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小孩子,还带着伤,喝什么酒,老实吃饭。”
陈念安趁着倒酒的间隙,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坚定,隐隐又能品出几分宠溺的味道。
成小酌登时不说话了。
裴敏知难得见成小酌吃瘪的样子,欣慰地拍了拍念安的肩膀,
“念安,可以啊,你能镇得住他。以后,这小子就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我把他管好喽。”
“我今年都十五了,已经不小了!我能管好自己,你们为啥总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成小酌脸上又羞又燥,忍不住愤愤地辩解,也不知道反驳的究竟是之前的哪一句。
与之前的死气沉沉相比,他这般伶牙俐齿的模样显然更加令人心安。大伙儿见他状态大为好转,心中不由宽慰许多。高兴之余又拿他开了会儿玩笑,嬉笑一番。
*
最后仍是陈念安打破了这场喧闹,他站起身,双手捧着满满一杯酒,
“先生,小春儿哥,还有小酌,欢迎你们回家! 你们能回来,我陈念安真的高兴!这杯酒,为你们接风,我先干为敬!”
说完,他猛灌自己一杯,紧接着又满上另一杯。残留的酒水,迅速沿着他收敛起笑容的嘴角滑落,让这个一向沉稳的年轻人也显出一股近乎恳切的急迫,
“先生,我知道我们一家人像现在这样团聚在一起有多不容易,这是天大的好事,再怎么高兴都不为过!我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可是我有一些话,实在是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接着这杯酒,可不可以让我一吐为快?”
“先生,不瞒您说,当时您走得突然,神色又格外憔悴。只说要将小春儿哥找回来,可是想在这茫茫世间寻找一个十年来踪迹全无的人,谈何容易?您别怪我当时阻拦您,因为在我眼里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自从那天您离开以后,便彻底音讯全无,我又急又怕。怕您路上会遇到什么不测,怕您的身体根本吃不消长途跋涉。我日日盼,夜夜盼,盼着您早些回来,平安回来。可是比起那些,更害怕的是您一个人失望而归……
我不止一次地悔恨,当时没有狠下心,追着您一道离开。就算不能帮您分忧,也好在路上照顾一二,让您少吃些苦,少受些累。
好在,我终于把您给盼回来了。
而且,您当真把朝思暮想的小春儿哥一起带回来了,我是真的替您高兴!”
听到这道肺腑之言,裴敏知难掩动容,
“念安,怪先生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对你解释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留下来,替先生守住了学堂,守住了我们的家,就凭这一点,也算是我们家的功臣了。
来,这杯酒先生敬你,既是谢谢你,也对你说声抱歉。”
两人痛饮一杯过后,陈念安脸上已经显出微微的酡红,可他仍旧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大有一言未尽之意。
“先生,对不起,我还有些话想对小春儿哥说……”
裴敏知哑然失笑,心里却止不住心酸。
那么寡言少语的孩子,都被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
陈念安不等裴敏知开口,已经转向冯春,举起了酒杯,
“小春儿哥,实话跟你说,先生他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虽然我一开始年纪小,不懂事,后来又后知后觉,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一切。但是,作为唯一陪伴先生身边的人,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十余载的岁月,先生表面上不露声色,用冷漠伪装自己,却夜夜在梦里喊着你的名字……
是你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他每一次病倒也是因为对你思念成疾……
说这么多,我就是想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跟他回来,了却他这辈子的执念。
你一来,这里也跟着不一样了,多了人情味儿,终于不那么冷清了。谢谢你让我们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小春儿哥,这一杯,让我敬你。”
成小酌忍不住拽了一拽裴敏知的衣袖,小声嘀咕道 :“哥,这小哥怎么这么能喝?”
“以前没见他这么喝过……”
两人欲言又止地看向冯春,冯春忙示意他们没关系,用手语回应道:
“也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他,念安。
念安,我知道你自己支撑着这个家,支撑着这个学堂有多不容易。今后,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许是老酒太烈了,终于呛得念安眼睛泛起泪花,视线模糊成一片,却奇异地读懂了冯春比出的每一句话。
“嗯,小春儿哥,先生,我知道,你们回来就好了,你们回来就都会好了……”
“小哥,别忘了还有我呢!以后我就是你小弟了,你怎么使唤我都成!”
