也是一样的……”
  他话语未尽,已经被对方猛地抱在怀中,小皇帝的气息沉重而混乱,他像是被戳到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一点,情绪被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马上就要到崩溃的极点,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不要这么说,你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不要这么说……”
  “……陪不了一辈子。”谢玟像是要把这一世的狠心话都说尽,在他耳畔轻轻地道,“那是骗你的。”
  什么永恒,什么长久。
  无稽之谈。
  萧玄谦彻底怔住,他抬起眼,跟对方清澈如水、又寒冷似冰的目光相对,他脑海中忽然又涌起没有谢玟在身边的一千个日夜,他在梦中永远追逐不上那片芦苇丛中的身影,他不停地追逐,筋疲力尽、声嘶力竭,可老师没有回头。那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对,他一直想,怀玉会原谅我的,怀玉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只要他努力,老师会原谅他的所有错。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能在每个午夜梦回惊醒的时刻,拼命地告诉自己,以后还会再相见,他只是让老师消消气,等时间到了,他们就会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多么不切实际的四个字。
  “不会的,”萧玄谦望着他,迟迟地道,“只要……只要我不放手,你会在我身边留一辈子,留很多年……”
  谢玟耐心地听他讲完,很温柔地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我在你身边,没有那么多年。”
  萧玄谦像是没有消化这句话,他的神经已经敏感脆弱到快要崩断,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把人环紧,企图在怀抱中得到一点慰藉、一点踏实感……而谢玟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直到觉得痛时才缓缓地道:“萧玄谦,放开。”
  对方根本听不进去这句话,他没办法在这时候放开谢玟,反而越来越需要、越来越渴求这一份气息,声音嘶哑地道:“你怨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我没想把您当什么金丝雀笼中鸟,我一生守着你、侍奉你,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人来插足我们之间的事……我是这世上最爱慕你的人……”
  “放开我!”
  “不……老师,你会抛弃我的,你会走的……”
  他喃喃自语似的反复确认,随后忽然感觉到怀中人气息一滞,原本欲挣脱的举动也跟着蓦地一停,身躯颇为无力地靠过来,萧玄谦心脏跳空了半拍,来不及松手,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
  烛光冷透,单薄的衣衫和被褥上沾上猩红的血迹,谢玟浑身颤抖地单手支撑着床,额角上布满冷汗,被抱紧到无法忍受时吐了一口血,殷红的血液染红唇瓣,血迹溅落在帝服上,洇透成暗红。
  如果说方才是拿刀割肉,那么这才是诛心。萧玄谦在这一瞬间都没能反应过来,好似灵魂都被攥紧抽干,心口空旷,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
  太医院灯火通明。
  不仅是张则,几乎所有御医都在紫微宫中轮番诊治,但每一个都面色异常,露出惶恐而不敢明言的神情,其中一个太医候在门外,传看了前几日的补药药方时,还忍不住道:“这方子用得不错,很是温和,可见谢大人虽病,不至于此啊!”
  “就是说这事……”另一个捋着胡子,焦头烂额地道,“这才几日,怎么就到了心疾难医的地步,虽说急火攻心,一时大喜大悲、厥过去的也有,可这、这怎么会轮到谢大人身上?”
  “就是说这事,连张太医都束手无策,可怎么跟陛下交代……”
  “没法交代,这怎么治?情绪上来一时气死的也有。当年的周老将军不就是被陛下——”
  “嘘。”年轻太医扯了他一下,“不要命了?”
  两人间归于一片寂静,纷纷望向宫殿之内。所有的内官太监尽皆肃立,崔盛郭谨两位大太监都在一旁,而门内的烛光之下,是方才商议了半晌才进入其中的、张则的背影。
  张太医再度摸了摸脉,抬眼望去,年轻的天子将他的老师抱在怀中,但似乎无论如何,谢玟都在他身边不断地搅入风波、受伤、不断地走向“死别”那条无法挽回的道路。
  张则想起冯齐钧对他说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脉象的确很差,谢大人恐怕没有喝那些补药、或是吃了什么犯冲的东西,再加上对方气色确实不好……他稳了稳心神,俯首磕头,道:“陛下,这恐怕……不大好。”
  萧玄谦贴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眉心,声音低微地喃喃着什么,在听到张则欲言又止的声音时,口中的话语突然顿止,他转过头,眸光阴翳地看着太医的头颅:“如果他有什么事——”
  张则浑身冒冷汗,连忙道:“陛下!帝师这是心症,他、他的心气不顺,只能慢慢调养,实在不是药石能救的啊!”
