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一心向死[古代架空]——BY:香却

作者:香却  录入:12-24

定国公府的小公子,整个京城都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温玉成那时候就很好奇,怎么世代骁勇的江家,会出这么一个病秧子。
这个病秧子,又怎么配江家上上下下,如此呵护。
直到他见到了江尽棠。
那时候江尽棠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出落的芝兰玉树,雪胎梅骨,让人一见忘俗,哪怕他病容恹恹,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温玉成站在窗外,隔着花影,看着定国公夫人不停哭泣,在战场上敢飞马取敌帅首级的江家二位公子满脸的愁容,而定国公匆匆迎出来,叹口气:“怠慢了闫先生,本该在正堂迎接先生,可我这幺儿突然……”
老师温声说无碍,问了两句小公子的病情,定国公却只是摇头,不愿多谈,反而看向了他:“这位就是闫先生的高徒,刚刚在蟾宫折桂的状元郎吧?”
温玉成回神见礼,眸光却还落在那苍白少年的身上。
那是数年前,他第一次见江尽棠。
那时候他是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江尽棠是病病恹恹的小公子,十余年后,江尽棠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而他是阴暗沟渠里的蛆虫。
“温玉成。”宣阑冷冷道:“你之前不是有很多话要说么,如今怎么不说了?”
温玉成笑了笑,道:“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可说。”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宣阑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光雪亮,映出少年冰冷眉眼,“朕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温玉成怪异的一笑,慢慢的跪在了地上,轻叹口气:“遵命。”
“你和江尽棠,是什么关系?”
温玉成一怔,那一瞬他脸上笑容是真心实意的:“我和他……”
他闭上眼,说:“我忝列闫大家的门墙,是老师的第十二个弟子。”
闫运宜是一代大儒,名声响亮,无人不知。
闫运宜的弟子,也全是不世奇才,当今首辅顾之炎,就是闫运宜的首席大弟子。
温玉成能拜入闫运宜门下,足以说明此人非池中物,做周单府中的一个小小幕僚,着实屈才。
“光远十年,我殿试得头甲,却无心功名,考科举不过是为了向老师证明,我半分不输我的大师兄,可以出师了,老师却说我心性不稳,还需磨练。”温玉成道:“于是我辞官隐退,不问世事,再回京时,当年门庭若市的定国公府已经贴上了封条,江氏一族尽皆斩首,京城里也出了一位手段莫测的权宦。”
宣阑心口一悸。
温玉成唇角扯出一个笑,“世人皆说我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但我不是,我还有一个小师弟。”
“他出身于定国公府,是定国公的第三子,自幼缠绵病榻,却冰雪聪明,十七岁那年考中状元,未来得及投身宦海,定国公府已经被抄,天子下令,诛江氏九族——”温玉成声音几乎泣血:“因着一张丹书铁券,他活了下来,曾经的少年天骄,云端高阳的状元郎,成了皇宫里一个卑贱的、下等的洒扫太监。”
宣阑手一抖,长剑差点脱手。
“光远十四年,江氏问斩,他奉帝命监斩,刑场上哀嚎不止,尸骨满地,血流成河——他亲眼看着至亲骨肉赴死。”
“同年夏,安王妃江余音自缢于羯鼓楼。而他崭露头角,得皇帝重用,狠辣之名鹊起。”
“光远十五年,先帝弥留之际密诏他面圣,赐下透骨香。先帝驾崩,幼帝登基,天下人称此人为九千岁。”
温玉成的眸光如同毒蛇,看着宣阑:“我这小师弟,姓江,名尽棠,字长宁。”
“——陛下,在下说的够清楚了么?”
“哐当”一声,宣阑手中的长剑跌在了地上,他不停的喘息,可是胸口堵着的情绪就要炸开,丝毫不能缓解。
光风霁月的江家小公子。
光远十三年的状元郎。
高高宫墙下的洒扫太监。
刑场上从签筒里抽出火签的监斩官。
权倾天下的九千岁。
他深爱的阿棠。
从最高的云端坠进最脏污的泥里。
那些最黑暗,最难熬的日子里,没有人对他伸出手,他看不见前路,见不到阳光,没有等到黎明。
宣阑泪如雨下。
温玉成看着他这幅虚伪样子,冷笑:“陛下,您在难过么?”
