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抹去血迹,将信仔仔细细的封好,唤来信鸽,好半天才将信捆紧。
待信鸽飞走,他嘴边慢慢漾开一抹笑意,他若是那只信鸽就好了,有翅膀,所以可以破开长空,飞向深宫之中的帝王。
他还须把自己的痕迹完全消除才可,绝对不能给皇帝留下任何的隐患。
他烧掉了所有自己的物品,然后抹黑翻出了城,他只要死在荒郊野外,再被那鸟兽分食,便不会有任何人能查到他是谁。
他一路向着偏僻的地方不停的走,他唯独没有丢掉的,是皇帝唯一赐给他的吹雪剑。
那一路紧紧攥着剑,却始终无法抛弃它。
这剑普普通通也未曾有印记,只是皇帝学习冶炼之时第一把完整打造的剑,一柄满是毛病的钝剑,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来?不,作为皇帝的护卫,他应该明白,任何能跟皇帝扯上关系的东西,都可能会给他带去危险。
他必须,丢了这剑。
他紧紧攥着手心的剑,突然就开始疼了,伤口疼,眼睛疼,五脏六腑尤其是那胸腔,尖锐的撕裂的疼着。他又咳了几口血……
他已经入了山林,血腥味大概很快就会招来野兽,没时间犹豫了。
对不起,吹雪……对不起……
他眼角滑下一滴泪,双腿也支撑不住了,他随地刨了个坑将吹雪埋了进去,他没有时间多犹豫,又继续往更深处走。
他隐隐听到了耳边又响动,他不知离吹雪拉开了多少的距离,他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走几步膝盖就无力的往下跪,他还是撑着,拖着,甚至爬着想要更远,更远一点。
直到他再一次摔在地上,却再也爬不起来了,愿他的皇上,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第008章 帝王之怒
皇帝收到信是在三天后的午后,那信鸽尽忠职守的在早晨飞入了皇帝的元干宫,皇帝正在早朝,所以信件先到了暗卫手中。
在皇帝政务忙完用过午膳又陪太皇后和她的外侄女儿喂了会儿鱼,之后得了空才收到了这封信。
那短短一纸信缓缓展开,歪歪扭扭的字迹便出现在眼前,那边缘溅上的两粒血红刺得皇帝双目阵阵疼痛。废了好大功夫看清这上面的字。
他看着那扭曲的两行字许久,忍不住回想,如果自己坚持派人去接应,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结果。那韩玉真会这般愚蠢?不,韩玉绝对没死,派人过去那边出事是小事,这头如果出了问题,那才是大事。
他没有这么做。
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他宁可相信这是韩玉的圈套。
以李让的性格,他可能会将自己的尸体直接沉入了沙河,让谁也寻不到。
李让就这么没了,他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回来。
自以为是的蠢狗。
“天一。”
“……”一道影子闪出,跪在了帝王跟前。
“派人查清韩玉死活,另外,找到李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方低头行礼,然后立马退身离开,如今天字阁有人其他人在,天一立刻动身带了两名部下前往调查。
*
连续半月,皇帝的失眠症更重了,原本脾气就难以捉摸,喜怒难控的皇帝如今日日黑着脸,朝堂后宫人心惶惶,却,无人敢劝无人能劝。
皇帝登基踩着血路,十二个兄弟如今一个不剩。
没有兄弟,那皇太后又并非皇帝生母,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子这条命的血仇,两人假装不知却又心知肚明,只是互相利用暂时没有捅破脸皮。
而皇帝为人强势而自负,手下即便有不少能人猛将,却无一和他算得上‘朋友’。
这天下之大,却找不到一人可以让皇帝信任之人。
而非皇帝信任亲近之人,又有谁敢去虎口拔牙呢?