成小酌的声音也跟着在一旁附和。
“嗯,还有小酌,我没忘。”
陈念安浮动着醉意的眼眸比以往更加深邃,看得成小酌手上一抖,勉勉强强才将那坛老酒从他眼前挪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差不多就要完结了,感谢大家的陪伴,鞠躬!!
第132章
云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
--清 陆苍培《咏怀》
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席间气氛愈发融洽。本该最为豪爽的任易风却渐渐安静下来,在欢声笑语间沉默独坐,只顾闷头灌酒,显得格格不入。
裴敏知同冯春对视一眼,刚要端起酒杯,招呼人喝酒,手却被冯春按住了,
“公子,我来吧。”
因我而起的,让我自己好好将其了结吧。
裴敏知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儿。那模样太过专注,不由令冯春疑心,那道温热的目光已经洞穿他的皮囊。他的心中所念,脑中所想,皆逃不过裴敏知的那双眼睛的审视。只要公子想知道,就连那些将说未说的心事也能一一被他铺陈在眼皮子底下,一并看个透彻。
裴敏知将他手中的酒拿开,为他换成了一杯温热的白水。
“少喝点儿酒,去吧。”
冯春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住裴敏知的手,轻轻摇晃,像是安抚也像是请求。
灼灼的美目,不含娇嗔,只有温柔。
温柔得令人难以抗拒。
于是冯春最终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那杯酒。因为哪怕仅仅是作为朋友,将心比心,任易风的诚挚也值得他真心以待。
冯春走到任易风面前,碰了碰他的手臂。
从狼藉的杯盘碗碟之中扬起脸,不觉已有几分醉态的任易风,狭长凤眼熏熏然瞪着眼前人看了半晌,惊觉身旁站着的,千真万确是他的朝思暮想美人儿哥哥。这不是白日做梦,也不是醉酒使然。
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猛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唐突的动作使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好在他仍旧忌惮着,怕惹冯春不高兴,摇摇晃晃地连忙后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美人儿哥哥!”
冯春无奈地笑了笑,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
“对,对不住……以后怕是也没机会这么叫你了,再让我叫几声过过瘾吧。”
俗话说光棍眼中揉不得沙子,任大侠眼中则越来越见不得冯春这张眉目如画的脸。
方才还挂着不羁的笑,豪气云天地对江湖上轶事大谈特谈,极尽风流之能事。在面对冯春时,任易风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再加上酒过三巡,连眼神都透出一种委屈巴巴的痴憨。
冯春亲手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易风兄弟,我敬你一杯。感谢你一路护送,不计得失舍身相助。
如果没有易风兄弟,我,公子,还有小酌,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离开镇远城。更不可能一路化险为夷,安然无恙地衣锦还乡。
虽然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但是不妨碍我真心把你当做朋友。
你的潇洒坦荡,我亦钦佩非常。
从今往后,希望你多多珍重。
若不嫌弃,这间寒舍,日后便是容你落脚的地方。在江湖上行走,诸多不易,若是觉得倦了,累了,尽管过来歇息休整就好,随时都可以。”
任易风心头悲喜交加,如同兜头撞上了一股凛冽的风,挨过最初刺骨的冷,接踵而来的是醒神通窍般的畅快爽利。昏聩的,烦闷的,纠缠他许久的那股难受劲儿,随着那点醉意,顿时全然消散了。
他沉默一瞬,终于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的酒水喝干了。又一把抢过桌子上,冯春因为忙着用双手比画,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酒,不由分说地替他喝了下去。
“美人儿哥哥,有你这番话,我任易风无憾了!
其实,这一路上,我一直跟着你们,看着你们。裴公子他对你的好我都一一看在了眼里。我知道他是打心眼里对你好,也知道你们两个的感情坚不可摧,我只是不甘心……
事已至此,就不说那些没用的了。我任易风一向逍遥自在,风流磊落,区区感情之事自然更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从今往后,就像哥哥说的,我们就是兄弟,是朋友!
若是日后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哥哥只需给应天任府,任家二公子捎个话,我定当为哥哥付犬马之劳!”
