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来归[重生][古代架空]——BY:时雨余

作者:时雨余  录入:12-14

  廷尉回头唤道:“二殿下,您没事吧!”
  岑远方才及时地停住了脚步,才避免了污秽上身,他淡然拂了下披在身上的大氅,冷淡回道:“无碍。”
  “卑职疏忽,还望殿下恕罪。”廷尉连忙谢罪,见岑远朝他摆了摆手,转而扭头喊人:“来人!把这人拖下去,上乙字刑具。”
  随时警备着的狱卒闻声赶到,三两下就把那依旧傻笑的疯子拖出了牢狱,也不知是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岑远冷漠地看着他们走远,廷尉在一旁道:“殿下……”
  “走吧。”岑远收回视线,往通道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四周镣铐的声音反而逐渐安静下来,除了脚步声外,很快就几乎只剩下了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响。
  蓦地,岑远脚步变缓,朝一旁看去。
  铁牢的另一边坐着一人,似乎是意识到那脚步声停在了自己的牢外,抬头看了一眼。
  随即他嗤笑一声:“二殿下,别来无恙。”
  岑远平静地道:“段蒙。”
  此时的段蒙身着囚服,整个人邋遢不堪,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伤痕,衣物上的污渍和血迹相互交叠,基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段蒙说:“殿下养尊处优,可不便来这鬼地方。”
  岑远走了两步,隔着铁牢俯视对方,语气中透着讽刺:“这话说的,段大人恐怕巴不得我去更鬼的地方吧。”
  “可最终赢的还是殿下,不是吗。”
  “孰输孰赢,本就不是什么绝对的事。”岑远道,“老是针对我这么个不成事的皇子,段大人到底还是格局小了。”
  段蒙身体动了几下,似乎是想站起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重新倚靠回墙壁,说:“那殿下今日来,难道是来看笑话的吗?”
  “路过而已,段大人不必太紧张。”岑远微微笑着,“我这就走。”
  说完,他就收回了落在段蒙身上的视线,要继续往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走去,而这时,段蒙倏然掀起稍显肿胀的眼帘看向他,朗声喊道:“殿下,您就不想知道五年前的冬狩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岑远顿住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去,在片刻后冷静地说:“这件事段大人不是已经在审问时和盘托出了吗,还有什么好说。”
  “那时候,我只说了如何将故太子引至白鹿林深处,如何让人将私养的灰熊放到他狩猎的路径上,可没说故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段蒙发出一声耻笑,“以前一直听闻二殿下同故太子亲如同胞兄弟,您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岑远不置一辞,大氅下的手却紧握成拳。
  段蒙低头把玩扣在手腕上的镣铐,发出了一阵“哗啦”的响声,口中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就仿佛是在与人吃茶闲谈。
  “当时我位居中垒,按规矩不得佩弓,于是托了那些驯熊人给我带了弓箭。”他徐徐说道,“我的身手虽不算上乘,但对箭术还是颇有自信。在看见驮着二殿下的马跑远后,我一共朝故太子所在的地方射了两箭,一箭射中灰熊,一箭正中故太子胸口。”
  当时审问他的人就是在场的廷尉,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些细节都是对方当初从未提过的,于是赶紧偷偷退后两步,招来几名狱卒。
  段蒙视若无睹,换了个姿势,朝铁牢外侧对着他的人瞥了一眼,一张几乎看不清原本样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情。
  “当时我走近他,就看到他胸口被熊爪抓出好几处伤口,差点被开膛破肚。但我那时候觉得很庆幸,因为我不用再做什么,那伤口就正好能够掩盖箭支造成的伤痕。”
  “那一箭并没有直接把他穿死,而他大概是没看见我手上的弓,也没看见那头熊已经倒在了地上,只是一味地推着我,还让我快跑,让我去提醒在白鹿林里的其他人,让我去保护陛下。”
  “我没有走,只是把他胸口的那支箭拔了出来。”
  “殿下,您见过鲜血喷到雪地上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吗?”
