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
萧罹不知不觉收敛了笑容,攥紧谢砚,声音也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似乎……带上了点恨意。
“可……小凤凰也为了让贵公子开心,去学了《雪境》唱给他听。”
谢砚极力避开萧罹的视线,“再说小凤凰对贵公子,并无那种意思,是贵公子他一厢情愿罢了。”
“哦?”萧罹语气辨不出情绪,“照你这么说,那小凤凰一点没错,反倒是贵公子自作多情了?”
谢砚不语。
萧罹凑近些,谢砚惊得往后退。
萧罹不说话,两人一退一进,把谢砚逼到无退路。
谢砚试着挣脱,却没那力气。
“是。”萧罹突然大笑:“情爱本该两人情愿,是贵公子自作多情,贵公子太傻了。”
“你不是想知道后面吗?小凤凰给他唱完《雪境》,一声不吭就离开。贵公子寻他七年,小凤凰却一次都没回来过……”
萧罹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气息都打在谢砚耳畔,“一颗真心,七年未泯。”
“小凤凰没有错,他只是不知道贵公子在找他。”两人靠得很近,几乎要碰上鼻尖,谢砚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挣动几下,将萧罹往后推。
谢砚:“你放开!”
萧罹脸一黑,手下用力,又将他逼了回去。
后面的花瓶受到撞击不稳,晃动几下堪堪往下坠落。
萧罹心猛地一揪,下意识将谢砚拉进怀里,抬手将花瓶往边上撞去。
花瓶砸在地上,惊动了外面。妈妈心惊,怕贵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上楼敲门问:“公子……”
萧罹:“滚!”
妈妈吓得萎缩,轻手轻脚下了楼。
屋内静默,萧罹冷目灼灼,闪着寒光,怀里人身子绷紧,含着暗芒的眸子闪烁了几下。
萧罹低头,在谢砚耳畔轻语:“你说,如果你是小凤凰,知道贵公子在找他,会不会回去看看他?”
谢砚挣脱萧罹,一下撞在身后的柜子上:“我不知道!”
萧罹脸上多了不知名的情绪,语气凉薄,却不尽然是冰冷。
他一拳打在谢砚身侧,用隐忍又苦涩的声音,带着微醺醉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回、答、我……谢子钦。”
如果……你真的是我要找的人。
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5、第 5 章
虽是早春,外头却还带着冬日的冷意,屋内放置了暖炉,熏得人身上热乎乎的。
眼前人呼出的气息有着淡淡梨花酒香,在屋内待久了,谢砚脑袋有些昏沉,他看了眼身侧的手臂,冷着脸道:“你这是何意?”
萧罹眼神狠厉,继续逼问:“会不会?”
谢砚无奈:“应该会。”
萧罹语调微冷:“应该?”
谢砚攥紧拳头,“会!”
对方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真的?”
“真的。”谢砚看着萧罹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怀疑萧罹喝醉了,不然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幼稚?一个戏里的人,作甚这般较真?
萧罹眸子有了一丝动容,声音忽然温和下来:“你说的,别忘记了。”
谢砚:“嗯。”
萧罹低声喃喃:“如果……小凤凰知道回来看看贵公子……算他有点良心。”
谢砚:“……”
他试图将萧罹推开,不料萧罹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臂,反手按上了他的额心。
那里,有一个形似花钿的凤凰花印记。
谢砚愕然,感受到那人的手覆盖在额间。
“这个……是哪里来的?”萧罹问他。
这个印记,细看之下,其实是某种疤痕,只不过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使得看起来像花钿。
他记得他要找的人,以前并没有这个。
如果谢砚真的是他,那他当年离开四皇子府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七年没有踪迹,还留下了这么一个不可磨灭的疤痕。
谢砚自然是不会告诉萧罹的,他拍开了萧罹的手,皱眉道:“四皇子引我来这里,不会只是邀我听个曲,然后再问我这印记是从何而来吧?”
“呃……”萧罹看着他,眼神讳莫如深,不语。
熏香燃尽,还有淡淡的凝神香纠缠着。半晌,萧罹眸子里漾过一丝隐藏了思念的笑意,他收回手,风轻云淡道:“是啊,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呢?”