  “药石不能救,那什么能?”萧玄谦盯着他道,“你不是说他并无大碍吗?你不是说过,他很快就能好吗!”
  哗啦一声,床榻边的茶盏杯皿尽数被摔落,噼里啪啦的碎片落在地上,其中的一片飞溅中割破了张则的脸颊,而他扑通一声跪伏下,紧张地换了口气,战战兢兢道:“恕微臣直言,帝师大人实在不能跟别人起了争执,更不能生气,微臣已说过他这病绝不可动气……”
  萧玄谦的手指攥紧衣料,随后又缓慢地松开,他的眉宇沉沦在一片浓郁昏暗的烛光阴影里,他觉得自己跟老师得了同样的病,自己的心口也涌上一股无法忍受的炽痛。
  他闭上了眼,过了片刻,低低地问道:“那要怎么办呢。”
  这是张则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将皇权集中做到极致的年轻帝王、尊贵的天子,露出这种茫然无措的神情,摆在他眼前的道路,居然没有一条好走,没有一条能够通行。
  向来明哲保身的张太医,明明可以用更含蓄的话语来暗示,但到了此刻,他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跟这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道:“谢大人是人中龙凤,他想看的……应该不是这死寂的宫殿楼宇、冰冷的红砖绿瓦,而是您治下的山河万里、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不出意外的话最近都是我来陪伴你们了,如果影响阅读的错字等作者回来统一修。OvO


第29章 天明
  紫微宫一直忙碌到夜尽天明之时。
  这样不同寻常的气氛很快让整个京都为之凝重,特别是罢朝一日的消息传出,几乎所有的中枢重臣都频频派人探问,怕出了什么大事。而太医院此刻也只剩下一具空壳,只剩下药童仆役们纷纷来回送药。
  到晨光朦胧时,殿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我哥都没说拦我,你们谁敢不让我进!先生不来,他也不来,整个太医院抽空了调到这里,究竟出什么大事?”是萧天湄的声音。
  解忧公主是本朝最为受宠的公主,如果有其他的宗室女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闯宫,非要见谢大人,恐怕受得就不是抄书禁足之类的惩罚了。就在郭谨拦住她时,红衣少女解下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甩在地上,横眉冷对:“三年前我尚年幼,连一眼都没能看到,如今我一定要……”
  她话语未完,殿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让她进来。”
  是萧玄谦。
  郭谨闻言,当即便向一侧让开,为公主掀开门帘。在厚重的、收拢热气的帘子内,弥散着浓郁的苦药味道。萧天湄抬起眼,见到她的皇兄坐在榻边,吹凉了手中的那碗药。
  萧天湄的目光立刻转移到床榻上,厚重的被子近乎将对方全然包裹住,只有一片乌发流泻在枕侧,谢先生似乎还没醒,即便只露出了一半面颊,还能看出对方血色全无。
  解忧公主心口当即涌上一股恼火,但当着谢先生面,她只得将沸腾的怒先压下来,走到床边问道:“是怎么回事?”