  段蒙没有停顿地说着,说他是如何销毁箭支和脚印的痕迹、如何看着故太子咽气、如何在听见有马蹄声后装作刚刚赶到。
  他一直注视着岑远的侧脸,试图在对方脸上看出悲愤和痛苦,那便算是达成了目的。然而,岑远一直无动于衷,直到牢狱中的余音都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才终于悠悠转过头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透着可怜。
  ——是的,岑远在可怜他。
  段蒙知道自己行事不算谨慎,这点总是被身为丞相的岳父大人诟病,只是在成了阶下囚的现在,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多做思虑了,只需要将最锋利的话全部说出来就好。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连这些,都只是换来了对方的可怜。
  牢狱中一时间又陷入了可怖的沉寂,段蒙咬紧牙帮,竭力去回视对方,半晌后说:“殿下不想说些什么吗。”
  廷尉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偷偷朝旁边的人看去。
  岑远依旧面不改色,握紧的拳早已在不知何时就松了,他敛下眸,望着地上明显的一块污浊,倏忽笑出了声。
  “我要说什么?我何必说什么。”
  岑远话语中带着轻松的笑意,这么一听,就更是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轻蔑。
  “光是谋杀太子这一条罪名,按律就足以让父皇处予你一个车裂之刑。一枚即将碎裂的棋子而已,我又何必去脏自己的手。”
  段蒙仿佛被对方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戳中,一把攥紧了镣铐的锁链,想反驳些什么,但最终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往牢狱深处望去一眼。
  在通道的尽头,阳光透过铁窗的缝隙零零碎碎地落在牢狱中,映出墙边正闭着眼盘腿而坐的白发老人。
  那正是段德业。
  “耽误太久,还是先不聊了吧。”岑远道,“今日我来这是为了找段相的,还特地温了酒,再耽搁下去,酒就该凉了。”
  说罢,他往段蒙脸上轻飘飘地丢去最后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径直朝通道尽头的那间牢狱走去。
  墙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旋即就好像是快燃尽一样黯淡了下去。
  段蒙只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碎裂,他突然愤起吼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他甫一撑起身体,瞬间又跌坐到地上,前行的姿势成了狼狈的匍匐,扫起地上肮脏的灰尘。
  “棋子又怎样!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二皇子!我没有输!我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不待岑远给出指示,廷尉就已经作出了反应,让人把段蒙带了出去。
  叫喊声久久回荡在狱中,交叠反复就如鬼魅的嘶吼。
  廷尉回身喊了句:“殿下。”
  “把门开了吧。”岑远道,“之后在外面等着便是。”
  廷尉看了眼牢中坐着的人,就见段德业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闭目养神,丝毫不受外头闹剧的影响。
  岑远道:“不必担心,段相为相数十载,总不至于用些低劣的手段。”
  段德业嘴边的胡子几不可察地动了毫厘,而后就听他沉稳地道:“这里是诏狱,殿下又怎知老夫不会破釜沉舟?”
  岑远但笑不语,侧首朝廷尉示意了一下,后者不敢再多说,只得上前将牢房上的锁打开:“殿下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好。”
  等岑远应完,廷尉朝他作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段蒙的声音渐行渐远,这会儿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段德业轻叹一声:“殿下走来这一路可真是不太平,现在耳根子终于是清静了。”
  岑远不言,将食盒放到地上,脱下身上大氅,不紧不慢地折了两折收好,回头又轻车熟路般从牢狱一角翻出一张还算干净的草席,铺到了段德业对面唯一有阳光的地方,盘腿而坐。
  段德业此时方才微微睁眼,略显疑惑地投去一眼。
  岑远视若无睹,边朝手心哈气,感叹了一句:“今天可真冷啊。”
  段德业毕竟是一朝丞相,宁帝并未让人对他施与重刑,因此这位老人看上去依旧好整以暇,话音依旧掷地有声。
  “殿下此行江南,觉着如何?”
