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钩现在不敢对他发脾气。他要是发脾气,那正好,他们这场和好的游戏就结束了,他也不用再跟秦钩纠缠了。
和好哪有那么容易?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等扶游把从前秦钩对他做过的事情,原样还给秦钩,到时候他再考虑要不要和好吧。
学会了自己活得舒服最重要的扶游,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精明小坏蛋。
扶游的目光在秦钩的脸上梭巡,看了一会儿,没看见秦钩脸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觉得没意思,瘪了瘪嘴,低头吃菜。
秦钩给他夹菜,扶游吃了一口,问道:“我这样欺负你,你怎么不生气?”
“是我说过的话,你原样还给我,是我活该。”秦钩看着他,“况且,你一点都不凶,装得一点都不像。”
扶游抬起头,咬着牙,朝他挥了挥爪子:“住口。”
秦钩笑了笑,不遗余力地吹捧他:“扶游这样可爱死了。”
“别说了……”
他还真是,普通的言语讽刺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
本来是想讽刺他的,结果秦钩看扶游做什么都觉得可爱。
一点用都没有。
扶游用筷子戳了戳碗碟,又指了指酒壶,让他给自己倒酒,故意道:“我预备采诗采到八十岁,那我们就等到八十岁再和好吧,你觉得怎么样?”
秦钩点头,正色道:“可以。”
扶游瘪了瘪嘴:“八十岁之前就这样相处,你觉得可以吗?”
秦钩神色不改:“也可以,都听你的。”
扶游放下筷子:“那我们今晚先成亲,怎么样?虽然有点简陋。以后我去外面采诗,你就留在宫里等我,我每年冬天回来,你不许和其他人有牵扯,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就不要你了。”
“好。”
扶游以为秦钩会不高兴,其实秦钩求之不得。
扶游努力表现得像一个游荡花丛的王孙公子,他回身,翻了翻自己的书箱,从最底下翻出一柄半旧的扇子,丢给秦钩。
“拿着。”扶游铆足了劲“欺负”他,得意地翘了翘脚。
秦钩也顺着他,像青庐里的小娘子一般,举起扇子,遮住自己的脸。
扶游看着好笑,弯了弯眼睛,伸出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秦钩,还挺像的。”
扶游随手拽了根红线,把两个人的玉杯系起来。
他随口问道:“秦钩,是谁教你成亲要在头上盖一块红布的?还有,是谁教你合卺酒要两只手绕在一起喝的?”
秦钩道:“我在其他世界看到的,我以为这里都是这样。”
末世那有什么正经的古代礼仪,他能知道红盖头和交杯酒,只是不知道具体年代,就已经算是涉猎广泛了。
扶游拂开他面前的扇子,把玉杯递到他面前。
一对玉杯用红线绕在一起,红线有点短,他们要饮酒,就不得不凑近一些,额头碰着额头。
秦钩将杯中果酒饮尽,抬头去看时,只见扶游垂着眸,双颊绯红。
他只喝了半杯,就放下杯子:“不喝了。”
因为从前的事情,他对秦钩,永远有所保留。
秦钩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酒杯往里边放了放,怕等会儿摔碎。
原本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坐到了一起,扶游两只脚都放在秦钩暖和的胸口上,取取暖。
太舒服了,扶游快要睡着、正迷糊的时候,他听见秦钩问他:“扶游,能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
扶游笑了笑,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睁开眼睛,一脸无辜:“我现在就很喜欢你啊。”
“我还是很不好吗?你再多喜欢我一点。”
“秦钩,我对你是又爱又恨,到现在还是恨比爱多一点儿。”扶游正色道,“小狼,你要我多喜欢你一点,那要你自己好好表现,不要来烦我,知道了吗?”