“您是皇帝,再清楚当年江家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他看见您都是一种折磨,您却还偏要说爱他?”温玉成笑着道:“这份爱,他要不起啊陛下。”
“闭嘴——”宣阑咬牙道:“朕和他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
温玉成脸上的表情一寸寸褪去,他慢慢站起身,看着宣阑这副狼狈的姿态,却并无过往曾经设想过的快意。
良久,他只是说:“宣阑,这个人间,谁都能爱他,唯你不配。”
“这十年来他的每一分痛苦都根源于你,你榨尽了他骨髓里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若你还有半分良知。”
温玉成说:“请你放过他。”
“别再爱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很久。
写的我都想打自己一顿。


第89章:海棠
江尽棠陷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梦里。
梦里他从福元殿的枯塘里醒过来, 看见天上厚厚的乌云,雨水落进他眼睛里,于是眼前一片模糊。
他从未像昨夜那样恐惧黎明的到来, 万般逃避,天却还是照常亮了。
从宫里去刑场的路很远, 江尽棠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马车又颠簸,他几乎要吐出来,可是胃里什么都没有, 翻涌到喉头的是鲜血的腥甜。
终于, 马车停下,外面下起了连绵的雨。
坐在那把交椅上时,江尽棠垂眸就能看见刑场上呜呜泱泱的人。
那些人, 或是他熟悉的, 或是他不熟悉的,却全都是江氏的族人、江家的故交。
有人在哭,有人在骂, 有人在叹息, 有人在沉默。
雨雾里父亲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即将赴死之人, 从去年春到今年夏, 一年的牢狱之灾让他消瘦了许多,但风骨不折, 即便是跪在地上,也让人生不出高高在上的优越。
阿娘一直看着他, 很温柔的笑, 那笑容同过去十数年没有区别, 宽容、慈和,好似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阿娘都不会生气。
大哥安楝看着更远处的跪着的人群,大约是在其中寻找自己的未婚妻子,但是终究,人影憧憧,他没有看见那个被他牵连了的姑娘,于是他垂下头,下颌线收紧,似乎是咬了咬牙。
二哥安榕唇角挂着一点讥诮的笑容,他性子跳脱,轻易不跟人生气,此时眼里的情绪却很沉重,但是在对上江尽棠的视线时,他还是莞尔,对幼弟眨了眨眼睛,想逗他笑一笑。
日头一点点偏西,午时到了。
“大人。”有人在他耳边说:“可以问斩了。”
江尽棠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应该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因为旁边的人就跟白日见鬼一样,厉声道:“你要抗旨不成?!午时已到,宣斩!”
江尽棠想要推开面前的桌子,想要离开这里。
他不愿意俯视他的族亲,他想要和他们一起死。
忽然雨声大作,父亲抬起沧桑的眼,嘴唇动了动,江尽棠分明没有听见声音,但却听见了父亲的话。
他说,阿棠,听话。
听话。
这两个字重重的砸下来,砸在心口,让江尽棠几近窒息,眼泪落在案几上,晕开一圈水痕,但也就这么一滴,甚至像极了天上落下的雨水。
世人眼中,监斩官抬手从签筒里抽出了火签,掷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说:“——斩。”
雷声轰隆,手起刀落,血流成海。
那一天整个京城都仿佛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叫人闻之欲呕,从正午到深夜,这场屠杀大戏才终于落幕。
宫里来人要接江尽棠回去,江尽棠没有理会,他一步步走下了监斩台,跪在鲜血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淋着雨离开,消失在了荣昌大街的尽头。
宫里的旨一道道下,要将江氏赶尽杀绝,在崔氏灭门后,江余音三尺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羯鼓楼上。
这个崔澹烟和江璠一眼万年的地方,这个江余音曾经说“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我的夫君能有爹爹待阿娘一半就好”的地方,终结了江家百年盛名,也终结了江余音和宣恪的所有爱恨。
至此,光远十四年的暮夏,江尽棠失去了他在世的唯一亲人。
江余音下葬的那一天,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她的棺材,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祭奠她。
江小公子死了,活下来的是深宫里最下贱的宦官。
宣慎在弥留之际召见他,又是一个春过夏近的时候,他迎来他的二十岁生辰,宣慎赐了他“长宁”为字,和一枚价值连城的透骨香。
皇宫承载着整个天下的繁华,乾元殿又是繁华之最,但即便是帝王,在临死前也显得那么无能,江尽棠一抬头就能看见宣慎苍白的脸。
他已经不再有从前挥斥方遒的意气,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死亡临近时,宣慎也变得虚伪起来:“朕……对不住江家,也对不住你。”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无法抚慰上万条人命的怨气。
江尽棠甚至觉得可笑。
宣慎沉默了一会儿,道:“阿棠,这颗药可保你十年性命无虞。”
江尽棠厌弃道:“我不需要。”
宣慎笑了笑:“……朕知道你想死。再为宣家的江山活十年吧,十年后,你就自由了。”
“……朕记得,你很喜欢宣阑的。”
……
江尽棠猛地从噩梦之中醒过来,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都缠卷上来,因为太疼,他反倒是麻木了。
“主子!”山月惊喜道:“陈大夫果然是神医!他给您喂了药之后,您就醒了!”
