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知终于满意了,眉头跟着舒展开来,脸上的醉意更明显了。
“公子,时间不早了,我们也早些睡吧。”
“好,明天还要早些起来去……去后院。”
冯春吹熄了烛火,将裴敏知扶起来,用身子支撑着他那条受伤的右腿,一步一步搀扶着送到床上躺下。
裴敏知右腿使不上力气,人又喝得头重脚轻,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平衡,连同冯春加上自己一同载倒在了床铺上。
冯春被压在他身侧,有些吃痛,刚想挣扎着坐起来。忽然又被裴敏知大手一捞,跟着一起翻了个身,被他侧着身死死地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冯春用力挣了挣,奈何那温热的怀抱像是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幸好,他们现在的姿势同谢伯背对而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想必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冯春悄悄放了心,任凭裴敏知地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额头,一遍一遍地书写着炙热。那呼吸逐渐绵长,不多时操劳了一整日的裴敏知就睡得熟了。
紧紧箍着自己的力道松了松,冯春却舍不得从他的怀里抽身了。所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伸着细弱地双臂,拥这裴敏知的胸膛,一并甜甜睡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含情脉脉的一天
第37章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因为心里藏了事儿,如同绷紧了一根弦,连梦都做得断断续续不踏实。于睡睡醒醒之间徘徊良久的冯春,鸡叫头一遍时就彻底清醒了。
见裴敏知果然如他预料的一般宿醉未醒,冯春小心翼翼地地从他怀里钻出来。摸黑用簪子绾起一头柔软青丝,胡乱换了件衣服就直奔客栈后院了。
不出意外,浣衣大姐们一个都还没到,四下一派寂静,冯春当之无愧地成了整座客栈里最早出工的一个。他乐得清净,一连打了好些井水,直到帮大伙儿将几个硕大的木桶都灌满了,这才埋头做起活儿来。虽然时辰尚早,也挡不住他争分夺秒地卖力搓洗。
随着冉冉升起的旭日,后院晾衣绳上也飘动起了各式衣物,五颜六色的轻柔布料随风缓缓而动,彩霞一般映衬着冯春鲜活的眉眼。
这如画般美好的一幕让陆续赶来的大姐们惊艳不已。一时间赞叹与感慨的美好字眼充斥着整座小巧的院落。
经过冯春的不懈努力,一群人早早地收了工。
冯春与大姐们一一辞别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计划中的第二站:客栈后厨。
在客栈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在客栈进出的人都逐渐同裴敏知和冯春熟识起来。
因为性格恬淡乖巧,长得讨人喜欢,人又格外勤劳能干,冯春很招人喜欢。大家慢慢都把他当成了自家弟弟看,口不能言的缺陷更是让人们对他多了一丝怜惜。
冯春不再像以前那样怕人了,甚至鼓起勇气求了客栈厨娘教他做月饼。
转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了,厨娘正要在今天将客栈过节要用的糕点准备好。也不介意给这可怜见的孩子行个方便,便爽快地邀请冯春一早来厨房跟着观摩学习。
冯春学得极为认真,不一会儿就自己上手,揣摩着做了几个月饼出来。厨娘没想到他学得这样快,显然是个极为聪明伶俐的孩子。再看出自他手的那几个月饼,亦同眼前人一样玲珑精致,不由得连声夸赞冯春极有灵气。
冯春连连道谢,又主动帮着厨娘烘焙了许多出来。临走时厨娘死命将各色馅料的月饼都给他包了几个,冯春推脱不过,笑着满载而归了。
经过一个早晨的忙碌,重新在客房门前站定时,冯春不禁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自己似乎已经在俗世中浮沉了很久很久,唯独此处,他的公子所在之处,依旧一派岁月静好。
*
踏进门去,却见裴敏知面色不佳,正在手忙脚乱地更衣洗漱。见他进来,开口的语气已经不复昨夜醉酒时的温情款款,甚至带了些责怪的意味:
“小春儿,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这回洗衣服和账房的活计可都得迟到了。”
见裴敏知着急,冯春立刻有些慌了。
“公子别急,我都替你跟掌柜的说好了,今日稍微晚去一些也无妨。”
冯春高高地抬着手臂朝他比划,这才发觉隐没于宽大衣袖中的臂膀一直在抖,因刚才搓洗揉捏过于卖力而酸疼不已。
“胡闹!替人做事的怎么能不讲信用呢?你是如何同他讲的?”