谢砚:“……”
翌日,皇宫。
暗卫将那日在长盛酒楼出现的人都汇报给了明德帝。
明德帝冷哼一声,眼底藏不住怒意。
想不到在市井巷,竟有如此多的人觊觎黯玉!
“平日里够老实,真查起来,一个个都怀着狼子野心!”明德帝挥袖,将案桌上的墨砚拂到地上。
暗卫道:“皇上息怒!”
此时殿外有公公进来汇报,他看到地上的墨砚,一眼看出皇上正在气头上,小心翼翼道:“皇上,四皇子求见。”
明德帝令暗卫下去,对公公道:“准。”
萧罹穿一身玄衣,发冠束发,脚下稳重,徐徐步入殿中,一举一动尽显风华。
他在殿中站定:“父皇。”
明德帝屏退众人,也不卖关子,直接问:“范老知州的伤,可有查到是谁做的?”
萧罹:“没有。”
明德帝叹气,指着萧罹抖了几下手,终于还是放下,“朕也没想到,黯玉会被人利用。那人想借此引出什么,你大概能猜到。”
萧罹点头,默不作声。
他隐隐预料到了父皇接下来要同他讲的话。
“罹儿,你知道找到右符意味着什么。朕几个孩子里,就剩下你和斐儿,是让朕放心的。”
萧罹神情淡淡。
就知道他又要说太子一事。
从临安到皇宫,需快马加鞭半日加一夜,萧罹急着回来,并不是为了听他讲这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事的。
“儿臣知道。”萧罹见空插道:“二哥为人宽和,处事考虑周全,有他帮着一同料理,父皇能省心不少。”
他只说了二皇子萧斐,却没带上自己。明德帝顾自一笑,明白其中意思。
他最看好的两个孩子,似乎都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
甚至非常谦让。
反倒是老三萧然,有争储的野心,但脑子……比常人还不如。
明德帝为了大楚的未来继承人选,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行了,你不爱听,朕不说就是。”明德帝甩袖,在龙椅上坐下,“既然信的事没查到,你此番回来,是有什么事?”
萧罹抬首:“救一人。”
明德帝随意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朕的儿子,救一个人,还要来跟朕请示?”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说,救谁?”
“暗卫口中,那日在长盛酒楼的人。”萧罹道,“谢砚。”
明德帝眯眼。
倒是奇了怪,他一个做父亲的,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热切的目光。
“朕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人。你要找什么人,那是你的事,朕不来干涉。”明德帝道,“但你要救人……”
他想了想,狐疑道:“找到了?”
萧罹没有否认。
明德帝长久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语气厚沉:“你要保一个,朕要杀的人?”
萧罹面不改色。
明德帝眸子沉下去:“你知道,坊间的那些传言……”
殿内气氛一下失去方才那般,一个在龙椅上俯瞰,一个在殿中仰首,两个人相视不语,各怀心思。
空气凝滞。
须臾,明德帝眼中戾气褪去,“准。”
萧罹手指一紧。
“既然找到了,那你就给朕看好了!”明德帝居高临下,“要是他乱跑被朕逮到,朕……”
“我就再保他一次。”萧罹道。
明德帝一顿,对他这个回答感到意外。
若是换作旁人,回答大概是保证看好,绝不让人乱跑。但到萧罹这,就是再保他一次,两次,三次……
萧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
如果谢砚真的是他的小凤凰,他并不想禁锢他。
小凤凰就该在天上飞,按自己想做的来。闯祸了,他再给他收拾就是。
明德帝侧目而视,嗤笑道:“罹儿,天下没有免费的东西,你保他这一次,下次,下下次,朕要讨代价的……朕的儿子也不例外。”
萧罹淡定道:“儿臣知道。”
明德帝:“朕的儿子,不能吃亏。”
萧罹:“儿臣知道。”
小凤凰每闯一次祸,他也不是白白给他收拾的。
他都会一一讨回来。
明德帝看到他这个样子,头又开始隐隐发痛——太医说他心事太重。
明德帝想了想,大概也就只有立储之事是让他操心的了。
不过近日又多了虎符一事,这头疼也就犯得更加频繁。
明德帝揉揉眉心:“你回去吧,将背后作祟那人再查一下。”
萧罹行礼,转身离去。
“慢着。”
萧罹顿足,并未转身。
“老三也在临安,你看着他些,别让他给朕在外面丢脸。”
萧罹冷声:“不要。”
那个傻子,他才懒得管。
被无情拒绝的明德帝:“……”
他看着四儿子离去的背影,头好像更疼了。
临安,午间的时候从云里透出一缕光,雨悄悄停了。
阿聋奉萧罹的命令,在临安留意背后那人的一举一动,顺便看住他刚捉的小鸟。
索性小鸟没有想象中那么闹腾,不仅没有吵着闹着要跑,还和他欢快地聊起了天。
谢砚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中招的,他昨夜醒来后发现阿聋把他捆着,就知道完了。
他摊上萧罹了。
甩不掉……
谢砚一点也不急着逃,坐在窗边,打量着他的新“小跟班”。
谢砚:“阿聋?”
