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宣阑忽然转过头,仰视江尽棠的侧脸:“有思慕的人吗?或是……曾经有过思慕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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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到这一步,两位新人已经可以交换戒指了。
第67章:喜欢你
“我没……”江尽棠一句自然而然要出口的话, 忽然顿住了,过了两息,才继续说:“我没有思慕过谁。”
“那你的妻妾呢?”宣阑眯起眼睛:“不是说感情很好?”
江尽棠笑了笑:“人有些时候, 总是分不清感情和欲望,或许过些时间, 你就能明白……”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宣阑猛地撑起身子逼近打断了。
宣阑的眼睛里似乎溶了漫天无声而浩瀚的星辰,他专注的看着江尽棠,就像是要强行把一捧星光送进江尽棠眸中, 声音有些沙哑:“你说的不对。”
江尽棠往后避开几分, 问:“哪里不对?”
宣阑说:“情爱与欲望,本就是纠葛不清的。”
江尽棠一怔。
按理说他比宣阑大了将近九岁,是十分有资格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反驳宣阑的, 但也虚长了这九岁, 他在感情上的经验,和宣阑一样,几乎为零。
他觉得宣阑靠的太近了, 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让他不太舒服,于是又往后靠了一点, 宣阑却不让他逃, 倾身再逼近,盯着江尽棠:“你说呢?”
江尽棠嘴唇动了动, “你想听我说什么?”
“只有小孩子才会执着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江尽棠垂着眼睫,伸出霜雪一般的手, 轻轻的按在了宣阑的心口:“你的心跳的很快, 为什么?”
宣阑一把抓住他的手, 笑了一下:“我的心跳的这么快,你不知道为什么?”
江尽棠抬起纤薄的眼皮,他的轮廓在清冷月光里有些朦胧不清,光线朦胧了皮相,优越的骨相反而极其漂亮,在满地细碎的银光里,江尽棠唇角勾起的笑意像是某种见血封喉的花:“我应该知道?”
宣阑沉默许久,就在江尽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垂眸,在江尽棠白皙的手背上一吻,蜻蜓点水一般的,江尽棠只感觉到了一点温热,转瞬即逝。
少年就着这个姿势,抬起眼睛看着他:“现在呢,”
“你知道了么?”
“……”江尽棠手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来,侧过头道:“我看你今夜也没有喝酒,怎么,把我认成你思慕的姑娘了?”
宣阑挑眉:“谁说喜欢的人就只能有一个了,我在京中有喜欢的人,看见你,又喜欢你,不行么?”
江尽棠:“……”
江尽棠白玉似的耳根通红,看着宣阑的眼神简直不可置信,猛地站起来道:“我回去了。”
他走出几步,听见宣阑在后面懒洋洋的声音:“你自己怎么回去?”
江尽棠冷漠的打开了屋顶边上的一扇小门,道:“正常人一般都不会直接跳上来。”
说完,“啪”一声,摔上了门。
宣阑笑出声来。
此时华州万籁俱静,阒然无声,他在明月清风里笑了一会儿,忽然抬手盖住了自己的脸,手指下的耳根,也慢慢变红了。
……
江尽棠回到房间,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简直坐不下来。
宣阑不得了。
很不得了。
简直是反了天去了!
前十八年不声不响,不近女色,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结果先是跟宣恪喜欢上同一个姑娘,又十分理直气壮的说自己喜欢上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大男人。
这个大男人还是江尽棠披的一层假皮。
若说之前宣阑知道了舒锦是谁,只会想要把江尽棠凌迟处死,现在就绝对会把江尽棠亲手剁碎了放点盐放点葱蒜辣椒包成肉包子喂狗吃。
江尽棠双手撑在梳妆镜边上,看着昏黄铜镜里自己的脸,哪怕是烛火幽微,铜镜模糊,也依然能够看出那是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
……宣阑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他?