“就说你身体不舒服,稍微晚去一会儿,掌柜的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这样说人家怎么能不答应呢?可是这样次数多了,谁还会找我帮忙做事?”
裴敏知心急火燎地要将自己收拾妥当,又要分出心思去理解小春的意思,伤腿磕磕绊绊,反而越忙越乱,越乱越忙。
失败透顶的情绪当头浇下,裴敏知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屁股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冯春没想到裴敏知为这种小事跟自己发了脾气,心里委屈得厉害。他难过得低下头,无声地张了张嘴巴,
“公子,只是今日,只是这一次而已。”
裴敏知没看清他的唇语,被莫名烦躁操控的他无暇顾及其他,继续头脑发热地宣泄着情绪。
“给人做事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累了,病了,身不由己……你自以为是的理由充分,在别人眼里统统不过是随口胡编乱造的借口而已。
不要指望着有人能够体谅你的苦衷,更不要随随便便祈求别人的怜悯通融……
你知道吗?要我裴敏知怎样都无所谓,唯独不想凭白欠下这种人情!
小春儿,我原以为,原以为至少你是懂我的。可是你……”
冯春咬紧嘴唇站在那里,花了全部的力气与这汹涌而来的委屈无助对抗着,以便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咳咳,公子,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床上的谢伯听不下去了,费力地支撑着坐起身来。
“小春他对你一片苦心,谁人不知?你怎么忍心这样说他?你再这样伤人家的心,老奴我第一个不饶你!咳咳咳咳咳……”
冯春以为自己可以忍住的,听谢伯说了几句,眼底迅速涌上了一层湿意。
“我去给谢伯倒些热水来。”
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忙不迭地冲出了门去。
裴敏知惊觉自己的语气恶劣,说出口的那些话格外伤人。心头肆虐的那股无名之火霎时被后悔个愧疚熄了个彻底,残余一片冰冷荒芜。
“傻小子,谢伯知道你现在这份活计得来得不容易,知道把这些看得有多重。可是你一直把自己绷得这么紧,弄得这么累,我们看了心里难受。谢伯也不懂得讲话,但老奴也晓得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就得放下来歇歇,这样才能走得稳当,走得长远吶!”
裴敏知双手用力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重新扶着谢伯躺下。
谢伯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
“既然这么担心, 还不敢紧出去看看?”
冯春平复好心情,端着一杯温水回来,远远就瞧见裴敏知站在房间门前等他。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依旧有些阴郁。
离得近了,冯春忽然有些紧张,脚步越走越慢。
裴敏知抬眸,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
终于伸出手来,温柔地将冯春拉近自己的胸膛。
冯春这才看清了他满眼的歉意,惊得险些把水都打翻了。
“是不是伤心了?小春儿?”
裴敏知轻轻点了点冯春微微撅起的唇。
冯春摇了摇头。
裴敏知的手指继续向上划过他软软的脸颊,停在耳畔,温柔地替他理好了耳边垂落的凌乱发丝。
他想补偿给他拥抱,热吻,可是他们之间隔着摇晃不止的一杯水,隔着坚硬的木质托盘,隔着整个客栈那些有意无意投来的探究目光。
“对不起。”
最终他只是揉了揉他的发顶。
作者有话说:
没事没事,感情难免有磕磕绊绊嘛
第38章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公子,你只是太累了,思虑过重。”
冯春眼中是柔柔的笑意。
为了加重语气,他一边比划,一边用唇语诉说,始终将裴敏知圈在自己的眼眸深处。
“我没有怪你。”
裴敏知闭了闭眼睛,几乎承受不住冯春澄澈的目光。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贪杯贪睡,没胆量承担,反倒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
“公子,其实你说得那些话句句在理,你说得都对!可是,能不能请你允许我自私这一次?我是真的只想要这一次而已,只是今天而已,只想让你休息一次,放松一次,开心一次……”
裴敏知捕捉到字里行间的不同寻常。
“为什么只是今天?小春儿,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敏知眉峰再次隆起川字,他又朝前逼进一步。冯春消瘦的脊背几乎尽数贴在坚硬的门板上,冰凉一片。
他紧张起来。
这份紧张不是源于裴敏知不怒自威的态度和语气,而是源于在众目睽睽的客栈走廊里他们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
“因为,今天是你的生辰……”
冯春难耐地错开头,他倔强在裴敏知面前总是不堪一击。
可是没想到全都因为我搞砸了,害你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的生辰?”