江尽棠眼睫颤了颤,咳嗽两声:“……陈先生来了?”
山月赶紧将他扶起来,道:“对。您先喝点水。”
江尽棠喝了点水,干哑的喉咙舒服了许多,他喘了两口气,笑了一下:“……我竟然又看见阳光了。”
山月眼眶一酸:“主子……”
江尽棠摇摇头,道:“只是随口一说。”
山月道:“陈大夫说您醒了,我们就立刻动身回京城,去找陈裳姑娘。”
听见陈裳的名字,江尽棠并无什么反应,山月想,他果然早就知道陈裳还活着,只是一直当她死了罢了。
一番收拾,江尽棠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去,外面天气很好,阳光温暖,江尽棠的肌肤在日光里白的刺眼,他半垂着眼睫,脸上的表情很淡,又是那种没有悲喜的模样。
宣阑站在门口看着他一点点靠近,江尽棠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
轮椅到了太守府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山月将江尽棠扶上了马车,正要叫车夫可以启程了,忽然一道风从身边刮过,宣阑撩开晃动的车帘,半跪在车辕上,看着江尽棠。
少年的眼睛里情绪万千,在看见江尽棠疲倦的容色时,张了张嘴,喑哑的说:“你好好养病。”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他似乎要哭了,却又没有,只是声音有些颤:“江尽棠,你好好的。”
江尽棠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说:“好。”
宣阑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跳下了马车,说:“走吧。”
车队启程,逐渐远去。
华州的海棠开了,宣阑闻见风里的香,他知道南方的海棠没有花香,这是从江尽棠的骨头里透出来的味道。
从前他觉得旖旎,如今只觉冰冷。
温玉成说的很对,谁都能爱江尽棠,唯他宣阑不配。
宣阑握紧手,指甲刺进皮肉里,血珠冒出来,顺着分明的骨节,滴落在地上。
慢慢的开出了一朵海棠模样的花。
……
马车走了很远,江尽棠掀开帘子,还是能看见宣阑的身影。
坐在他对面的陈折恒抬起眼睛,道:“你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江尽棠笑了一下:“死了不也挺好么,生死于我,早就没有区别了。”
“虽然我不是很想活,但还是要多谢先生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陈折恒道:“我不吃你这一套。”他顿了顿,道:“我问你,若是我没有救回你怎么办?”
江尽棠顿了顿,说:“那就死了。”
“荒唐!”陈折恒怒道:“这些年我为了保住你的命花尽心血,你倒是这么随意的对待!”
“先生不要生气。”江尽棠道:“我知道先生能救我,否则也不会提前请先生来江南了。”
陈折恒叹口气:“你就是心思太重——这话你自己都不信,何必说出来糊弄我。”
江尽棠就没再说话。
他并不确定陈折恒能救他,在与死亡相拥时也真正的感到了解脱。
但是也终究放不下。
原来十年荏苒光阴过去,他在这世间,还是有了眷恋的东西。
……
“哎哟我的陛下!”王来福看见宣阑滴血的手,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去道:“您的手是怎么回事呐?!”
宣阑抿紧了唇角,看他慌慌忙忙的令人去请大夫,忽然道:“王来福。”
“陛下,老奴在呢!”王来福赶紧应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宣阑道:“你从前在母后宫里服侍。”
“您还记得呐。”王来福道:“老奴从前确实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那你告诉朕。”宣阑眯了眯眼睛:“为何江尽棠杀了母后,母后却要他交代我,不要恨他?!”
王来福浑身一抖,扑通跪在了地上:“这、这老奴怎么会知道……”
“你对母后的遗言并不意外。”宣阑冷笑:“还说你不知道?!”
王来福一僵:“老奴……”
宣阑在椅子上坐下,道:“你今日若是不说,就不必跟着朕回京城了。”
王来福趴在地上,犹豫许久,重重的对着宣阑一叩首,道:“陛下有问,老奴不敢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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