拖着拖着,一个月过去了,皇帝仍然不见好。
宫女太监们人人自危,这个月里横着从元干宫拖去的人就一个手的数了。
他们甚至现在一听到皇上二字就双腿发软。
皇帝看见四周人的模样,心头的烦闷更甚,一个二个瑟瑟发抖的模样看了实在心烦,奏折尽是写了一些狗屁玩意也令人心烦,后宫的女人每天都不消停更是让他烦上加烦。
朝堂上下尽是一些蠢东西,以前他就这么想,可是最近他们好像故意在惹自己生气一般。
“近日爱卿们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朕说,朕也刚好有些问题想问问各位。”
皇帝啪的扔下一个包裹,十数本奏折哗啦啦摔了一地,所有人瞬间跪伏在地高声喊道皇上息怒。
“朕说开河运,郑爱卿写千文贴予朕道缺银。朕道除西山匪患,张爱卿连续三日上奏都关于银钱。祭祀,援助,农耕,新政……朕每次让你们给朕出良策,你们便同朕喊无银,看来朕这江山也不需要庙堂里的各位来守了,寻天下商贾来朝顶替各位便可。”
第009章 成疯成魔
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从未在朝堂之上如此讽刺过众人,差点指着他们的脑门骂他们是只会伸手要钱的废物了。
更是暗讽朝他们和朝中几位一路靠钱上位的无能官员乃一路之丘。
皇帝这话说的有多重,一直到退朝都无一人敢多吭一声。
天子之怒,无人敢承。
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回了天一。
天一呈上了详细的报告,根据调查,韩玉真的死在了瀚州。
李让用了皇帝给的十断,此药只有皇帝一人能制,也只有皇帝一人能解,无人知其身有奇毒,所以还真的就这么被李让破罐子破摔给拉进了阎王殿。
只可惜,那毒李让自己也无解,他们寻边各处,找到了李让留下的一些记号,在某处挖出了李让的佩剑吹雪,尸身……只寻得一地被野兽啃噬后的碎骨烂肉。
尸体未能找回,却也还是将碎骨烂肉带回,这就是李让最后所剩的东西了。
那还沾着土的剑摆在桌上,一旁的布包透着几分殷红。李让真的没了。
皇帝愣在桌前,一时无法形容心头的感觉,李让此举他已经料到六七分,他的性子一根筋,认为对的就不会犹豫和后悔。
落得这个下场,是他自愿的。
那剑又钝又丑,他却还真的将这当做了佩剑,常年用下来,倒是被磨的锋利了半分,却依旧不中用。
甚是无趣。
他总想着,李让的真心会有个尽头,他说白了都是对自己有所图谋,长期的期待着不可能发生的事。
总有一天这条狗会反咬他一口。
他看着这只摇尾示好不断进贡的狗,接受他所有殷勤的举动,甚至偶尔刻意逗弄。
想要将这只狗的狼性逼出来,等他看清他所幻想的一切,他有多么高攀不起,等到那时候,他会怎么做呢?恼羞成怒的反目成仇?又或者忍气吞声继续蜷缩在他身侧做那只听话的狗?
他想要一个能为证明心迹的机会,他一直都知道,他却一直没有给他。
他并不愿意让他产生什么错觉,也知道遇到机会这只狗一定会冲上去叼住不放……关于他所执行的任务,他总是煞费苦心的挑选。
这会子还是让他逮住了机会,他既然得了这样好的机会,应该不论如何,死也要死在他脚下,得了赏,卖了乖才算值得。
蠢狗。
不可教也。
*
皇帝其实早就发现,只有那只蠢狗守夜的晚上,他才能安心入睡。
这种弱点他不打算暴露给任何人,也对莫名信赖那蠢狗的自己感到烦躁。
所以连续太长时间无法安睡的皇帝,就越发深刻的察觉到关于失去某个人而带来的变化。
皇帝某天深夜遣退了众人,一人来到元干宫一旁的某棵树下,李让喜欢在这练剑,既然如此就将他葬在此处好了。
他用吹雪在湿冷的泥地一点一点的将坑刨出来。
然后,他点燃了一排的火烛,将怀里的锦盒打开,用手捻起一块碎骨,他对着明月仔细瞧来瞧去,却怎么也辨认不出来,这是李让身上的哪个部分。
冰冷和血腥味太过清晰的让他明白,眼前这一盒子是死物,得不到回应,分不出头尾,让受惯了优待的皇帝心头莫名的开始委屈。
他举起那截沾着血的碎骨,看了许久,忽而有些好奇那般愚蠢的李让,是否骨肉也同旁人不同滋味?他将那碎骨凑到了嘴边,张口想要咬下之时,耳畔忽而传来一声呼唤。
“皇上……”
第010章 目不能视
不清楚是幻听还是此刻本身就在梦中。
无论怎么想,他会亲手来埋这条蠢狗就是不可能的事,他却还是忍不住起身,四处张望去寻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看见死卫的身影闪入了殿内,他也急忙起身往内殿走去。
宫灯未点,四周一片漆黑,也只有寝殿内一盏油灯燃着,他进入内殿之时,死卫已经将人制服。
那人跪在地上,着着一身粗布衣衫,头发以布带随意绑在了脑后,他低低垂着头似乎不愿意让皇帝看见他的面容。
但是那身形皇帝就是这么轻易的认了出来。
不是死了吗?