秦钩点头:“我知道。”
扶游抬起头,碰碰他的嘴角。
秦钩亲回去,好好表现了一番,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这样有多喜欢我一点吗?”他摸摸扶游的肚子:“已经很多了。”
扶游又一次迷迷糊糊的时候,秦钩趁机端起桌案上的玉杯,仰头将剩下半杯酒水含住,然后转回头,渡给扶游。
扶游被呛着了,直咳嗽。气急了,还抬手拍他的肩膀。
今晚秦钩倒是不用再拿着扶游换下来的中衣跑出去了,他把扶游从后边的温泉里抱回来,就抱着扶游窝在被子里睡觉。
扶游有点累,眼看着就要睡熟了,秦钩抱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扶游,要不然明天多留一天吧?你这样走不了。”
扶游哼哼了两声:“……不要,明天就要走。”
秦钩的脑袋挨着他的肩膀:“别走了,就多留一天。”
“不行。”扶游捂了捂脸,“回去要成亲……怀玉要成亲……”
他这话说得小声又含糊,秦钩只隐约听见了几个字。
可就是只有几个字,秦钩都猛地来了精神,从榻上坐起来。
什么?回去成亲?和那个怀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扶游,扶游说完那句话,就睡着了,秦钩伸出去要推他的手停在一半,最终还是没有把他吵醒。
什么意思?扶游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扶游要回去和怀玉成亲?
那他……
难怪,难怪扶游今天还说要跟他成亲,扶游知道他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就随便用成亲安抚一下他。
秦钩看着扶游,登时红了眼睛。他手脚发麻,心脏酸酸涩涩的,眼睛也酸涩得厉害。
怎么能这样呢?
可是扶游怎么不能这样呢?好久之前,他秦钩要立皇后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办法搪塞扶游的。
甚至扶游还算是给他留了余地,在这之前就好几次问过他要不要继续了。
秦钩坐在扶游身边,看着扶游熟睡的侧脸,连推醒扶游问清楚都不敢,他甚至只能怪自己。
毕竟这个手段是他先用了,扶游才学会的。
患得患失的秦钩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不让狼人太难过时不由自主发出“呜呜”声传出来。
他红着眼睛,掀开被子,重新钻进被窝里,紧紧地抱住扶游。
他在被子外边冻了一会儿,扶游有点嫌弃他:“……很冷。”
“扶游,你没睡着?”
“本来睡着了,被你冷醒了。”
秦钩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睛,死死地抱住扶游,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一滴冰凉的眼泪落在扶游的脖子上。
第44章 落地
扶游本来就累极了, 刚要睡着,又被秦钩冷醒了。
他迷迷瞪瞪的,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伸手摸了摸,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翻了个身:“你怎么了?”
秦钩紧紧地抱着他,低着头, 把脑袋埋在他怀里, 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他知道, 自己哭了,在扶游面前哭, 实在是有损威严。
他绝不能让扶游看见。
可他原本就比扶游高一个头, 弯着腰做出这样的动作, 实在是别扭得很。
扶游疑惑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发:“秦钩,怎么了?”
秦钩不肯抬头, 只是摇了摇头, 也不肯说话。
扶游只觉得奇怪,皱了皱眉:“到底怎么了?你再不说话,我就不要你了。”
一听这话, 秦钩只感觉心脏里又酸又胀, 他连抱着扶游的手都微微发麻。
喉结上下滚了滚, 秦钩尽力忍住翻涌的情绪, 抬起头, 声音沙哑:“扶游,你别不要我。”
扶游疑惑地看着他, 并没有回答。
秦钩把他抱得更紧:“扶游, 别不要我……怎么对我都可以, 但是你别不要我。”
猛的一下,扶游差点被他抱断气。
扶游摸摸他的头发:“你这一年表现不错,今年冬天我还会过来的,没有不要你。”
秦钩哽着,点了点头,殷切嘱咐道:“你不要忘记了。”
“嗯,不会忘记的,下一个冬天我就回来了。”
扶游只当他是因为自己要走了,才这样难过。
扶游笑了笑,回抱住他:“秦钩,你就这么离不开我?”
秦钩乖顺地点了点头:“嗯,离不开你。”
“那我下个冬天待久一点,这个冬天不行,我明天一定要走。”
秦钩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果然,他是要赶回去和怀玉成亲。
可是秦钩不敢说。
“嗯,那你早点来,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扶游抱着他,“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还不行。”秦钩试着,又碰了一下他的唇角。
扶游蹙眉:“还要?你不困吗?”
