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敛眸,双膝重重磕地,跪了下去,他轻声:“父亲,我不知你听了什么,蜚语,但我不是为了揽权。”
“离朱!”龚氏看着心疼,连忙去拉慕之明,却怎么也拉不起,只得对慕博仁喊:“老爷啊,我们与孩子好好说,不必动如此肝火。
慕博仁仍在气头上:”別跪我眼前,滚。”
慕之明给慕博仁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离开。
龚氏叹气,去给慕博仁抚背顺气,又端来清茶递给慕博仁:“老爷,慕氏家大业大,开枝散叶,我们也不图什么香火,孩子自己定了亲事并非坏事啊,为何如此生气呢?
慕博仁捧着那杯清茶,愁道:“夫人你不懂,离朱他从小心思极重,终日不知在担忧着什么,自从他出仕以来,极力揽权,我担心此举就是他为了揽权在犯糊涂啊!传闻那羽林将军冷血无情,并非良人。若真有一日他妻妾成群,我慕博仁舌人是小事,离朱受辱是大事啊。”
“哎呀,哎呀......龚氏跟着犯了难。
慕博仁饮下清茶,忽而想起多年前和顾将军的数句玩笑话。而今,玩笑话成真,叹这冥冥之中,竟有定数。
第二个和慕之明谈及此事的,是贤王傅济安。
两人相会于贤王府,傅济安感叹道:”慕哥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也觉得我与顾将军成亲是为了揽权?“慕之明问道。傅济安担忧地说:”我觉不觉得不重要,关键是太子傅启是这么觉得的,慕哥哥,此举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危险,若你真的和顾将军成了....不就算你俩没成亲,如今就连有这种传闻太子傅启都势必要铲除你,他的手段有多毒辣狠厉,慕哥哥你是知道,我担心....”
慕之明摇摇头,轻声打断他的话:“别担心,这条路虽是歧途,但我慕之明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傅济安终归还是心思单纯些,谈过人心叵测,念起花朝夕“那你和顾将军的良辰吉日,可定了?”
慕之明道:“先不说这一石千浪的时刻并不适合成亲,再者我父亲并未同意这门亲事,不过没关系,我在下定决心与顾赫炎成亲的那刻就知一切不可能太顺利,这些艰难险阻,我定会一跨过去。只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就算再急着和他成亲也没用。
“离开京城?”傅济安不解,“顾将军这是要去哪?”
当夜,一封战报从边疆快马加鞭传至京城。
勾吉兴兵二十万,驻扎于两国边境,恐有点燃战火之势。前世,羽林将军接完圣旨,一刻都不曾耽搁,披星戴月连夜启程。
而此生,早知有今日、已将一切准备妥当的顾赫炎却未立刻动身,接过圣旨后他一夜无眠。
翌日,月落星沉,天还昏暗未明时,顾府前,数十名随顾赫炎一同回京的融焰军将士们一人一匹骏马,只等顾赫炎一声令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边疆。
顾赫炎牵着赤马缰绳,眺望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道尽头,静静地候着什么。
天光破晓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赫炎一眼望去再不肯移开目光。
慕之明和闻鹤音打马而来,慕之明见顾赫炎还未离开,不由地轻吁了口气,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顾赫炎。
这是成亲之事定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盘根错节的定亲风波还未平,却得先面对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两人相顾无言,慕之明拿起怀中护了一路的东西,拎起抖开那是一件玄黑素缎绣卷云火焰纹斗篷,精美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慕之明一步上前,将斗篷披在顾赫炎身上,低头替他系带子
顾赫炎呆愣片刻回过神来,一瞬不瞬地瞧着慕之明的眉眼,迟疑道:“定亲一事.... ”若顾将军是想反悔的话,那请将军想想,这聘礼聘书可都是将军先下的,悔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将军三思。“慕之明高声打断他,理直气壮道。
顾赫炎:
....我只是,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
慕之明反问:”那将军,你认为我为何要这么做呢?顾赫炎沉默下来。
无论为何,反正几个月后,他就可能会像前世那样,死在与勾吉血战的沙场上。
所以此去征战,凶多吉少。
而慕之明是重生,他定知道自己一别,恐再无命回。
这未成亲事,对于两人来说,终究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空
顾赫炎无言良久,道:、“我该走了。”
慕之明行拜别礼:“不能远送,还请将军务必照顾好自己。
顾赫炎点点头,翻身上马,深深地、郑重地望了慕之明一眼拉紧缰绳,与众将士一起驭马离开。
慕之明没动,站在原地目送。
闻鹤音几步上前,走到慕之明身旁:”少爷,别难过。“慕之明:”难过?”