不是说,死了吗?
他心头酸胀得难受,一时涌上来各种情绪,他想要亲手确认那人的死活,伸出手抓着他的发迫使他抬头,那人慌张得双眼不知看向何处。
这张丑丑的脸,不是李让,又是谁呢?
下一秒,皇帝狠狠一耳光打去,还不够,皇帝起身对着那不躲不避跪着的男人一阵拳打脚踢。
嘴里不停骂着狗东西。
他怒火涌上大脑和心间,一时竟是想克制都无法,等到身边死卫看着某人不但不躲似乎还想迎上去,出手拖走了重伤的李让。
皇帝喘着气,手脚发着颤,看着他们将李让拖着打算拖离宫殿……
看到他双眸无法聚焦的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突然扭头哇的吐了好大一口血……皇帝有些心慌。
“够了,去传太医,把人扶到榻上。”
皇帝坐到了一旁,忍着没有去搭手,却仍旧时不时往榻上看去,他心乱如麻,感觉自己似乎做了很多不像自己会做的事,可是要问他理由他又说不出来。
唯一他能确定的是,李让的命是他的,他现在还不准备让他去死。
李让要待在他身边,这才是对的,戏还没有看到结尾,不允许他自我满足的单方面结束。
皇帝一夜未眠,第二日早朝他有些恍惚,早早下了朝就回到了寝宫,那个人和他走时一般安静的睡在床上。他莫名松了口气,然后转身坐到了一旁,看着太医宫女忙进忙出,看着他吃了药睡了觉,发白的脸色好了些许,他等着他醒来之时有些犯困,难得睡了个无梦的觉。
皇帝睡了约莫两个时辰,醒来时已经下午,本有许多事等着他做,他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决定在此休息一天。
从夜里等到天明,又等到了夜里。
天黑完全下来了之后,皇帝又开始心慌,明明脸色好了许多,为何还不醒来?
“你是在躲朕吗?”他走到了床边,看着躺在他榻上的丑人。
只是那人并未回应他。
“还是说,朕现在动不得你了?碰了两下便闹脾气了?”
“……”
“私自行动,还月余不归,不该罚吗?”
太安静了,安静到呼吸都好似察觉不到,他有些不敢伸手,固执的认为他就只是有些怪自己才故意不醒来。
他是想让自己心疼吗?笑话。
“你若是现在起身,朕便不再追究过错,李让,朕没有耐心了。”就因为他,自己今日落下多少政务,他该知足了。
李让倒真没有装晕,他意识一直有些朦胧,皇帝的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到,唯独‘李让’二字清晰的被捕捉到,让他恍然清醒,皇帝在唤他。
那是,皇上的声音,他总是在盼着听到那人唤他,太想太想了,以至于听到了心脏就疼得阵阵发麻。
他眉头颤动着,努力睁开了双眼,好想看看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男人。
他睁开眼之后,只看到了眼前层层叠叠做一团,模糊不清交织在一起的各种的光影。
他都忘记自己双目已然同失明无甚区别,隐约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只是他心爱的那个人,他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如今也看不清了。
第011章 下去领罚
怀疑他装睡是一回事儿,看到他真的装睡又是另一回事。
他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的视线迎上,又想着他听到了这些话,怒气又开始翻腾。
又一次举起来的手在看到他已经青了一大片的脸之后,顿了顿,伸手只是将他从自己的床上扯了下来。在皇帝面前毫无防备的男人十分狼狈的摔下了床。
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又开始生气,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这贱人这是在他面前演哪一出呢?莫不是还想堂堂天子去搀扶这下贱的狗东西?
本以为他将要以此次任务为依仗来提出些什么的皇帝,还没有看到他开口就已经动了怒。他坐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男人。
看他动作的缓慢的起身,将被子送回床上,最后又慢慢跪到了他跟前,他深深磕了一个头,接着开始认错。
“属下因为身中十断,没能及时回来汇报,请皇上赎罪。”
“哼。”还算聪明,知道在讨赏前先认错,更显得他忠心。
原本是想要告诉皇帝自己的身体状况的,但是张口的瞬间,他又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