江尽棠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将鸣镝拿了出来。
之前一直没有放,是想陪着宣阑再走一段路,但是现如今,是绝对不能再待在一起了。
分开之后,宣阑的脑子应该就能清醒了。
再不清醒,就让山月再照着他后脑勺来两下。
江尽棠人刚走到窗边,就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江尽棠:“……”
江尽棠看着倒挂在窗口的宣阑,忍无可忍的摔上了窗扇。
这些习武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挂窗户。
宣阑自己在外面推开窗,燕子一般轻巧的翻了进来,江尽棠道:“你不回自己房间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宣阑在罗汉椅上坐下,道:“想再看看你。”
江尽棠:“……”
江尽棠吸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好多年没有这么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了。
要是死了,绝对不会被宣阑这小畜生气的想要动手打人。
从某种方面来说,能轻而易举的让江尽棠生气,宣阑也是很有本事。
江尽棠放下床帐,连烛火也一并吹熄了,房间里霎时只剩春日的苍白月光,江尽棠声音很冷:“我睡了。”
宣阑撑着自己的下巴:“你睡啊,我又不吵你。”
江尽棠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本以为自己会被这狗崽子影响的睡不着,但是没多久,就沉入了深梦里。
梦见的还是他最不想回忆的往事。
那年,他十八岁。
在五月底,看着凋残的海棠,他给自己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这一次的生辰,没有下人们喜气洋洋的恭贺,没有哥哥姐姐的恭贺,没有娘亲亲手煮的窝了荷包蛋的长寿面,也没有父亲的殷切教诲,他跪在福元殿枯残的、里面养满了各种毒蛇的荷塘边上,耳边是暮春的风声,和蛇类吐信子的嘶嘶声。
手里抓着的,是皇帝下的圣旨,要他做江氏一族的监斩官。
那年的暮春格外的冷,分明已经将到槐序,风却还刺骨,他一身单薄的白衣,跪在海棠花树下,像是一把已经拉到了极限的弓,不知道在哪个瞬间,就会粉身碎骨。
印沿霜的华服拖曳过地面,她妆容精致的脸在夜色里看着竟然有几分妖邪,涂着蔻丹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于是她看见他满脸的泪痕,满意的笑了:“我想起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送你的生辰贺礼,不喜欢么?”
她高高在上的仿佛赢尽了一切,却在江尽棠一句话下溃不成军:“就算是死,我阿娘也和爹爹死在一起,你算什么东西。”
印沿霜的表情狰狞起来,手指用力,尖利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江尽棠的肉里,她冷冷道:“你看看你,生了一张和崔澹烟如此相似的脸,连说的话也是如出一辙的不讨人喜欢。”
江尽棠没再开口。
他知道只这一句话就够了。
印沿霜能宠冠六宫还顺利养大了先帝的幼子,城府深不可测,收敛情绪的速度极快,她收回手,端庄的站直身体,淡淡道:“元谨给你送了碗长寿面,说过往你生辰,崔澹烟,或是江余音,都会给你煮,这一碗长寿面,是他亲手煮给你的,他金尊玉贵的养大,不会庖厨,为了一碗面,受了不少伤。”
江尽棠无动于衷。
印沿霜继续说:“他想见见你,我当着他的面,把那碗面全部倒了。”
她似笑非笑的侧眸看着江尽棠:“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配。”
“江小郎。”印沿霜轻声说:“从明日起,你就彻彻底底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你将会亲眼看着你所有的亲人被砍头,那时候,血流成河,尸体如山,成为你再也逃脱不出去的梦魇。”
“而你,从云端跌进烂泥,从状元郎变成一个小太监的你,哪里还配得上我的元谨,亲手煮的长寿面呢?”
印沿霜叹口气:“多可惜。”
“你的人生还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转身,笑的明媚:“为防你明日监斩时太过伤心,今夜就在荷塘里睡吧,或许和冷血的蛇一起待得久了,你的血也会冷上几分,那样的话,就不会太难过了。”
有人伸出手,把江尽棠推进了蛇坑里,他手里还紧紧抓着圣旨,抬起眼睛时看见天上一轮弯月,冷的瘆人。
像是蛇的体温。
……
江尽棠从梦中惊醒,手无意识的抓住了什么,喘息急促,浑身冷汗。
故人频繁入梦,除了宣慎,他最厌恶的就是梦见印沿霜那个疯女人。
梦见她,就意味着那种被毒蛇包围、缠绕、撕咬的感觉又会卷土重来。
“怎么了?”黑夜里有人抱住他,体温很高,像是一个暖烘烘的小炉子,瞬间把江尽棠拉回了人间。
江尽棠浑身一僵,良久,才说:“……你怎么在这里?”