闻鹤音:“是啊,你上次塞外和他分别,不是难过了好久。
慕之明微微一笑:“这次不一样,我过两日就去边疆找他。
闻鹤音喊出声:”啊???找他?你怎么去啊?
慕之明只笑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闻鹤音正要追问,忽而听到马蹄声由远到近,他抬眸望去,惊诧地发现顾赫炎不知为何,竟折返了。
顾赫炎远远勒马,跃下马背,闻鹤音一见他疾步朝慕之明走来,立刻知趣地走远。
慕之明同样觉得困惑,面露惊讶地问走到他面前的顾赫炎:“将军,为何回来了?”
顾赫炎看着他,呼吸微微急促,垂落身侧的双手因紧张而攥成拳,他轻声:“我刚才回头,见你望着我,还未走。”慕之明失笑:“这是自然,我想目送将军你离开。”
顾赫炎眼眸轻颤。
若此次真是诀别.....而他俩已经定亲....... 。那.....顾赫炎深吸一口气,“可......
慕之明稍稍俯身凑前:”什么?可以什么?将军,我未听清
顾赫炎:
.......抱一下么?
慕之明愣在原地。
因顾赫炎小心翼翼的态度。
顾赫炎见他沉默许久,以为他不允,头低了下去:“...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慕之明回过神来,连忙道,”可以的,当然可
顾赫炎双眸一瞬发亮,他上前如捧珍宝般小心地环住慕之明。臂膀有力却不敢收紧。
片刻后,顾赫炎松开慕之明,他轻声:“我走了。
温暖一瞬褪去,慕之明有些不舍,但也只能道:”将军,一路顺风。”
顾赫炎点点头,转身离去,这次再未停下。
慕之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伫立原地,许久不动,闻鹤音牵着马上前:“少爷,该回府了。”
“嗯。“慕之明点点头,牵过闻鹤音手里的缰绳。就在此时,梁姨焦急地跑出顾府:”少爷,哎呀,少爷已经走了吗?糟了啊。”
“梁姨?“慕之明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慕公子。“梁姨叹道,”少爷他离开匆忙,东西忘带了!
“东西?”慕之明疑惑,“什么东西?”
梁姨摊开手,递给慕之明看。
慕之明低头一看,只见梁姨手中绢布散开,那枚凤凰涅磐朱红玉佩静静她在手心里。
梁姨唉声叹气:“就是这块玉佩,一时着急,竟给忘了!慕之明道:”他不知这是他娘遗物,所以粗心落下了,情有可原。”
梁姨道:
“慕公子,我家少爷一直知道这玉佩是夫人的遗物
啊,少爷六岁那年,老爷将玉佩交予他,就和他说了此为夫人遗物,让他务必随身佩戴,好好守护。”
慕之明愕然:“六岁?可.....可是
可是那年他落水被救后,只不过随手一指,顾赫炎就毫不犹豫地决定将这块玉佩送他啊。
第81章 他对他情深似海
九月初九,晨光微嘉,太和宫门开,百官上朝参见天子。是这日,勾吉二十万大军在两国边境驻扎完毕,对着大晋虎视眈眈。
是这日,大晋边疆年年饱尝风霜黄沙的将土甲胄在身,准备随时举身赴死。
是这日,白城的百姓惶惶无措地收拾着家当行李,哀叹无情战火何时休。
是这日,顾赫炎与随行将士们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疾驰着,只想着赶快与融焰大军汇合,保家护国。
还是这日,慕之明步步踏入金殿,跪拜在地,一言惊得群臣百官皆骇然。
他眸光那般沉着,他话语那般坚定:“恳请陛下允臣出使勾吉,以言平战火,以语止动荡,唯愿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战前出使敌国,何等的胆量,何等的气魄,也是何等的不要
被囚禁都为小事,慕之明甚至可能连敌军首领都见不到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死在他乡无人收殓的骸骨。
此番请命实在太惊世骇俗,就连皇上都被震得半晌不知言语下朝后单独召见慕之明,问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话。
慕之明十分平静,道:“圣上当年命臣前往白城以北的边疆习勾吉语,不就是为了今朝么?若勾吉和大晋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因战火尸横遍野、劳民伤财,定会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对,若是事成,必定如此。”皇上道,“但你可想过,若是事败,一去不回啊!”