  萧玄谦没有看她。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湄儿加重了语气,她声虽不高,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几乎发抖,“你就这么照顾他的吗?九哥,我以为你起码是顺着他的——”
  萧玄谦胸前的帝服被她的手指抓起来,金线缝制的龙凤图样被揉出一团褶皱,他不得不跟少女对视,听到她咄咄逼人地问:“你是不是又强迫他了?你又做哪些混账事了是吗?皇兄,都已经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是学不会……”
  “我要学会什么?”萧玄谦冷不丁地开口,“闭嘴,不许吵。”
  萧天湄的千般怒火都被这命令的语句堵住了,她想起谢玟还在一旁,便努力地顺了顺气,松开手背过身去,悄悄地抹了一把泪,勉强道:“要是先生出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萧玄谦抬眸望了她一眼,寂然无声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着湄儿擦干眼泪,伏在床头查看谢玟的状况,这小丫头明明已经跟老师三年没见了,可还是更亲近他,就像玉狮子一样……他们都亲近那个最初对自己好的人。
  连他也不例外。
  萧天湄握着谢玟的手指摩挲两下,低低地道:“先生还说要给我过生辰,说会送我礼物,您身体素来康健……我竟不明白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如若此世无所眷恋,您要回您的来处,不如也带上我吧。”
  后一句说得有些意气用事了,但这话让萧玄谦极度地无法忍受,他抬起手按住自己的额头,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道:“他没事……我会让他没事的,你回去吧。”
  湄儿却并不相信,她站起身看向自己的皇兄,冷冷地笑了一声,手指不断搅动着那截鞭子,道:“你只会害死他。”
  萧玄谦抬起眼,跟她对视了片刻。
  “九哥,你把他留在这里,只会害死他。先生所向往之处,从不在深宫之中,他或许会为了别人停留,但不会为了别人折断手脚,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她冒着极大的风险这么说——皇兄虽然宠溺她,但涉及到谢先生的事,就算他们是亲兄妹也时常翻脸吵架、关系破裂,到眼下这个情况,谁也说不准九哥到底怎么想。
  但萧玄谦并未发怒,而是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呢?萧天湄还欲再问时,那位郭谨郭大监却已悄然无声地摸了进来,立在她身后,分明是请她离开的意思。她望向床榻,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妨碍对方休息,便将一口气咽下去,道:“真希望我们不会有彻底决裂的那天,九哥。”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在她身后,萧玄谦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他的话顿了顿,“生日快乐。”
  萧天湄的心中忽然极度地复杂起来,她的脚步停了一瞬,随即步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宫殿,但没有离开,而是背对着门坐在了殿外的石阶上,黎明的光线一缕一缕地映在她发间,照亮那些耀目的钗环。
  室内的炉火永续不断,张则与其他太医仍在讨论,每个一个时辰便过来切一次脉,已开出来的方子熬好了药,药盅滚烫。
  萧玄谦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等到晨光熹微地映入窗纱时,谢玟的体温被催热到正常的温度,他才重新醒过来。
  小皇帝就在他的面前。
  两人视线交汇之间,居然只剩下一片无言。萧玄谦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记得熬好的药温度正好,便亲手喂他喝药。
  但玉质的药碗和汤匙被苍白指尖推了回来。
  “老师……”
  谢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疲倦地缩回到被子里,仿佛这是一个狭小而温暖的巢穴,能够带给他一点不被伤害的安全感。
  “……是不是你嫌它太苦了?”萧玄谦低声道,“我让人准备了冰糖和蜜饯,你喝一口,我尝过了,不苦的。”
  谢玟仍埋在被子里,他像是一只垂死的鹿,看上去仍旧温柔宽容、一片静默,可却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从五脏六腑里发出没有声音的绝望哀鸣。
  “怀玉……”
  “我不想喝。”谢玟道。
  萧玄谦怔了一下,他定了定神,勉强劝道:“……就喝一点,好不好?你想去哪里都行,我再也不发疯了,真的……”
  “我想回洛都。”谢玟闭着眼,轻声喃喃,“我不想待在你身边。”
  萧玄谦的声音当即停住,他的幻嗅再次发作,从浓郁苦涩的药味里闻到鲜血的气息,他想起当年撬开那口空棺之前难以忍受的煎熬和冷意。
  他为什么要撬开那口棺材呢?或许是因为冬日太冷,他要抱着老师的尸骨才能渡过那场几乎冻结人灵魂的严冬……如今,他有了一次挽回了机会,对方还是活生生的,还会说话喘气,这已经是命运对他格外的恩赐和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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