“本来要走的。”宣阑声音有些哑:“但是你好像睡的不安稳,就留了一会儿。”
江尽棠闭了闭眼睛,道:“你回去睡。”
“一起睡吧。”宣阑说着上了他的床,说:“做了噩梦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很孤独的。”
“你又知道。”江尽棠喘出一口气,拦住宣阑:“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一起睡,不合适。”
宣阑的眼睛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也很亮,他暖热的手握住江尽棠冰凉的手指,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知道么,在梦里,你哭了。”
他指尖在江尽棠的眼角一点,声音很轻:“眼泪,我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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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没有料到狗皇帝是一位热爱打直球的选手。
第68章:长寿面
太近了。
宣阑几乎是覆在他身上, 少年身上冷淡的香味一直在鼻尖萦绕,让江尽棠有几分晕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 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样的深夜里,和宣阑靠的这样近。
“怎么不说话了?”宣阑的手指顺势滑到了他唇边, 拇指划过轻抿的唇角,指腹的温度仿佛在江尽棠冰凉的唇瓣上点了一把火,他还要温柔的问:“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吗?”
江尽棠眼睫颤动,像是一只不停扑闪翅膀想要挣脱蛛网的蝶, 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 忽然伸手一推宣阑,宣阑没有防备,跌在柔软的被褥上, 江尽棠随着压上去,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桀骜的眼。
冰凉的青丝从脸颊边滑落,与窗外月光相和,江尽棠的侧脸恍若玉雕, 他分明气息不稳, 胸膛在不停的起伏,但他的眸中, 却像是蕴藏着清醒的冰雪, 要将人所有不可言说的欲望都掐灭在萌芽时。
“你不用做这么多。”江尽棠说:“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宣阑一顿,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你又没有喜欢过谁, 怎么就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再说了。”
他看着江尽棠,道:“你心跳的好快, 我听见了。”
江尽棠抿了抿唇角, 道:“如果我终此一生, 一定会有一个喜欢思慕的人,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
他细长手指揪住宣阑的衣领,冷冷道:“听懂了么?”
宣阑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搂住他,像是哄孩子似的,在他背后拍了拍,声音很轻:“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你生什么气?气坏了身体,不还是你自己难受。”
他像是半点不在意江尽棠说的那些狠话,“再睡会儿,天快要亮了。”
江尽棠觉得不可思议。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宣阑不仅没有翻脸,还这样好言好语?在京城的时候,他怎么没发现这人脾气这么好。
“……”江尽棠闭上眼睛,翻身躺回床上,道:“你可以滚了。”
“我要是走了,你又做噩梦怎么办。”宣阑掀开被子一角,把自己塞进去,感受到江尽棠身上的温度。
江尽棠的体温似乎总是比常人要低上一点,有那么点冰肌玉骨的意思。
“过往我梦魇时,你不是一直不在。”江尽棠随口道。
等说出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话跟撒娇似的。
宣阑低低的笑出声,他道:“那是怪我,我该早点陪你睡觉。”
“……”江尽棠道:“滚。”
“不闹你了。”宣阑说:“睡吧,要做个好梦。”
这人简直跟狗皮膏药似的撵不走,就粘在这里了,江尽棠干脆放弃撵他走的想法,少年人于情爱似乎总是如此,在初时热情高涨,在冷脸冷语后放弃。
他翻个身,背对着宣阑,却仍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另一个人存在,将他逼仄狭小的心房,强行撑大,装进了满满当当的,一个叫做“宣阑”的人。
……
第二天一早,江尽棠醒来的时候宣阑已经不在了。
他坐起身洗漱,刚刚穿好外衫,就见宣阑推门进来了,托盘里放着两碗面。
寻常而普通的面条,上面窝着一个蛋,边上放了两根青菜,卖相一般,是江尽棠看见了不会花四个铜钱买一碗的样子。
宣阑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道:“吃点东西。”
江尽棠在桌边坐下,蹙眉刚要挑剔,宣阑已经先开口了:“昨夜你做梦的时候,说你想吃面。”
江尽棠一怔:“……我说梦话了?”
“说了。”宣阑道:“一边哭一边说。”
江尽棠手指微微收紧:“说了什么?”
宣阑抬起眼睛道:“就说你想吃长寿面……不过我不知道长寿面是什么样子的,问了店小二,他同我说了做法。”
他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桌子上摊开,道:“我不会做饭,弄了一手的伤,你看。”
江尽棠觉得宣阑下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垂眸一看,那双生来尊贵的手上,确实有不少烧伤烫伤,像是精致画卷上的墨点,生生坏了美感。
他冷声道:“厨艺不行,做了也难吃,何苦难为自己。”
“是你先哭得我心软的。”宣阑说:“你要是不哭,我能这么折腾自己?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