慕之明道:“圣上,千古悠悠,多少忠魂骨埋青山,若臣能和他们一样,为这天下安定倾力,那臣无怨无悔。”
三日后,圣旨降于燕国公府,当日,慕之明在一筹莫展的慕博仁和泣不成声的龚氏面前长跪不起,他重重磕头三声:“父亲母亲,生我劬劳,生我劳瘁,养育二十载,恩情大过天,今是离朱不孝,任打任骂只求父母莫伤心,若此去能回,从此反哺之私日日不敢忘。”
龚氏擦着泪去拉他:“我的儿,自古忠孝难两全,我们明白的。”
慕博仁长叹一口气,只道:“起来吧,别跪了。”
慕之明起身,对慕博仁道:“父亲,孩儿有重要的话同你说”
父子俩行至内堂,屏退左右,而此时,闻鹤音听慕之明的吩咐,在附近探查着,以防隔墙有耳。
慕之明开门见山:“父亲,府上有狴犴司眼线,请您务必小心。”
“什么?!”慕博仁愕然,“岂有此理!我明日就让人去逐一排查!”
慕之明说:“不,请父亲先不要打草惊蛇,孩儿自有计划。”
“....”慕博仁看向慕之明,见他目光从容不迫,忍不住感慨稚童已长大,“我知道了,听你的。”
“谢父亲。”慕之明又道,“孩儿还有一事相求。
慕博仁:”说吧,都依你。
慕之明:“我此去一别,来日若父亲收到我回京城的消息,请您立刻以养病为由,带着我母亲离开京城,去故乡闽州暂住数月。”
“这是为何啊?”慕博仁大惑不解。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恕孩儿不能向父亲解释。”
慕博仁沉思,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许久不言语。
慕之明:“父亲,请您相信我。”
慕博仁缓缓叹口气:“好,我答应你,但你做事要知分寸。”
慕之明放松下来,笑道:“孩儿明白,谢父亲。”
经过礼部一阵紧锣密鼓的筹备后,慕之明将于三日后离京出使勾吉国。
有人盼着他早去早回,也有人盼着他一去不回。
无论如何,出使之事,已成定局。
这日,京城城郊,杨柳依依日月湖,闻鹤音才至湖心亭前,一眼瞧见裴寒瑭坐在亭子栏杆上,仰头灌自己酒。
闻鹤音走过去问:“怎么不等我,自己先喝上了?”
裴寒瑭擦净嘴角,苦笑道:“反正这日后啊,都是我一个人喝,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差别呢?”
闻鹤音沉默,在他身旁坐下。
慕之明此次出使白城,身为他的贴身侍卫闻鹤音自然是要随行的,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闻鹤音说,“你等我回来不就行了”
“哎,孤客自悲凉啊。”裴寒瑭摇摇头,“等不住啊。”
闻鹤音:“。等不住?”
裴寒瑭笑道:“嗯,等不住。”
他其实是在说玩笑话,准备看看闻鹤音的反应,再补一句等不住也得等啊“。
闻鹤音听到”等不住“三个字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他抬眸看向裴寒瑭,紧紧地盯着他,竟有几分凌厉的意味。裴寒瑭觉得他下一句肯定是:等不住拉倒之类的话,忙打圆场:”就算等不住那也得.....”
可裴寒瑭话未说完,闻鹤音突然凑过来,双手按在他肩膀上蛮横地亲住他。
日月湖碧波浩渺,莺啼婉转橹歌远,闻鹤音闭眼抿着裴寒瑭带着清冽酒香的唇,在那处轻咬一口后退了半步问:“现在等得住了吗?”
裴寒瑭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知鲤绕莲叶涟漪,绕啊绕进他心里。
“还等不住?“闻鹤音不悦地抿唇。 ”等得住!“裴寒瑭忽然开口,他伸手握住闻鹤音的手,将他往自己跟前拽,再开口时已然喜笑颜开:”亲一下,等一日。”
闻鹤音:“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算得寸进尺了?“裴寒瑭坏笑道。
闻鹤音没听懂他语气里的调笑,还一本正经地和他争:”我若是走半年,难不成要亲你几百下?”
“我这还有一个好法子,你凑过来,我同你说。“裴寒瑭手一使劲,拽他入怀,贴着他耳朵小声说了什么。