“应天任家?易风兄弟果然出身名门望族,难怪如此气度不凡。好,我记下了。”
“哥哥的手艺我也尝过了,与哥哥的品貌一样出众,不亏是我任易风心仪之人。
谢谢你的款待,我就不打扰哥哥一家人团聚了。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哥哥多加保重!”
说罢,任易风抱拳对在座各位行了一礼,将所有难以割舍的深情尽数融入对冯春的最后一瞥。他收回目光,快步行至屋外,飞身上马,驰骋而去。
“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望君多珍重……”
清朗的歌声渐行渐远,
送别的众人相继朝任易风离开的方向张望,山回路转,已难觅青衣人伟岸的身影。残雪难消,又添一行孤寂的马蹄印痕。
*
把酒言欢的宴席之上,最受不住那一抹隐约离别的愁绪。
气氛有些凝重,裴敏知便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一路所有的经历,以及与陈郎中有关的一切尽数告知了陈念安。
前尘往事,种种因缘际会,妙处难与人说。
说道动情处少不了不胜唏嘘,泪湿青衫,把酒默默无言。
冯春和裴敏知郑重地将一路小心保管的财物交还给陈念安。
陈念安心知难以推脱,便默默收下了。至于这些钱财的用处,他心中自有一番打算。
盘桓多时的心事一一了却,冯春脸上逐渐浮现笑意。一双澄润的眼眸染上些许醉意,目光流转间水光潋滟,动人心魄。
喜欢到错不开视线,又怕一不留神他喝多了难受,裴敏知就坐在他身旁盯着人瞧。谁知瞧着瞧着,自己反倒先醉倒了。
他撑着胳膊喃喃喊了声小春儿,伏在桌上不动了。
“小酌,时候不早了,先让小哥带你回房休息吧。今天大家都喝了不少,先好好休息,剩下的等午睡过后再去收拾吧。”
冯春对坐在对面的成小酌比了比手势。
念安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连忙开口问道:“小春哥,我先帮你把先生扶进屋吧。”
冯春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可以,又再三叮嘱他照顾好小酌便可。
等两个人回了屋,冯春勉力搀扶起裴敏知,缓缓朝他们昨晚睡的厢房走去。
行至半路,裴敏知似醒非醒地睁开眼,凝视着冯春近在咫尺的莹白肌肤,精致眉眼。目光不加掩饰,火热又直白。只看得冯春脸皮发烫,重心不稳,跟着他一起踉跄了好几步,双双摔倒在床榻之上。
作者有话说:
终于送走了任易风!下章有糖哦!
第133章
情到浓时难自禁,柔肠百转显钟情。
手臂交缠,彼此牵绊的两人失去平衡,倒下的模样十足的狼狈。裴敏知忽然伸手,一把将冯春捞进了自己怀里。那动作又快又稳,几乎让人怀疑他并非一个醉酒之人。
身体的动荡一朝平息,裴敏知又在浓烈的酒气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呼吸绵长,深沉。
那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瞬间爆发,竟是完全出于本能。
好不容易从他怀中脱身,冯春微微喘息着,弯腰靠近床头,伸手帮他拉过厚厚的被子。
冬日里的棉被触手冰凉,冯春动作一顿,想了想,窸窸窣窣地动作一阵,先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了。只着一件单薄的雪白里衣,飞快钻进被子里。他想用自己肌肤散发的温热,为公子暖床,让他一觉好睡。
从后面紧紧贴上公子的背,传递自己的体温。这是单方面的拥抱,冯春一动不动地坚持了一会儿,却收效甚微。距离足够近了,可他们之间仍有着重重衣物的阻隔。担心公子不够暖和,冯春悄悄将手伸到他的胸口处,去解他棉衣上的盘扣。
一颗,两颗……
领口随着他轻缓的动作尽数敞开,只要将手指再往下一点点就可以……
冯春指尖微动,心猿意马地在虚空中描绘着公子锁骨的弧度。贪看过太多次了,闭着眼睛都能细数那里的每一处起伏和凹陷。每一处都清晰十足,优美又魅惑。
谁知偷偷动作的手指,忽然被猛得攥住了。按在那处他只敢在心中肖想的,坚实消瘦的骨骼上。
“小春儿,这么想摸?”
冯春吃了一惊,急着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裴敏低笑了一声,知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个翻身,将人直接压在了自己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