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青卿大手一挥:“不矛盾。”
萧厉始终不同意这种做法,崔青卿无奈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有你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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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驻守将领没有圣旨不得擅离岗位,崔青卿是乔装来的,不能呆太久,翌日就要启程赶回北疆。
临行前,她对萧厉说道:“儿子,你爹迂腐,守着个君君臣臣的死规矩,你娘我却不是。你要想反这天,娘亲就给你递刀。你爹那里交给我来劝!”
萧厉勾起唇角:“有劳崔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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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厉等人抵京的当日,李要明表呈避暑山庄一事的奏折在朝会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巨石滑落砸毁殿宇,乃是天灾。采买司官员以黄杨木充当金丝楠木,乃是人祸。天灾人祸之下,宫殿毁于一旦,实在是有理有据啊。
李要明以小官员的贪墨为最终原因,得到朝堂中不少官员的支持。避暑山庄工程经手的人太多,牵扯太广,以大化小,草草了结对谁都有利。
唯独乾详帝不满,乾详帝震怒。
小小的一个采办司官员,让他三百余万两的避暑宫殿毁于一旦,怎么让他相信?
朝会上,乾详帝抖着满脸肥肉,怒气冲冲地向众臣撒火,定要揪出条大鱼。
群臣人人噤声,唯恐牵连到自己。
徐恩义面不改色,一脸淡然。避暑山庄虽然他的人后来也经手过,徐恩义却没贪墨过几两银子。两年前,他就已预料到这件事不能善终。
徐恩义恼的是,天都在帮萧厉!派了那么多杀手,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一块大石不仅砸死了杀手,还让萧厉提前回了京城。
也罢也罢,总有机会的。徐恩义暗自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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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厉起早,在院内练剑。
宁长乐一反往日惫懒,早早起床,倚在殿门,耐心等萧厉耍完一套剑法。
“剑,耍得不错。”宁长乐促狭道。
萧厉:“王妃,这话听起来不像夸奖。”
宁长乐:“剑,练得不错。”
萧厉无奈扶额,有时候宁长乐也挺令他头疼的。
他把青剑塞入宁长乐手中:“这把剑,名为凌云,我自己铸造的,剑柄上有我的刻字,送给你。”
剑身锋利,削铁如泥,剑柄上雕刻了一个篆书体“厉”字。
宁长乐手指轻轻摩擦过“厉”字,问道:“你刻字不错,我的墓碑碑文可以由你来刻。”
萧厉脸一沉,怒道:“瞎说什么胡话呢。”
“剑我收下了。”宁长乐说回正题,“你今日是不是要去面见皇上?”
萧厉道:“我为避暑山庄的督办主事,皇上自然要召我问清缘由。”
宁长乐:“万无一失?”
萧厉:“万无一失。”
宁长乐动作潇洒地把凌云剑插回剑鞘,笑着说道:“好,我相信你。”
第29章 ‘长乐久安’是个非常吉……
御书房内, 乾详帝再三询问后,萧厉的回答与李要明所书的奏折别无二样。
乾详帝皱眉:“确实如此?”
“确实是采买的官员把金丝楠木换成那最粗劣的黄杨木料,导致宫殿承重不行。不过……”
萧厉话锋一转, “臣调查到黄杨木料的商行,与丞相常有生意往来,往往把最下等的木料卖给徐家。”
“徐恩义?”乾详帝眼睛一眯,对徐恩义越发不满。
萧厉道:“徐丞相与宫殿修建确实无甚联系。不过据臣调查,丞相为我大周官盐商, 以粗劣的最下品物资,换得大量精盐。
比如这最下等的黄杨木料,一根定价十个铜板, 却以好料估值十贯,换取官盐二百斤,整整相差千倍。
除木料之外,粮米、果蔬、肉品、棉衣、石块……种种物资皆以好充次, 谋取暴利,使得我边疆士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使我国库滥竽充数, 折损严重。
圣上!徐恩义以公谋私, 暗自吞掉我大周多少银子。坑国坏民, 罪不可赦,绝不能姑息!”