秦钩正色道:“扶游,你明天就要走了,要下个冬天才能见,我怕你会难受。”
他紧盯着扶游,生怕扶游说他还可以和别人在一起,就不麻烦秦钩了。
所幸,扶游没有说这句话。
那就说明他还是有机会的,他要把握机会。
他虽然不及那个怀玉体贴,不及他会说话,但他是最了解扶游的人,他知道怎样做,扶游最舒服,他的体力也比怀玉好。
扶游既然还没有要把他丢掉,那就说明扶游还算是喜欢他侍奉的。
扶游看着他哀哀戚戚的表情,一时心软,便抱住他:“好吧。”
他抬起头,附在秦钩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秦钩登时两耳通红。
扶游见他没动作,便松开手:“怎么了?不要嘛?”
秦钩立即收敛了神色,咬着后槽牙,紧紧绷着下巴,凑上前,亲了亲扶游:“要。”
他现在努力一下,让扶游只习惯他的侍奉,那他就赢了。
秦钩怀着这样的想法,一直到了外边打更的宫人敲了三下。
半夜三更,正是狼人活跃的时候。
*
果然,第二天一早,扶游趴在床上,起不来了。
秦钩故意不喊他,抱着他安心睡觉。
在扶游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的时候,他把帐子放下来,榻上光线不明,跟扶游说现在还早。
扶游迷迷糊糊的,还真信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扶游猛然惊醒,推了一下秦钩:“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坐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牵动腰腹,嘶了一声,又倒回去了。
秦钩接住他,干燥的手掌隔着衣料扶住他的腰,帮他揉了揉:“怎么了?”
“我一早就要走的,你这个人……”扶游捶了他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扶游,是你先勾我的,是你说……”
扶游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自己又趴回柔软的被褥上。
秦钩凑上前,轻声问他:“扶游,歇一天再走吧?”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扶游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又要睡着了:“嗯。”
秦钩勾了勾唇角,轻轻地给他揉揉肩背。
扶游又睡着了。
正午时分,扶游醒来,吃了点东西。
吃过午饭,扶游感觉自己有了些精神,便准备启程赶路。
秦钩想留他,又不敢明着留他。
“扶游,你身上还疼吗?要不然再留下来睡一晚上?”
扶游扭了扭脖子,是有点酸疼,但是他不得不走了。
“别撒娇,昨天晚上你占够便宜了。我真得走了。”
秦钩拽住他的衣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要去找怀玉?”
“嗯,怎么了?”扶游倒是坦然,“前世他是在去年过世的,我去年守了他一年,见他安然无恙,冬天才过来找你。”
秦钩面不改色,心中冷笑,还是他捡了怀玉的便宜。
扶游没有察觉,继续道:“可能控制中心的事情是我多虑了,不过他的身体确实很不好,我打算今年继续守着他,怎么了?”
“我……”秦钩顿了顿,正色道,“我也快死了!”
扶游皱眉:“什么?”
“我是在第八年死的,现在是第七年,我……我也快死了。”
这话其他人说都可以,秦钩说起来,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他是自戕,只要他自己不动手,谁能奈何得了他?
扶游有些无奈:“你别这样,我就回去看看他,冬天我就又回来了。”
秦钩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怕扶游回去,冬天再回来,就是和别人成亲的人了。
他无法接受。
扶游摸摸他的头发,然后下了榻,走到衣桁边。秦钩赶忙跟上去,帮他拿起衣裳。
他不想让扶游走,但他还是会给扶游披上衣裳。
秦钩帮他系上腰带,然后送他离开。
秦钩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扶着他的手臂,把他送上马背。
扶游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跟他道了句“冬天再见”,就骑着马离开了。
冬天再见,冬天再见。
这是对秦钩最深的诅咒。
*
春日里冰雪消融,扶游一路南下,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南边温暖的小城。
宅子外边装点喜庆,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扶游下了马,把缰绳丢给门房,快步跨过门槛。
瞧见他的小厮先他一步,跑进门去,大喊着:“扶公子回来了!扶公子回来了!”
坐在走廊上晒太阳的男人抬眼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扶游放下书箱,解了披风,然后走到男人身后,把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盖在他头上:“怀玉?今天喝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