  岑远打开食盒盖子,取出其中的几碟小菜,边说:“静可沐微风,动可享乐舞,倒不失为安居乐俗之所。不过就是这一到冬天,就未必会有长安舒适了,那寒意可都是往骨子里钻的。”
  “哦?”段德业一眼都没往那些下酒菜上落,反倒是露出一副新奇的表情。
  “从前陪陛下南巡都是在春夏,倒是从没在冬季去过江南。改日若是得空,那还是要去见识见识的,就是殿下这话有些吓到老夫了,也不知我这幅破身子骨啊,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抱歉,是我说得夸张了。”岑远虚心反省,一边将筷子摆在对方面前,最后从食盒中取出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
  段德业终于是往那酒壶上看了一眼。
  “不过我想按照段相的身体应当是无碍的。”岑远继而轻言,“毕竟段相连海风都受得住,就江南那点寒意,自是不在话下。”
  话音落下,卷着阳光下的尘埃转了数圈,好一会儿才销声匿迹。
  岑远往一只酒盏中斟了酒,推至段德业面前,这会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对,是我忘了,段相上回上岛,应该还是五月吧。”


第89章 棋子
  空中白云浮动,忽地挡住了天边的残阳。诏狱中几乎失去了所有光芒,只余墙边幽幽的烛光映着两张各怀心事的脸。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良久之后,白云才终于缓缓散去,余晖再次漏进这片昏暗阴湿的地方。
  蓦地,岑远无声地笑了一下:“纵观整座诏狱,只有最深处的这间有扇铁窗,能让人闻到一些人世间的气息,倒可算是间上房了。”
  这之前的所有对话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段德业嘴角随他的话也微微上扬:“确实,前几日正值过年,这里甚至能听得见炮竹的声响,反倒是有些吵闹了。”
  岑远低头往另一只空酒盏里倾着酒,道:“段相现在应当很想家人们吧。”
  酒液满了大半只酒盏,岑远才将酒壶放到一边,酒壶底部碰撞在泥地上的声响都略显沉闷。
  段德业的视线几不可察地往那两杯酒上落了一眼,转瞬便挪回对面的人身上。
  “唉,此番折腾,的确是苦了我的妻女了。”片刻后他长叹一声,“只怪老夫有眼无珠,相处十余年,没想到这亲自挑选的女婿,竟会是如此歹毒之人。”
  岑远敛眸淡淡地笑着,过了会儿,他才摇了摇头,在短暂的沉默后说:“这回段蒙是谋害太子、私下养兵,还用了您的名号试图嫁祸给您,这要换了别人,坐在段相您身边的这个位置,指不定就成了刺杀陛下了啊。”
  段德业又喟叹一声:“人心确实难测。”
  “害,谁说不是呢。”岑远说着,忽而一转口诚恳地道,“不过段相放心,段府现在虽被查封,但您的妻女暂时只是被关押在京中一处民居。虽说这衣食起居是没人去服侍了,人身也不得自由,但只要能留着一条性命,就已经比什么荣华富贵都强,您说是不是?”
  段德业接道:“那是自然。”
  岑远随即轻笑一声,指了指两人眼前的几碟小菜:“段相在这诏狱中,估摸着天天只能嚼些白菜馒头,所以来这之前我特地去拜访了段夫人,让她给做了些下酒的小菜,给段相饱饱口福。”
  话音未落,他把酒盏又往段德业面前推了毫厘,看着对方但笑不语。
  段德业两手撑着膝盖,纹丝不动。
  片刻后他问:“殿下今日前来,难道就只是给老夫送饭菜来的吗。”
  岑远不以为意地朝他摆摆手,就好像是给了别人什么恩赐,让对方千万别客气似的。
  “京中日子太闷,就算是过年时候也没什么玩乐的地方,偏偏最近晏暄那家伙又忙得很。”岑远埋怨一般地叨叨,“这不是实在没事做了,忽然想到段相,才来找您叙叙旧嘛。”
  言罢,他疑惑地问:“段相不动筷吗?”
  一时间整片牢房又陷入了沉默,也不知是哪个角落正在渗水,水珠一点点地滴落在地,发出了一阵规律的声响——
  “嗒、嗒、”
  不久后段德业道:“老夫年纪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胃口不好,就不用了。”
  闻言,岑远一脸惋惜,表情上能看出他在心里挣扎了一番,随后他便退而求其次:“那就喝点酒吧,这酒不烈,小饮也怡情,实在不行,您就当作是卖我个面子。”
  段德业“哈哈”笑了两声,说:“老夫这可不敢当啊殿下。”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哄人喝个酒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岑远言笑晏晏,带着浓重笑意的目光紧紧地钉在对方眸中,少顷后突然毫无预警地放轻了声音:
  “莫非,段相是怕我在酒中下毒?”
  话音太轻,落得也快,只听角落不知轻重的水滴反而喧宾夺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嗒!”
  段德业蓦地侧过脸笑了,他伸手拿起酒盏,说:“手段如此低劣,也不像是殿下的作风。”
  “那是。”岑远笑意更甚,“我要真这么急不可耐,现在哪会在这同段相周旋。”
  段德业只是笑笑,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
  岑远眉梢一挑,也执起面前的酒盏,拱手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同样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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