大周建立之初实行的是盐官卖法, 由官方制盐,运到指定的地点售卖给百姓。
然而此种方法需要大量兵民帮忙运送,兵民不胜其苦,而且各地官员还以宵碱掺杂,谋求私利, 徇私舞弊者众多。
后来战事连连,无法满足边疆军需。便采取折中之法,指定盐商,盐商将粮草运送给边境缺粮的军队和百姓,再以军需的数额和里程,获得相应凭证,以凭证到指定制盐地收盐。商人再把盐卖给各地,赚取差价。
这种办法省力又省钱。国家相当于没有出钱就解决了军需缺乏问题,甚至会以卖盐的方式收取商人的粮食、果蔬、绵绸制品来充盈国库。
里外里,商人赚了一层差价。很多盐商并不满足于此,常以好充次,以烂品给士兵、给国家,以高价把盐售卖给百姓。
萧厉在北疆呆了很长时间,了解其中龌龊。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忍受饥寒打仗。
商人们置国家安危不顾,丧心病狂地攫取金银,令人心寒。
乾详帝听后震怒。他对徐恩义宠爱有加,徐恩义背后偷他的国库钱。
要知道盐税占国库收入的四成,是最主要的税收收入。乾详帝绝不允许有人在盐税上作怪。
“来人!把徐恩义下狱,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朕亲自督办!”
这是乾详帝上位十九年,第一件督办的特大案件。朝堂上下官员无人敢营救丞相,这可是盐税大案,国库税收的逆鳞所在。
萧厉从北疆收集证据,宁长乐从卖给盐商物资的店铺收集证据,两方核对,徐恩义根本无法抵赖。
徐恩义盐税之案弄得朝廷上下风风雨雨,查办一个多月,证据确凿。皇上顾及长公主面子,只判了徐家抄家流放,留了徐恩义一条命。
大理寺狱中,二皇子萧昀准备好酒好菜,前来相送。
萧昀叹息道:“本以为能与丞相结为联盟,没想到丞相这么快倒下,实在让吾心寒又心疼。”
“殿下,老臣纵横官场二十年,生死有命,能活下来,已然是幸运。”
徐恩义干瘦嶙峋,神情颓然挫败,凄苦地说道,“希望殿下能顾念到老夫曾为您雇凶,将祸水东引给太子的苦劳。能否保臣一命,不受流放之苦。”
萧厉被刺杀,由他和萧昀共同谋划,本想得是一石二鸟之计,杀了萧厉嫁祸太子。
萧厉和宁长乐不仅逃脱,反给他致命一击。难道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他无力争了,只想能安度余生。他在老家存了十万两银子,希望二皇子能帮他打点狱卒,从押送途中逃走,派人护送保护。徐恩义心中隐隐有担心,他怕宁长乐不会放过他自己。
萧昀摆好酒菜,把碗筷递给徐恩义。
“吾做事不同于我那太子哥哥,别人对吾好一分,吾将千百倍回报。不过却也要担些风险……丞相之案,皇上重视得紧。”
徐恩义了然,顿了顿道:“老臣不会让二皇子殿下吃亏。太子有件极隐秘的事,若不是被公主窥见,怕臣也一直瞒在谷里。丽妃新出生的小皇儿,不是皇上的,是太子的种。太子风流,不仅是丽妃,春美人、淑嫔,还有几位后宫妃子,都与太子有染。”
萧昀大喜过望:“吾这个好哥哥,真是有能耐。丞相放心,吾定护您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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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乐翻看商号账本,神色平平。
萧厉在旁读书,时不时偷瞄一眼。
“有话直说。”宁长乐头也不回地问道。
萧厉咳嗽一声,小声说道:“徐恩义今日要离开京城,送往宁古塔。你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
宁长乐隐忍谋划二十年,如今大仇得报,是否会想和徐恩义再说些什么。
“不用。”
宁长乐合上账簿,抬头道:“我让绣娘给你定制了几件冬衣。刚刚送来,试穿一下。”
“埃。”萧厉心里有些甜。明明心里就是有他的,他都没觉得冷呢,宁长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冬衣。
两日后。
宁长乐要去银号盘帐,临走前对萧厉叮嘱道:“这是宁氏银号第一次盘点,估计要三天时间。我要和花姨去各分店探查,顺便商量外地分店事宜。你莫要突然来访,吓得伙计都不知所措。过三日,我就回来。”
萧厉穿着崭新的圆领袍,爽快地应下。
宁长乐温柔含笑地看了萧厉一眼。转头后,眼囖却没有丝毫笑意,冷漠淡然。
久安背着个包裹,神情犹豫地看向萧厉,似乎想说什么,被宁长乐打断道:“久安,走了。”
久安回神,乖乖跟在宁长乐身后,出了府。
花仙儿早已恭候他多时,两人没有去银号,而是来到京郊的中野冢。
满目坟头,倒数第三排的第一座老坟,打扫干净,上刻“徐妻宁惋兮之墓”,旁边有个新坟小土包,里面埋的是乌云。
当年,徐恩义没有把宁惋兮送回宁氏祖坟,而是埋在公墓。
一般人都会把亲人墓穴埋葬到族墓园,唯有孤苦无依的人才会被埋在此处。因此中野冢荒凉破败,几近无人。