阿聋闷声点头。
“你又不聋,为什么叫阿聋?”
阿聋:“……”
他原名龙耳,但“龙”乃忌讳,于是萧罹便将他改名为“阿聋”。
七年前,四皇子的随身侍卫护主而亡,他刚刚被选上侍卫进四皇子府时,那里也有一个人问过他:“你为什么叫阿聋?“聪”是听觉灵敏的意思,你叫阿聪怎么样?”
那个人,在他入府一个月后就离开了。
后来,四皇子找了他七年。
再后来,坊间人尽皆知,四皇子爱看男人的脸。
却不知,寻遍天下,看尽千面,能住进他心里的,唯有那一人。
谢砚见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叹道:“哑巴?你别叫阿聋了,叫阿哑怎么样?”
阿聋:“公子。”
谢砚随口一问:“萧罹呢?”
他把他捉来,自己倒不知去哪了。
阿聋:“四殿下回京了,让我在这好生照看公子。”
谢砚挑眉。
回去复命了……
那就好跑了。
阿聋看着谢砚,捏了捏手心,开口道:“公子。”
谢砚:“嗯?”
阿聋:“四殿下他,其实见到您很开心的。”
谢砚:“哦。”
他喜欢看男子的脸,见到他当然开心。
见谢砚没什么反应,阿聋又道:“殿下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也有在乎得要命的东西。有时候我会看到殿下一个人喝闷酒……无处诉心中郁结……”
谢砚:“?”
他想到昨日在醉春楼的事,那人喝醉酒,逼着他问小凤凰有没有良心。他眨了眨眼,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嗯……”
那看来是很在乎。
都让他在乎得沾酒了。
阿聋抱拳:“如果可以,阿聋想求公子帮帮四殿下。”
多陪陪他就好。
谢砚:“……”
他能帮什么?
谢砚看到了摆在桌子上的两坛梨花酿。
阿聋以为谢砚不同意,张了张口要继续说,就听到他说:“我知道了。”
阿聋一愣:“阿聋谢过公子。”
谢砚很和气地笑:“无碍。”
这算什么事?
两人在客栈呆了半日,谢砚乖得像个小兔子,阿聋也对他放松了警惕。
谢砚算算时间,苏辞就算再笨,也是时候找到他行踪了。
谢砚道:“你家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阿聋:“殿下是快马加鞭回去的,大概最快……也要明日这个点。”
谢砚笑道:“那你去买些茶叶来。”
阿聋一顿:“茶叶?”
谢砚:“对。”
四殿下吩咐过,要寸步不离谢砚。阿聋躇在原地,犹豫不决。
谢砚看着他,敛眸含笑,看起来十分乖巧:“不是你说,要我帮帮你家殿下?”
阿聋恍然,公子是要和殿下共品茶吧,他没了戒心:“公子,我这就去买。”
公子看起来君子端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他的事,想来也是说到做到。
那他应该不会趁他不在逃跑。
阿聋这么想着,便赶着去市集上挑茶叶。
一盏茶后,阿聋拎着一包茶叶回来,还在楼下就听到谢砚房间里瓶子摔碎的声音。
他心中咯噔一下,迅速上了楼。
推开门,窗户是开着的,酒坛子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梨花酿淌一地,酒香浓郁。
而那个人,早就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