这个稍显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里转了几转,才终于牵引出无数漫长凄清的成长岁月和五味杂陈的复杂情绪。
裴敏知倒吸了一口冷气,直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无力地将头抵在冯春的额头上,嗓音暗沉。
“小春儿,怎么办?我真是……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我怎么办?”
“要不你打我一下出出气吧!不然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呵……”
耳边捕捉到了轻微的呵气声,像是一个笑,轻轻的,软软的,摄住他的要害。
裴敏知连忙抬头看他。
冯春果然在笑,眉眼弯弯。
“打在你身上,我还不是要跟着心疼。”
“那你想怎样?怎样我都答应你。”
“公子,你先离远一些……”
用手臂将裴敏知轻轻推离,冯春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公子,老夫老妻还天天拌嘴呢,一起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若是说我几句能帮公子疏解心中积郁,冯春反而觉得庆幸。
何况,以前……这些年我早就练得刀枪不入了,公子不必如此紧张。”
“冯春!”
“好了,我保证不再提以前的事情。时候不早了,公子若再耽搁下去,掌柜的怕是真要急了。”
如此这般,终于将裴敏知送下楼去。
*
临近中秋,漂泊在外的旅人大多归心似箭,往来住店的就更少了。离傍晚还有些时候,街上已经渐次热闹起来,各色花灯早早地点缀了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虽说比中秋节当天还是少了一些规模,也已颇具欢度佳节的气氛。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客栈里难得的清净。为数不多的几个伙计小二也不住地偷瞟着窗外,蠢蠢欲动,盘算着何时也去街上凑凑热闹。
冯春在客房里心急如焚地等裴敏知忙完一天的活计。
往常,势必要等天黑透了,这人才会挂着疲倦的笑容出现在门口。冯春本来还想着央求掌柜的通融一些,让公子今天早些收工回来。可早上只是起得比平时稍晚了一些,裴敏知便格外懊恼紧张。
冯春没想到,他把这份工作看得这样重。如果不是昨晚的宿醉令他袒露了内心的脆弱焦虑,他面前的裴敏知永远是那样谈笑风生,举重若轻。
眼看着一天的时间就快过去了,他给公子庆祝生辰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可是任凭心里着急万分,冯春都不愿再让他的公子承受丝毫心理负担。
正在坐立不安的当口,一身月白的裴敏知竟施施然推门走了进来。
冯春难掩喜色,轻快地迎上去。
“公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裴敏知笑而不答,先是朝床榻方向张望了一番。
“谢伯怎么不在?”
“谢伯今天精神不错,午睡后他说躺得乏了想起来走动走动。我搀着他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住在隔壁房间的刘大爷,非拉着谢伯去隔壁同他吃茶聊天。谢伯怕我觉得无聊,就让我一个人先回来了。”
“呵,谢伯躺了这么久估计也憋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回来了。”
一听谢伯不在,裴敏知一改翩翩公子的沉稳矜持,欺身向前勾了勾冯春的手指。 十分亲昵的动作,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冯春的感官全部凝聚再两人紧紧缠绕的食指上,心里酥酥麻麻的,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公子,还没说你为何提早回来了?”
“小春儿,我仔细想了想。今天既然是我的生辰,光顾着替别人算账挣钱岂不可惜?”
裴敏知眼中有光,引诱着冯春不自觉地开口回应他的热切。
“所以呢?”
“所以,处理完今日紧要的事,我便同掌柜的告了假。”
“那公子接下是来如何安排的?”
“这自然要问小春儿了。”
“问我?”
“你昨天就蓄意将我灌醉,又早早起来替我浣洗了衣物,不是早有预谋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