宁长乐也是在离开徐家后,才有机会替母亲重新扫墓修缮。
宁长乐摆好祭品,点燃檀香:“花姨,等事情真正了解后,把母亲和乌云迁回宁氏祖坟吧,她们也该回家了。”
花姨用沾了水的帕子,认真地擦拭着墓碑:“是啊,小姐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忆过往,花姨仍旧愤愤不平:“当年小姐真是瞎了眼,才看上徐恩义。”
徐恩义是宁氏胭脂铺帮工的儿子。八岁时,宁惋兮随父亲到胭脂铺查账,遇到小徐恩义。
徐的父亲怂恿儿子把手里的木玩偶送给宁惋兮,小惋兮因此结识徐,经常吵闹着去找他玩。
宁挚才见他进退有度,眼神坚毅,认定他必有大才。在徐父母的同意下,将徐恩义接进府中,做宁惋兮的伴读。宁父妻子早亡,只留惋兮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外嫁,存着点让徐做童养夫的意思。
徐恩义原本无法读书识字,在宁家却俨然过上了少爷的生活。徐家父母感恩戴德,逼徐改名徐恩义,意思是千万要铭记徐家的恩惠,然而徐恩义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对于父母之间的往事,宁长乐了解得很少,大多从花姨那里得知。
宁长乐记事早,他其实还记得一家三口和睦相爱的场景。他常常迷惑,这些过往是否都是他的假想,根本没有存在过。
“徐恩义真的是被迫娶娘亲的吗?”
宁长乐也曾想过,如果母亲不曾去那家胭脂铺,如果外公没有逼徐恩义娶娘亲,如果他从未出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他的娘亲必定是江浙府人人艳羡、最明媚可爱的姑娘。
“长乐,别听徐恩义辩解,坏人总会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当年徐家主动提亲,老爷甚至再三确认徐恩义是否真的愿意入赘。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老爷早已把徐恩义看做半个儿子,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提起徐恩义的名字,花姨眼神尽是厌恶。
她冷笑道:“他们两日后会经过终界山,那里地势狭窄,常有匪徒出没。我已经买通押送的狱卒,到时候会把他们扔绑在那里,我会亲自去杀了他们,再伪装成土匪杀人的意外。为宁家报仇,为我的丈夫和女儿报仇。”
说罢,花仙儿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宁长乐的脑袋。
“这些年苦了你,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背负仇怨,好好过日子。小姐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平安顺遂。”
宁长乐做到现在,已经够了。最后一步,理应有她来做。
宁长乐抬了抬手,让久安斟满两杯酒。
他和花仙儿各执一杯,道:“送你。”
一饮而尽后,宁长乐把酒盏用帕子擦干净,又亲自斟满一杯酒,倒在墓前,作为惦念。
他垂着眉眼,声音平和安稳:“花姨,你的仇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花仙儿不解地问道。
“我。”
宁长乐看向花仙儿,漆黑如墨的眼透不尽一丝光亮,“我身上流着徐家一半的血。”
花仙儿惊惧地瞪大双眸,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试图抓住宁长乐离去的衣角,却生不出任何力气。
在晕倒之前,她听到宁长乐说道——“我会亲自了结一切。”
久安跟随宁长乐出了坟墓,不时回头看,最终没忍住,问出声:“花姨会不会着凉啊?天寒地冻的。”
宁长乐莞尔一笑,“放心,我与伙计说好了。他一刻钟后进来抬人,送回客栈休息。”
迷药下得很足,足以睡三天。即便萧厉突发奇想,有心找到花仙斋,也不会发现蹊跷,伙计会告诉萧厉,他和花姨去探店了。
冢外拴了两匹高头大马。
久安拍拍马肚子,心想,怪不得主子让自己同青牧学马,原来用处在这呢。主子当真料事如神,厉害极了。
上马前,宁长乐问她:“久安,我要去送死,你也陪我一起吗?”
“少爷想做什么,久安就帮少爷做什么,少爷想死,久安就陪少爷一起死。”久安回道。
她自出生起,就被作为杀手培养,服从命令是她学会的第一个道理。被宁长乐买下后,服从宁长乐的命令就是她的第一信条。
久安起初没有任何正常的情绪,是宁长乐一点点教会她喜怒哀乐、读书识字。
宁长乐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张,塞到久安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